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无多?你是在与我说笑话么?”尹殇骨微微一怔,“难不成你也跟君祁攸一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君祁攸的病,你们已经找到药了,而我与他不同,我无药可医。”月光轻描淡写道,“贺兰尧管我叫神棍,这说明我的本事还是比你们大一些的,你们没有人拥有我的能力,连我都治不了的症状,你们以为你们谁能治?”
“你说我们治不了?好,那你且告诉我,你是什么病?”
“无可奉告。”
“连告诉我都不愿意?你看我就那么不顺眼么?”
“没什么顺眼不顺眼,只是没有感觉罢了。”月光淡淡道,“公主莫要多想了。”
尹殇骨闻言,唇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亏你还说自己是神棍呢,一派清心寡欲,你就不能有点儿志气么?你喜欢惊羽,你不想去争抢,那你就干脆放弃好了,为何那么执着?在她面前,你连笑都是那么愉悦的,可她并不知你的心思,知道了也可能无动于衷,甚至疏离你。”
她说着,朝月光又走近了一步,“你就试着放弃可好?直到今日,我才发现你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高傲的你,反而变得有些卑微了。”
“多谢你的关心。”月光冲她淡淡一笑,“不过,我还不太想放弃,告辞。”
说完之后,便转过了身,不等尹殇骨接话,便跃到了墙头之后,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尹殇骨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目光中浮现些许悲凉。
她活了这么多年,难得有一个喜欢的人,可偏偏这个人喜欢的却是她的朋友。
既然他不想让苏惊羽知道,她自然也不会将这事在苏惊羽面前说。
平复了心情,她转过身朝着水井边的那两道人影走去。
贺兰尧已经帮苏惊羽将脸上的墨水痕迹洗干净了,这会儿正拿着毛巾给她擦拭着。
“君祁攸已经吃下药了,他与我的协议算是生效了,藏宝图也已到我手上,贺兰尧,这次多谢你了。”尹殇骨走近了,道,“我说过,找到宝藏之后,两成归你,我说话算数,不过口说无凭,你我立个字据吧,他日拿到了宝藏,你也不用怕我赖账。”
“我自然是不怕你赖账的。”贺兰尧悠悠道,“高傲的人一向不喜欢赖账,出尔反尔这种事,有损面子。不过你既然那么有诚意要立下字据,那就立吧。”
“宝藏的两成?”苏惊羽听闻此话,转头望贺兰尧,“阿尧,你趁机敲诈?”
“这怎么算敲诈?”贺兰尧挑眉,“我出的力,收点儿利润回来有何不可?你让我给别人白办事?又不是自己人,我才不吃这个亏呢。”
苏惊羽哭笑不得,“可我之前与殇骨谈的时候,没跟她说要钱呐,只让她答应我将来成功后要留邵年一条性命,你这个条件算是额外加的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厚道?”
“夫人,那是你答应她的,当时我不在场,我可没说白做事儿。”贺兰尧笑道,“你提一个条件,我提一个条件,有何不可,这两个条件也不见得哪里过分了。”
“无妨的。”一旁的尹殇骨道,“花一大笔钱能请到贺兰尧办事,可不亏。”
苏惊羽闻言,笑道:“那就随你们吧。”
于是乎,贺兰尧同尹殇骨便立下了字据。
字据才立好,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是公子钰清清凉凉的嗓音传了进来,“殿下,灌汤小笼包蒸好了。”
说话间,公子钰已经拎着食盒进来了,将食盒搁在了桌子上,打开便是一阵的香气扑鼻,空气中也升腾起了热腾腾的雾。
苏惊羽最近胃口好,一闻到香气便有些食指大动。
“殇骨,公子钰做的灌汤小笼包极好吃的,要不要尝尝?”她冲尹殇骨笑道。
而尹殇骨只是淡淡道:“不了,我还有其他事,就不逗留了,你们吃,我告辞了。”
言罢,便很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苏惊羽望着她的身影,道:“我觉得,她似乎有点儿不开心?”
“谁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贺兰尧显然不在意他人的情绪,只道,“小羽毛,趁热吃。”
“好。”苏惊羽收回了视线,接过贺兰尧递来的筷子,上头插着个包子。
一口咬下,热乎乎的,肉香四溢,席卷着味蕾。
……
月色深沉,谪仙殿外树影婆娑,夜风将树叶抖得飒飒作响。
谪仙殿内,月圆望着卦盘中显示的卦象,神色复杂。
那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临。
忽听有脚步声走近,她抬眼,望着来人道:“回来了?”
