低若无声的言语准确无误地钻入耳中,而茉莉般的女子却已迅速地直起身。云初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抬起头。正见萨满教最为尊贵的圣女双手擎天,仿佛正在承接上天的恩赐,然后再从虚空里分散福音:“伟大的萨满真神啊,请你佑我子民和顺兴旺,保我草原人畜平安。”
圣女祝祷完毕,远远地望了人群中的展眉与雷诺一眼,方才悄然退回圣驾之中。
圣女的车驾缓缓前行,谁也不知道绿岫将会驶向一个怎样的未来。
云初定目送圣女车驾远去,唤乌都奈道:“你随我来,我有话和你说。”他的神色郑重,远不是平时那从容坦然的模样,乌都奈心头突地一跳,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两人并肩走着,一时都没说话。入秋了,秋风一日紧似一日,草原上的牧草微微发黄,已露出衰败的景色。
不知不觉,云初定与乌都奈已走到碧血大旗之下。
云初定展目望去,整个碧血旗尽在眼底。这是他生活多年、经营多年的部落,有他的喜乐忧愁,有他的兄弟姐妹,也有他同伴数载的妻子。
“旗主在担心什么?”乌都奈难忍这压抑的沉默,开口问道。
“乌都奈,多年以来,你一直是我的好副手。”云初定揽住了乌都奈的肩膀,“以后,碧血旗就靠你了!”
乌都奈吓了一跳,万不料他突然有托负之意:“旗主,我碧血旗有旗主在,万事皆安!我能帮上旗主的忙实是荣幸之至!以后自当如此下去!”
云初定仰天闭目,叹了口气:“乌都奈!我的好兄弟!你难道没有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么?”
乌都奈低下头,没说话。身为云初定的副手。他怎么会听不懂云初定话中之意?
云初定继续道:“秋祭大礼,我的萨满神宫之行凶多吉少,我想你也很清楚。”
乌都奈道:“日前那事是圣女做的主。与云旗主有什么关系!若是这厮敢借着柳初动的事问罪于旗主,我就率碧血旗杀上萨满神宫讨公道去!我们碧血旗可个个都是好样的!”
云初定苦笑道:“何苦!”
乌都奈道:“他丹心旗找我们的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不是找碧血旗的茬。是找我的茬。他,他恨所有中原人。”云初定道,目光黯淡。那是非常久远的事了,却始终未能令彼此的恨意消散。
乌都奈不解,但是坚持道:“就算我依旗主的意思不轻举妄动,但恐怕真到了那一天,我控制不了事态的发展!”
云初定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原不必如此。对于萨满教对于碧血旗对于草原。我终究是个外人而已。”
乌都奈还想说什么,云初定摇了摇头:“我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而我也将惜命。”一言即了,他向碧血旗的墓地走去,落日的余辉照在他身上,斜斜拉出的长长影子在苍茫的草原里愈显孤寂。
乌都奈心里禁不住地跟着有悲怆之感,正想跟上,肩膀被人一拍。回头看时,却是雷诺,手中提了两个大酒袋和一个食盒。他向云初定努努嘴。示意乌都奈先回去。
乌都奈点点头,亦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旗主交给你了。这才离开。
雷诺紧上几步,赶上云初定。
云初定一见他,再见他手中的东西,适才的沉郁一扫而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雷兄弟!来来来,我们换个地方一醉方休!”
雷诺笑道:“为什么要换地方?此地不是正好?”
换在别人,这墓地着实谈不上“好”,但是对云初定来说,却是他心灵的安息之地。每当心思纷乱。便会在此地呆一会儿。
雷诺择地摆上酒菜,将酒袋递过去。两人默默地喝酒。看金色的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
云初定先打破了沉默:“雷兄弟不会就只是想和我喝酒吧?”
雷诺漫不经心地道:“我本来是只想和你喝酒的,但见你苦闷得很。陪你说说话也是可以的。”
云初定被他逗笑,用手指头点了点他:“怎么学得和你女人一样矫情!”
雷诺老脸一红,说道:“我确是想问,你和若是这梁子,是怎么回事?”
以他们的阅历,自是不用讨论若是的手法。――无非就是利用柳初动这草包盗圣器。失败了,柳初动自然会拖云初定下水,诬陷他是主谋;盗成功了,丹心旗会放他到碧血旗的地界,他必然要与云初定相见。
只要柳初动手执圣器与云初定面对面,这场面就有趣得很了。
放还是不放这个犯了教中大罪的师弟?若是与云初定相斗多年,对这个“敌人”了解极深,陷他于忠义两全之境,显然比直接杀了他还要快意。
而无论云初定作何选择,他都会在秋祭中发难,彻底将云初定打落尘埃。
这是个连环计,四处都是陷阱。
在是否令萨满教成为鞑靼国教的争议中,若是始终没法尽占上风。所以,他一直在想办法除去云初定、除去云初定对整个萨满教的影响,而质疑云初定以汉人身份执掌碧血旗,便是他的招数之一。
作为云初定来说,他既然是自由派,不主张萨满教成为鞑靼国教,就该保存实力、先避其锋头寻求支持,而不是带着退意、深涉险地,赴那显见的鸿门宴。
因而雷诺才会问:你和若是这梁子,是怎么回事。雷诺从事追踪多年,见过各种复杂争斗、各种缠绵悱恻,不免猜测,他们有更解不开的前怨。
云初定拎起酒袋,大大地喝了一口,陷入深深的沉默。
雷诺摇摇头:“此行凶多吉少,就算你不惧,何不为你在乎的和在乎你的人想一想?”他意指云初定如果当真单身涉险,碧血旗诸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雷诺所言,云初定如何不晓?他眸子黯淡,却不改坚持:“我很了解乌都奈,他是个掌大局之人,且不敢违逆我的意思。至于其他人,云初定此生只负别人,哪里又值得别人来‘在乎’?横竖孑然一身,别说是鸿门宴,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又有何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