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楼房门都是厚实木门,没有城里时兴的防盗门。走道干干净净,墙上没有常见的“开锁”“通下水道”等小广告。
王桥通过打开的房门瞧了瞧晏家房间陈设,与自己在红星厂的家里非常接近,风络高度统一。
晏琳道:“进来坐一坐”
吴重斌笑道:“算了,等会晏叔回来,会审讯我们的,难道你不怕。等会儿你上来玩,最好一起来吃晚饭。如果不方便,我让刘沪来找你。”
晏琳道:“吃过晚饭,我上来。”
从内心来说,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王桥留在自己家里,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父母下了班一定会回来;其次就是跟着王桥到五楼,但是回到厂里第一顿饭不在家里吃,实在不好在父母面前交代。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桥跟着吴重斌上了楼。
吴重斌家住五楼,家境殷实,客厅里摆着电视、冰箱、音响、vcd等电器,客厅一角摆着许多机械模型。吴重斌见王桥留意到这些模型,解释道:“这是红旗厂最早的产品模型,当年我爸是项目组最年轻的成员。他大学毕业以后就分≧,配到红旗厂,三十年了。”
王桥发自内心赞了一句:“没有父辈那一代人的奉献,我们国家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吴重斌自嘲道:“当年我爸发傻,如果大学毕业不主动到大山沟,留到北京,我也就在北京出生长大。我爸的同学在部里当司局长都有好几个,他算混得最差的。他们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红旗厂还不是照样摇摇欲坠,细想起来,他们的奉献没有什么价值。”
王桥道:“拿现在的情况来评价当年的选择没有意义,我觉得不对。以前我听姐夫专门谈过这个问题,姐夫是局外人,反而看得很清楚,他说我们是大国,国家要崛起必须要有完备的工业体系。三线建设为我们国家建设了一个门类齐全的工业体系,包括一大批国家重要的钢铁、兵器、航空航天等工业。”
作为三线人的第二代,嘴里不停地抱怨三线,内心深处还是对父辈们所奋斗的一切感到无比自豪,吴重斌道:“你姐夫是做什么的?眼光挺牛啊。”
王桥神情黯淡地道:“我姐夫是北京大学的,在前一段海南房产垮掉时,生意失败,跳楼自杀了。”
吴重斌得知此情况,就不再深说这个话题,道:“别光顾着说,参观一下我的卧室。”
卧室甚小,估计不到十个平方,靠床边有一个书架,人文科学类的书籍很少,有整整三格《舰船知识》《兵器知识》等杂志,还有一格是足球和篮球杂志。
看到书架中的书,王桥体会到什么叫作潜移默化和传承。
吴重斌父亲是工科毕业,家里一大堆工科类书。
而自己的父亲酷爱文史,在父亲影响下,他从小读得最多的是人文类书,更准确地说是读了《三字经》《中国通史》等传统经典著作,对现代科技方面的知识接触仍然不多。他暗自觉得自己的知识结构有缺陷,得补上现代科技方面的知识。
参观完卧室,吴重斌打开客厅里冰箱,道:“冰箱没菜,我们到伙食团买点饭菜,厂里伙食团比学校好得多,不算太难吃。”
红旗厂厂区面积挺大,有好几个伙食团,距离白楼最近的伙食团是一食堂。一食堂外墙略显陈旧,内部陈设相当现代,有一排排类似于火车座位的就餐椅,透过大块的落地窗能看到无数绿色香樟树。
一食堂菜品丰富,在其中就餐的人多数是年轻人,年轻人大多数都带着知识分子特点,眼镜占了百分之八十,总体显得儒雅。
伙食团窗口分为两半,一半是以川菜为主的本地菜,另一半则是大杂烩,有北方馒头,也有汤圆和馄饨。菜品卖相不错,散发出阵阵香味。吴重斌要了蒜薹炒肉、卤肉、肉片汤,又到另一窗口买了几个北方馒头。
在走回白楼时,吴重斌在粮油食品供应站买了四瓶啤酒。
粮油供应站是以前的老店牌,实际上老站变成超市,与粮油供应完全没有关系。
粮油供应站外面,几个穿着蓝裤子、白球鞋的少年坐着自造的弹珠车从坡上滑下来,速度极快,惹来行人一阵呵斥。弹珠车是以弹珠为轮,上面装有方向盘和刹车,是红旗厂少年们最喜欢的玩具。
王桥看到熟悉的情景,不禁会心一笑。在红星厂弹珠是常见物,几乎每个男孩子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弹珠车。他是在六岁时拥有第一台弹珠车,当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同小伙伴们从一道斜坡往下俯冲,在俯冲中获得激情和欢乐。