“嗯。”月光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随即坐了下来,又开始温酒了。
“我发现尹殇骨倒也影响了你一点。”月圆道,“你从前不爱饮酒,与她相识之后,喝的次数多了不少。”
“原本我还能与这姑娘做个酒友,现在却是不行了。”月光不紧不慢道,“我得远离她。”
“就因为她看上你了?”月圆无奈一笑,“那你怎么不远离苏惊羽呢?”
“我与惊羽也没走多近,偶尔见一面而已。”月光道,“与我朝夕相处的女子是师妹你,我是不是也该离你远点?”
“我无所谓。”月圆面无表情道,“不早了,师兄该休息了。”
月光饮了一口酒,以手托额头,道:“师妹,你是师门选定的下一任国师,希望你能坚守着你的心不动摇,不要触犯门规,也莫要步了师兄的后尘。”
月圆淡淡道:“放心,我没你那么爱多管闲事,活着不容易,我自然要珍惜自己的性命。”
“那就最好。”月光说着,便又继续喝。
“差不多行了。”月圆见他一杯又一杯往下灌,道,“再喝下去该醉了,宿醉醒来的第二日会头疼,不好受。”
“无妨,我想试试喝醉是什么感觉。”月光道,“有人告诉我,人生在世,要任性一回,师妹,你不用管我了。”
月圆闻言,眉头微拧。
有人告诉他……
苏惊羽说的么?
想想也是,也就只有苏惊羽说的话,他才会记得那么劳吧?
换做其他人,他还会去搭理么?
而就在月圆思索这个问题时,余光瞥见月光缓缓趴在了桌子上。
他的酒量当真是算不上多好,一坛没空便醉了,平日里只是小酌,今日却放纵自己喝了那么多。
月圆望着睡着了的月光,缓缓走近,将他方才解下来的披风拿起,盖在了他的身上。
空气很寂静,静到她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
月圆忽然伸出手,抚上他的乌发,动作轻柔。
也就只有在他无意识的时刻,她敢这么做。
“明知道她是你的劫难,为何还要去靠近她呢?说好的薄情,为何又要有情?”她低喃道,“她会害死你的,你知不知道……”
没有人听到她的话,她只是将心中藏着的话吐露出来。
“师兄,你以为我真是稀罕这个国师的位置么?我千里迢迢地来,也是存着私心的。”
“我不想你出事。”
“我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哪怕逆天改命。”
“天要惩罚,惩罚我便好了。”
“对不起……”
“我要做一件,让你记恨我的事儿。”
……
万籁俱静的夜,宫中仍有一处地方灯火通明。
尹殇骨在自己的卧房内饮酒。
脑海中回想起月光说过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
“我想要如何,与公主你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不用你教本座该如何做事。”
“人的心不会说变就变,否则人就不靠谱了。”
“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还不太想放弃。”
他的心,怎么就能那么固执呢?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腹,她并没有感觉到醉意。
她的酒量太好,借酒浇愁的方法不适合她。
蓦然间听到屋子外有脚步声,她抬起了头。
下一刻,女子清冷的嗓音传入屋内,“公主,可否开门?”
尹殇骨听着这陌生的声音,自然是提防,“你是何人?”
“我乃国师师妹,也是一名算卦师。”外头的女子道,“公主应该有兴趣了解月光师兄的事儿。”
尹殇骨闻言,道:“门没锁,你推进来罢。”
下一刻,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浅白色衣裙的女子踏入屋中,白纱遮面,颇有几分清冷的仙气儿。
尹殇骨望着她,笑道:“你们神棍的气质果真都很类似,一看你就与月光那厮差不多的德行,孤傲冷淡。”
月圆闻言,面上无甚表情,顺手将门关上了,随即走到尹殇骨的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我是月圆,出云国下一任国师。”
“下一任?”尹殇骨有些纳闷,“月光上位似乎也没几年吧?这出云国国师哪能换得那么勤快?他还坐在这个位置,下一任都选好了。”
“每一任国师上任,在国师大限将至的头两年,便会选出新国师随时待命。”月圆轻描淡写道,“也就是说,从我来到出云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师兄活不长。”
“为什么?”尹殇骨拧起眉头,“是因为他的绝症么?”
“绝症算不上什么,只是不能见日光而已,不至于危害性命,我天机门弟子人人都有绝症,但也不至于人人都英年早逝。”月圆淡淡道,“为何要说他大限将至,因为他逃不过他的劫难,别看他对人薄情,但还是有人能被他放在心上的。”
“我知道你想说谁。”尹殇骨道,“月光的劫难是苏惊羽,那该如何?你们这些人都不能动七情六欲,难道动了就注定要死吗?”
