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尧随意挑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正准备踏入,忽听身后响起一道男声,“苏公子。”
贺兰尧转过了身,此刻站在他身后的赫然是六月。
“你们去将房间收拾干净。”六月朝着身后的下人吩咐着,随即又望向了贺兰尧,“公子,有时间么?我想与你聊聊。”
贺兰尧闻言,唇角轻扬,“那就在院子里散散步罢。”
此刻是深夜,庭院里寂静无人。
“苏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个人情,我得还。”
听着六月诚恳的致谢,贺兰尧淡淡道:“我可不是真的好心要救你,只不过是存心针对如意,救你只是顺手而已。”
“即使只是顺手,那也是我欠了公子的。”六月冲贺兰尧笑了一笑,但因身上多处被白虎挠伤还未恢复,因此笑颜有些苍白。
贺兰尧见他诚恳的模样,眸底划过一缕思索。
这六月受的伤也不算轻,还未康复便急着来致谢,且当真只是纯粹的致谢,不掺杂其他目的。
他见惯了人情冷暖,自然分得清真诚与虚伪。
再说这六月举手投足间都不含丝毫风尘之气,与何蕴身边的其他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虽然也是小白脸之一,但温和中不乏一股傲气,抽签那会儿抽到了必死的一签,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曾说,视死如归般地走近了铁笼子,与如意公子的鬼哭狼嚎可谓是鲜明的对比。
这样的人,倒像极了出身书香门第的。
想到这儿,贺兰尧道:“你留在何府的原因是什么?”
六月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一怔。
“你不像是心甘情愿来当小白脸的。”贺兰尧悠悠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没准我们可以达成某种协议。”
他的确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帮他做些事,这六月既然是个知恩图报的,理论上可以帮他不少。
同一时,六月在斟酌着贺兰尧的话,似乎在想着该如何回答。
对方问出这样的问题,似乎就是在声明他来何府的动机不纯。
思虑片刻后,六月道:“公子,不纯粹是个琴师吧?”
贺兰尧挑眉,“你猜。”
六月见贺兰尧明显一副不想先说的态度,轻叹了一口气,把心一横,先坦白。
“原本我也没多少希望了,这次死里逃生是多亏了恩公,那么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之所以留在何府给何蕴当小白脸,便是为了要灭她。”
“要灭她?”贺兰尧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为何?”
“我一家人皆命丧于她手,这个仇不能不报,哪怕委屈自己做一个低贱的男宠。”
六月说到这儿,有些情绪不稳,“我生于书香门第,从前最是不屑那些沦落风尘之地的人,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为了这样的人,何蕴仗着自己是帝都首富,又有王府撑腰,便在帝都里横行霸道,将我大哥捉去做男宠,爹娘与大哥奋力反抗,到最后,爹娘被何蕴手下的人打死,大哥不愿受辱,自尽了,我游学归来之后得知这一切,便下决心要复仇。”
“真是草率。”贺兰尧听着六月的悲痛经历,面上并无波澜,“在决定报复敌人的那一刻,你难道不曾想过先了解敌人的性格么?你明知她喜新厌旧,有怪癖,乐于将男宠拿去喂猛兽,你哪来的自信留在她身边?就不曾想过,踏进这个龙潭虎穴,很快就会被吞没。”
“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想接近她,伺机除掉她。但我没有料到,即使我接近了她,也找不到机会杀她。”六月垂下了眼眸,“我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比不得她英武,若是明着杀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想过要下毒,但她对入口的食物也颇为谨慎,总有人先试吃,确认没有问题才会端上饭桌。”
“一没有绝色脱俗的容貌,二没有机敏睿智的头脑,三没有出神入化的功夫,你就敢壮着胆来报仇,还真是任性。”贺兰尧轻瞥了他一眼,“拜拜葬送性命不说,家人的仇也报不得,你们这些怀抱着一腔热血的人,当真就不喜欢动脑子么?”
“我……”六月一时语塞。
无言了片刻后,才道:“是我愚笨,恩公教训的对。”
“你也犯不着叫我恩公,我倒是觉得,我们可以合作。”贺兰尧悠悠道,“毕竟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你若是想要报仇,便遵循着我的指令,不要擅自行动,做得到么?”
六月听闻此话,面上浮现惊诧之色,“恩公你……你竟然也是为了灭她来的?”