两人端着饭菜上楼,边走边聊小时趣事。
吴重斌道:“我们这些三线厂都是军工企业,长期处于半封闭状态。小时候只能在厂里玩,三五成群滚铁环、打弹弓、赢烟盒、打泥巴仗,女孩子跳橡皮筋、丢沙包、踢毽子。读小学、中学以后我们就按照模型做轮船、飞机,女生就画画、弹琴。我们班上还有两个调皮男生,将停在厂房的小车开了出去。”
王桥笑道:“我们也差不多,童年时期父母根本没有精力管我们。我们天天在外面野玩,上树捉鸟,下河捉鱼,稍长大就打架斗殴。我最痛苦的事情是还在父亲要求下读《三字经》,写毛笔字。”
吴重斌道:“难道你能写一笔这么漂亮的毛笔字,这在我们三线厂子弟中还不多见。”
在客厅摆好饭菜,打开啤酒,正在吃吃喝喝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晏琳进门见到桌上饭菜,道:“我就知道你们要去食堂打饭菜,这里有香肠和舌头,家里才做的,给你们煮上。”
厨房有免费煤气供应,轻扭开关就能打燃火,非常方便。晏琳从小就出没于吴家,一点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利索地煮上香肠,回头对王桥道:“我小时候经常到吴重斌家里吃饭,要说青梅竹马,我和吴重斌还真算。”
吴重斌开玩笑道:“就是因为太熟,像兄妹一样,不好下手。”
“你想找打。”晏琳微红着脸,扬了扬手里的汤瓢,道,“今天晚上有舞会,我们去跳舞。”
红旗厂舞会办了四五年,灯光较为明亮,没有社会舞厅的乌烟瘴气,厂里读高中的子弟经常结伴前往,家长并没有严格控制。当然,没有受到严格控制和支持是两个概念,总体来说高中生到舞厅还是很少。
“我还从来没有在厂里舞厅跳过舞。”王桥离开红星厂才上高一,对男女之事懵懂得很,疯狂地迷恋打篮球,提起跳舞总是嗤之以鼻,等到性意识猛然觉醒时已经离开了厂区,到了广南。
吴重斌会错了意,以为王桥不会跳舞,道:“跳舞很简单,本质上是跟着音乐节奏走路,晚上让晏琳教你。”
晏琳惊讶地道:“你不会跳舞?”不等王桥回答,道:“终于有你不会的事情了,否则我都要自卑。”
王桥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
晏琳煮好香肠和舌头,切好后摆了个造型别致的拼盘,放到桌前,道:“我父母要回家了。等会儿你们别喝酒,弄得臭烘烘的,本女子有拒绝的权利。”她在客厅里坐了几分钟就下楼回家,在客厅给刘沪打电话约定了见面时间,然后在卧室里细细地对镜贴花黄。
七点半,吴重斌、王桥、田峰在舞厅门口与刘沪、晏琳见面。蔡钳工家里管理甚严,基本上不准外出,大家都知道此规矩,也就没有邀请他。
红旗厂舞厅装饰得还行,挂了几个旋转灯,有厂里青年工人组建的乐队伴奏,主唱是红旗厂的十佳歌手。走进舞厅以后,王桥见到满屋美女,但是气氛温馨纯正,与广南社会上的舞厅不一样。
旋转灯光下,一个个美貌且有气质的女子如彩蝶一般在池中飞舞,让他觉得赏欣悦目。
这此年来,王桥一直生活在艰苦和动荡之中,很少享受美好的生活。站在红旗厂舞厅里,看着无数漂亮温柔且知性的女子随着音乐起舞,这种快乐幸福的生活让他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晏琳见王桥表情凝重地傻站着,道:“王桥,要有点绅士风度,主动请女士跳舞。”
王桥这才上前邀请晏琳。
晏琳嫣然一笑,道:“你真没有跳过舞吗?我来教你。如果踩坏我的鞋,要照价赔偿。”
吕琪离开以后,王桥再也没有与女人亲密接触,在音乐声中,他左手握着晏琳的手,右手扶着其腰,面对面距离不足十厘米,年轻女性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弄得他心潮澎湃。
“对不起,踩着你的脚了。”王桥以前在广南跳舞都是跳比较简单的舞步,但是红旗厂舞厅流行跳技术性强的华尔兹。跳了几步,便踩到了晏琳的脚。
“好痛,你轻点。别紧张,踩着音乐节奏。”
“对不起,又踩着你了。”
“看来你真要赔鞋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是高手,终于找到不擅长的事。”
“你太高看我了。”
每当一曲罢,王桥和晏琳跳到哪里便在哪里停下,自然而然地与田峰、刘沪和吴重斌分开。晏琳有意躲到灯光黑暗处,这样可以躲过熟人眼光,专心与王桥跳舞。
(第五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