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离开沈园有二十多年了吧,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看遍了世间冷暖,沈一白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家乡的小桥上,想要寻得心中的那份宁静。不知从哪儿听来过一句俗词:“我是海浪你是沙,我每一次的离开都是为了更好地回到你的怀抱。”俗是俗了点,话粗理不粗,他这个浪子迟早是要回到自己的港湾的。
近乡情更怯。远远地看着沈园的方向,沈一白的步伐却越加沉重起来。
她,还好吗?她,还在吗?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离开她的?她会怨怪自己吗?仲白该成家了吧,将沈园的担子押给他,这么多年了,该成熟起来了吧?还有那个谁,该死,我竟忘记她名字了,也该嫁人了吧?
花丛中跑出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路叽哩哇啦地喊着:“程姑娘要出嫁啦,程姑娘终于要出嫁啦,大家明天去吃喜酒啊……”
沈一白一把抓住那孩子,激动地问道“哪来的程姑娘?”
“还能是哪来的呀,当然是沈园的那个老姑娘喽,我娘说……”
沈一白扔掉那孩子,急匆匆地往沈园走去。整个沈园就只有皓皓一个程姑娘,她居然不等他,居然改嫁,我还没死呢,她不能改嫁!
身后那孩子被沈一白扔在地上,气得哭了起来。孩子的娘从远处跑来:“花花,怎么坐到地上来了?快回家吃饭。”那个叫花花的孩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我不要回家吃饭,我要去沈园吃喜酒,呜呜呜……”
花花的娘铁青着脸,无奈地看着她,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角落里,一个叫小路的女孩看到这一幕,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又从袖口掏出一支毛笔来,用唾液润湿笔尖,记下眼前的一幕。她励志要成为一个剧作家,跟踪沈一白已经有三四年了。
沈一白急速赶到沈园的门口,看到门口拴着燕赤霞的马,嘿嘿,这马儿真是无处不在呀,不知燕大侠是否也是专程赶来吃我妻子的喜酒呢!
沈一白咬着牙,进了沈家大门。
奇怪,门怎么是大敞着的?也没有人看门,人都哪里去了?
沈园内蛛网挂在四壁,甚是衰颓,看来这个家是败了。沈一白沉重地叹了口气,本不应该离开沈园的!
沈一白走到与皓皓以前的婚房,这么多年过去了,木门凋朽,窗棱已蛀,曾经喜庆的婚床灰扑扑的,早已物是人非。
他想过许多种结局,却从未想象过沈园会衰败,而且败得这么彻底,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皓皓他们还健在否。
沈一白从一个房间走向另一个房间,挨个辨认,睹物思人,想想自己当初那样任性地离开,后悔莫及。
沈一白还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与自责中,冷不丁看到了厅堂中的一个熟悉身影,那身影也像他一般,看着一件件家具,睹物思人。
走近了,沈一白才发现这个熟悉的身影是自己的娇-妻,走上前去,端详了半天,嘴唇张合了几次,终于说出话来:“皓皓,你老了。”
“啪!”沈一白挨了一记巴掌。
打完,程姑娘又觉得不好意思,眼睛里满是怜惜,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太叫我伤心了……”
沈一白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把她搂在怀里,但是自己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沈一白了,想着她马上就要嫁人了,他没有资格那么做。
他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最终,她先开的口,她问:“你是谁呀?”
“我……”沈一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瞠目结舌,“我……”皓皓,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么?
“该回去了,大小姐,”门外传来丫鬟的可怜的哀求声,“夫人正在到处找你呢。”
“马儿准备好了吗?”程姑娘向那丫鬟问道。
“准备好了,可是……大小姐,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了。”
“我不要成亲,我要离家出走。”
“大小姐,夫人正在气头上呢,咱还是消停消停吧。”
“我才不管她气不气呢,我要离家出走,我要找我爹去!”
“可是……可是老爷已经……”
“我爹还活着!”
沈一白一听,心里头一阵激动,难道这程姑娘不是皓皓,而是自己的女儿?仔细看来,越看越像,算算年纪,也差不多呢,不禁问道:“敢问姑娘,令尊……”
程姑娘沉默了会儿,道:“我爹在我出生之前就离开沈园了,听说他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被这里的老爷赶出去的,但我相信我爹,我相信我爹是个正直的人,不会做出对不起我娘的事!”
“你娘……”
“我娘原本是沈家的大小姐,他们说我娘是被我爹诱拐了去,生下的我,沈家的舅舅担心我娘在外受苦,就将她接回家去,我爹不愿跟着来到沈家,就自个儿出去闯荡了,说一定要混出一番成就,再来接我和我娘回去。”
“那么……”
“我爹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得走了,再不走我娘就来抓我回去了,我可怕她啦!”说着,程姑娘向着门口走去。
姑娘走出去还时不时回头张望,冲着沈一白笑了笑:“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的样子,感觉特别亲切。”
“觉着谁特别亲切呢?”大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娘……我……”
“赶紧跟我回家准备当新娘子去,老宅子里有什么好呆的?”
“可是这里有你跟我爹的记忆啊。”
“……”
“我想等我爹回来再成亲。”
“他不会回来了。”
“他会的,娘,我爹会回来的,求求你……”
“求我也没有用,他不会回来了,他若是回来,我就不姓沈!”
“娘……”
“你本来就不姓沈,”沈一白从沈家屋子里走出来,他还是以前的模样,脸上一点都没有这二十几年来岁月的痕迹,“皓皓,干嘛要用的我的姓?”
他质问着她,她哑口无言,满腹的话语涌向唇边,最后都只化成三个字:“我乐意!”
程姑娘听出了他们是老熟人,不禁欣喜;“娘,这人是我们家旧亲戚的儿子么?”