贺兰尧道:“很奇怪么?琴师只不过是我用来掩饰真实身份的,你可以将我看作一个杀手。”
“原来恩公竟是一名杀手。那么,你是收了雇主好处前来行刺何蕴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
“若是这样,我愿意听从你的安排。”六月恭谨道,“诚如你所言,我没有绝色的容貌,也没有高强的武艺与睿智的头脑,这条命险些就丧于虎口,若不是恩公搭救,这会儿也下了地狱了,从此刻起,六月愿意服从恩公的一切指令,只要能杀了何蕴,我也可以做出任何的牺牲。”
贺兰尧道:“包括跟她同归于尽?”
六月毫不迟疑道:“当然。若是死了能拉她做垫背,就是死也心满意足了,死也无愧于父母兄长。”
“有这样的态度,很好。”贺兰尧道,“那么你记住,按照我的计划走,极有可能牺牲了你的性命,故而,你还有什么其他未了的事,赶紧去做吧。”
“我……没有其他的心愿了。时辰不早了,不打扰恩公歇息。”
“等会儿。”贺兰尧又问道,“你知道铁笼的钥匙在何处么?”
“你是说那关着白虎的铁笼?”六月怔了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恩公想要救那只白虎?”
“我与那白虎是旧相识,不然你以为它凭什么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吃你?”
“果真是如此……恩公,想要救它多半得等杀了何蕴之后,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铁笼的钥匙何蕴是随身携带的。那白虎被捉回来已经一个月有余,厨房给它准备食物都会将迷药洒在里头,解药是什么我不得知,不过何蕴自信那白虎跑不了,因此,铁笼夜里也无人看管,恩公你现在若是去看看白虎,不会有人阻拦你。”
“知道了。”
与六月分开之后,贺兰尧便转身朝着南面的院子去了。
远远地看见月色下的铁笼有流光浮动,那是十分坚固的材质,靠武力是没法子毁掉笼子的。
硕大的白虎安静地趴着,半瞌着眼在休息,月色下,它的毛色白得发亮。
贺兰尧缓缓走近了它。
似乎察觉到有人的靠近,白虎警觉地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泛着凶光,看清来人是贺兰尧,便收起了凶狠的模样。
“可怜的大家伙,竟然在这儿被关了这么久。”贺兰尧在铁笼子边坐下,将手伸进铁笼里,手掌抚过白虎的毛。
跟小蓝的手感差不多,挺柔顺。
白虎抖了抖胡子,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瞪着他。
“在跟我求救么?”贺兰尧朝它笑了笑,“上一回见我的时候还对我凶来着,你忘了么?现在落难了知道服软了,被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吧?”
要说这天山白虎之前对他的态度也不温顺,毕竟是凶兽,除了真正的主人之外,其他人都不会给好脸色,即便是熟人,它也是趾高气扬的,很不好惹。
这一次见它,是认识它以来,最温顺的一次了。
兴许是白虎也知道如今能救他的只有自己,这才如此乖巧。
贺兰尧才这么想着,那白虎便将头凑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手掌,讨好的意味十分明显。
“呵,我救你出来之后,你还会如此乖巧么?”贺兰尧拍了一下它的头,“只怕你一重获自由,就又要开始耀武扬威了,对我也会恢复你之前凶恶的态度,对么?”