“也不是这么说,只要心够狠,还是能摆脱了劫难的,而师兄的心不够狠。”月圆道,“算算时间,师兄离大限之日已经不远了,若是改变他的命格,只有一个办法。”
尹殇骨道:“什么办法?”
“让苏惊羽消失。”月圆十分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他会因为劫难而死,但若是这劫难死在他之前,那就好办了。”
“这……你在开什么玩笑?”尹殇骨惊诧,“你这样做,被月光知道,他可能要杀了你。”
“你觉得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还在乎会不会被他杀吗?”月圆苦笑一声,“于我而言,最糟糕的后果,也就是一死而已,师兄不杀我,我也会死,逆天改命是算卦师不能犯的错误,我曾经为了我的小师妹多次违背天意,最终还是保不住师妹,因此折损寿数,我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大限会到,我若是成功修改了师兄的命格,多半就要翘辫子了吧。”
尹殇骨闻言,目光一紧,“你喜欢月光?”
“我一直在压抑自己对他的情感,就像他在压抑对苏惊羽的情感,而我比他更加善于隐藏,可我当真不能狠下心看到他消失。”月圆道,“我们是天定的算卦师,理应斩断七情六欲,只将自身放在第一位,方能活得长久,若是太在意他人,无疑是给自己找罪受,可有几人能做到真的斩断七情六欲呢?师兄与我都做不到。”
“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尹殇骨问她。
“其实,我们从前都惧怕死亡,因为活着太不容易,谁不想活得久一点?人一旦死了,就再也看不见这世间繁华。如今我愿意为了救师兄而死,一旦改命成功,我死,他活。”月圆不疾不徐道,“我来告诉你,是想请公主你帮这个忙。”
“帮你什么忙?帮你杀苏惊羽?”尹殇骨拧眉,“我不去。”
“如果可以,我也想自己去,但我没有机会。”月圆道,“师兄现在醉了,他自然不会知道我们密谋的事,我再给他下些迷药,让他多睡几天,但这几天里,兴许皇帝有事找他,那么,我不得不冒充他出去解决问题,我一直便是他白天的替身,再有,我与苏惊羽他们平时并没有来往,若是上门拜访,显得突兀,我没有机会伤到她,但你不一样,你与她走得近,她不会对你有太多提防。”
“这事我做不来。”尹殇骨道,“你想害她,凭你自己的本事去,你可以找其他人,但别来找我。”
“我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月圆起了身,一双冷目鄙视着尹殇骨,“我问你,月光与苏惊羽,谁对你而言较为重要?”
“自然是月光,毕竟是我的心上人。”尹殇骨直言,“但我做不到去害苏惊羽,我受她的恩惠,我去害她,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当我得知月光喜欢她,我的确不开心,但我很清楚,不是她的错,我从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
“你这心胸倒是宽广,分得清是非黑白。”月圆冷声道,“可她会害死月光的,你想清楚,月光对她付出可不少,得不到她情感上的回应也就罢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但现在事关月光的性命,苏惊羽不死,月光死,你看着办。”
尹殇骨陷入了静默。
苏惊羽会害死月光。
苏惊羽不死,月光死。
为何会有如此刁难人的选择题?
“若是去害苏惊羽,我只怕是会懊悔一辈子。”尹殇骨道,“可明知能救月光的办法,却不去救,我也会懊悔一辈子。”
“我当真没机会动手,否则也不会来找你。”月圆淡淡道,“我虽会占卜,但我的武艺不算上乘,对上贺兰尧没有胜算,而你,凭你与苏惊羽的友好关系,要接近她当真不难,你下手,比我容易得多了。”
尹殇骨陷入了挣扎。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若是有其他的办法,我就不会想出如此极端的办法。”月圆见尹殇骨犹豫不决,道,“这样吧,看你如此为难,我就不逼你下手了,你将她弄晕就成,其他的事,我交给别人做。”
月圆说着,从发上拔下一根簪子,递给尹殇骨,“这发簪上有个暗扣,里头藏着迷针,按下去,迷针即射出,你只需要将她迷晕,不用你动手,或许能让你减少一些罪恶感,能迷晕她,就算是成功了一半,只需要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能救月光,做还是不做,看你如何想了。”
尹殇骨动了动手指,依旧犹豫着没接。
“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月光师兄。”月圆见她不接,道,“你不做也行,苏惊羽还是会死,我是一定要除掉她的,你知道了我的计划,不去告诉她,也算是对她不仁义,你为何就不能帮帮我,帮帮月光?我知道这么做太狠毒,但人总有私心,我不信你会将朋友情义看得比月光更重要。”
“别说了。”尹殇骨道,“我应了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