程皓宇沉浸在遇见沈一白的震惊里,没空搭理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女儿,随声应道:“嗯。”
“他人挺好的。”
“是么?”
程姑娘在心里暗暗说,是啊,我打了他一巴掌他都没有计较。
沈一白走到程皓宇的身边,看着她打扮成妇人的模样,耳畔还有几根银丝,甚是心疼,轻声道:“皓皓,我对不起你。”
“是么?”程皓宇依然在重复这句话,仿佛自身已不会思考。
沈一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到岁月在娇-妻的眼角刻下了印记,看到她独自一人带大的女儿,看到她那颤巍巍的双手哆嗦的嘴唇,看到这二十多年来她所受的折磨,岂是一句“对不起”所能弥补的?
“沈夫人,”她爱用自己的姓就让她用吧,“这位……”他看了看身边的程姑娘,应该是自己的女儿吧。
“她是我闺女,姓程。”沈夫人又恢复了常态,客气地回他。
姓程啊,“他的父亲也姓程么?”
“这位官人真会说笑,女儿当然是要随父姓的,我闺女姓程,父亲当然也姓程。”
“你……”沈一白沉吟。
“我家老爷过世了。”沈夫人银牙一咬,恨恨地说道。
沈一白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二十多年来变化了许多,一切都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样子了,他不该离开沈园的。
程姑娘趴在沈夫人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只见沈夫人脸色一冷,“啪”地在女儿的脸上甩了一巴掌;“绝对不行!”
程姑娘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可是这二十多年来母亲第一次打他,就为了这位区区故人的儿子!
沈夫人打完,心生悔意,将女儿搂在怀里,女儿却挣脱着逃出去了,骑上燕赤霞的马,不知去了哪里。
“我……”沈夫人捂着脸痛哭起来。
沈一白将她搂在怀里。年华已逝,娇-妻嫁作他人妇,而他这位容颜不老的旧人,无论怎样渴盼回到从前,都是实现不了了的,唯有尽一点自己的微薄之力,给她一个可供依靠的肩膀。
他走过那样多的地方,看过那样多的故事,本以为会从容不迫地面对此生,可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却依然手足无措。皓皓,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沈夫人在沈一白的怀里哭泣,捶打着他的胸膛,呜咽道:“你可算是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沈一白感受着她的心痛,心中叹息:皓皓,你怎么可以不等我……你不等我就与他人结婚生子,你不等我就将沈园换了地方,你不等我就一个人私自老去……你怎么可以不等我,不等我来跟你一起来经历我不在的这二十几年……
“你太自私了,”程皓宇唏嘘,“抛下我和女儿便这样去了,一去就是二十几年,留我一个人将女儿养大,你不知道我一个人撑得很辛苦么……”
“我们的女儿?”沈一白震惊。
“不是我们的还能是谁的?”程皓宇一脸娇媚,仿佛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她。
沈一白看了看大门的方向,担心着这个口口声声要去找亲爹的女儿,可是又放不下怀中的妻子,焦急万分:“你不是说她的爹姓程么?”
“我都可以姓沈,你为什么不可以姓程?”程皓宇蛮不讲理道。
“可是这也太乱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女儿吧,万一走丢可就不好了,我都没有仔细看过她呢。”沈一白催促道。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哪有你这样当娘的!”沈一白心中焦急,口气也便重了起来。
“你知道这丫头刚才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她说她想嫁给你!”
“哦哈哈哈……皓皓,你都这么老了,连女儿的醋也吃啊!”
程皓宇白了他一眼,怎么就嫁给这样的人了呢,年轻时风-流也就算了,老来连女儿都被她给迷住了,唉……
晚宴前,他们的女儿自个儿乖乖地回来了,得知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是欣喜又是不好意思,想着自己还打了父亲一巴掌,更是坐立难安。
第二天,女儿乖乖嫁人去了。
沈一白在程皓宇的带领下看了新沈园的布局,甚是满意,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小妻子竟这样能干呢。
程皓宇说,当年他走了之后,仲白便像换了个人似的,闷在房里一心只读圣贤书,走上了仕途。刘枫跟着仲白去了。阮秋不肯嫁人,一心留在沈园,说要等沈一白回来,等了许多年,最后当姑子去了。
偌大的沈园就只剩下了程皓宇一个人。她一边将女儿抚养成人,一边苦心经营着沈家的产业,攒了许多积蓄,还建了新宅子。目前沈家的声望愈是高过从前,只是人丁稀少,怕也只是兴旺一时吧,所以她筹备着给女儿找个好人家,想要将来继承沈家的产业……
听着妻子的叙述,沈一白甚是惭愧,从怀中掏出一颗宝珠,递到妻子面前:“我是寻它去的。当年你因为九转灵珠受了委屈,我年轻气盛出门闯荡,本不知要去哪里,后来遇到了乔阳国的国王,他给的我这颗宝珠,我看到它便想回来找你,可是又想要再看看外面的世界,才拖延了回来的时间。”
“那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去了未来,看未来人世间的男女****,又回到过去,看人与人之间不见血的斗争厮杀,我甚至还去过另一个时空的沈园,在那个时空里,你选择了仲白……”
“傻瓜,仲白那时还是个小孩子,由着心性来。我那时也不懂事,直到女儿出生,我才明白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与荣耀,所以我才要将沈园打理好,等着你回来。”
“那你为什么要偷换姓氏?”他还计较着这个呢,想想就觉得气愤。
程皓宇脸一红,嫣然道:“我摸不到你,看不到你,只有这样才能将我们联系在一起,才能更好地恨你,你这个笨蛋。”
沈一白看着妻子娇羞的模样,想着她这二十多年被思念煎熬,心疼得难以自已,颤抖着将她搂在怀里:“皓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2015。3。3
文/乔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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