白虎转过了脸,不再看他。
那模样像是在说:你不救拉倒,本王不求你了。
贺兰尧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性格果然跟他家小蓝很像。
“喵呜”
耳畔忽然响起一声猫叫,贺兰尧转过头,看到的便是月色下一只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来,眨巴着一双幽蓝色的眸子。
“好吧,你们玩。”贺兰尧瞥了小蓝一眼,“若是有人来,切记要速速离开,不得逗留。”
“喵呜”
小蓝又叫唤了一声,贺兰尧这才发现它脖颈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纸团子。
必定是小羽毛放小蓝进来给他传递讯息的。
贺兰尧将那张小纸团解了下来,摊开。
望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他便又觉得想笑――
小蓝能跨过高墙铁笼与白虎相会,我却难以跨过一墙之隔来见你,速速完成任务,回家后有丰厚奖励,么么哒。
将纸条收起,贺兰尧转过了头,正看见小蓝的身躯要钻过铁笼子。
然而……
它的肚子却卡住了……
它两只爪子似乎费力地向前伸,要勉强将自己的身躯挤进去。
看得贺兰尧想要给它一脚帮它这个忙。
但是,考虑到它的体型,贺兰尧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别钻了,胖成这样。”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他转身离开了。
在他身后,圆润的黑猫依旧卡在铁笼子里,费力地往里挤……
一夜转瞬即逝。
这一日,贺兰尧起了个早。
洗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去南边的院子,这个时辰下人已经在开始忙碌,远远地便能看见有丫鬟在往白虎笼子里投递食物。
全都是下过迷药的食物,白虎吃下去之后,力气始终只保留在一成左右,而它为了填饱肚子,自然顿顿都吃。
贺兰尧走到了笼子边上,望着正在进食的白虎。
“苏公子,起这么早。”一旁的下人跟他问候着,“苏公子很喜欢白虎呢。”
贺兰尧自然是不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随后走开了。
走过一座假山时,四周无人,耳畔传进一声猫叫。
贺兰尧转头去看,小蓝正蹲在一棵芭蕉下,很显然,它与白虎玩耍了一整个夜晚,多半是到了清晨下人来喂食的时候才跑开。
他早就猜到了会如此。
贺兰尧走到了小蓝身前,蹲下身,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纸团子,绑在了它脖颈上。
“将这封信带去给小羽毛。”
说完之后,他起了身。
小蓝迅速地跑开了,片刻的时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贺兰尧继续气定神闲地行走。
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屋子,正要走去,却听身后响起一声女子的嗓音,“贺兰。”
贺兰尧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转过身时,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何老板,起得真早。”望着距离自己一丈之外的女子,他疏离又客套地打招呼。
难得这次看见何蕴她身边没有美男环绕。
“你不是比我还早么。”何蕴笑道,“我方才就来找过你一回,但你不在,我便在这附近散散步等你回来。”
贺兰尧淡淡道:“等我作甚?是想听曲?”
“看你说的,不听曲就不能来找你了么。”何蕴掩唇笑道,“方才去哪儿了呢?”
贺兰尧如实道:“醒来了就随意走走,去南边的院子看了白虎。”
“贺兰似乎很喜欢那只白虎呢。”何蕴唇角的笑意不减,“有个问题我,我原本昨夜就想问你,后来忘了。”
“请问。”
“你与那只白虎,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吧?”何蕴的目光中带着审视,“这白虎有多凶狠我是知道的,可他对你的态度却十分友好,你说,是你天生就有与动物交流的能力呢,还是它与你早就相识?”
贺兰尧闻言,笑了笑,“何老板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是好奇罢了。”何蕴漫不经心道,“想确认我心底的想法而已,贺兰你是不是知道那白虎的来历?”
“知道。”贺兰尧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忽悠她,“天山白虎,不是么?”
“你果然知道。”何蕴挑了挑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捉来,可不仅仅是为了供养它玩乐的,天山白虎是桀骜不驯的凶兽,早就认过了主人,因此我想收服它只怕是没有希望了,既然不能成为我忠实的宠物,那我就只好把它当做食物了。”
“当做食物?”贺兰尧面上浮现不解之色,“何老板何出此言?这白虎是稀有物种,拿来吃了岂不是浪费?”
“你以为我只是纯粹为了解馋么?”何蕴边说着,缓缓走近了贺兰尧,“你想必不知道吧?天山白虎是十大灵宠之一,这十只动物的肉据说能延年益寿,提升武功修为,甚至有传言能包治百病,你说,我现在手上就有一只,试试又有何妨?”
贺兰尧面无表情,“若是吃了没有效果,岂不是白白杀了。”
“也不算是白白杀了,天山白虎有多少人觊觎?得到它原本就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儿,若是能吃了它的肉,传出去,面上多有光彩。”何蕴笑道,“怎么,贺兰你是不舍得?”
“和老板不觉得这样做十分暴殄天物么?”贺兰尧淡淡道,“我若是何老板,我便将白虎多关几年,也许时间长了它就能为我所用。”
“看看,你这还不是为它求情么?”何蕴到了贺兰尧身前,笑得一派灿烂,“看贺兰你这么喜欢它,要不,将它的虎皮剥下来之后,给你做件大衣?”
贺兰尧闻言,不冷不热道:“我不怕冷,不需要。”
“贺兰,你为何如此冷漠?”何蕴轻叹一声,伸出了手,似是想要触摸他。
贺兰尧不等她触摸到,转身离开,“这个,我好像没必要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