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叫你吃饭,又不是让你去上吊,你为何摆出一副哀愁的神情给我看?”少年的声音再度传入耳膜,漫不经心,“野菜生的还是熟的有什么要紧,熟的难道还没生的好吃?我曾听山下的人说,吃这玩意还能长个子。果然不假,你看看我的族人们,多么高个儿。”
苏惊羽:“……”
吃碧血七叶花会不会长个子这个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通经活血,提升功力是最基本的。
而碧血七叶花的服用方式,当然不可能是爆炒和红烧。
这迷雾山上的野人们看似穷困,但事实的真相是――他们才是最奢侈的啊。
碧血七叶花在江湖人士的眼中,是千金难求的解毒良药,可遇而不可求,即使许多人都听说迷雾山上有这东西,却都不敢冒险前来,难得有那么几个胆大的,也是有进无出,这就使得迷雾山在世人眼中愈发神秘诡异,前来探索的人愈来愈少,七叶花,也就愈来愈珍贵了。
她来此之前猜想着也许七叶花不止一朵,但万万没想到……野人们采七叶花就根摘野菜似的,说明这数量绝对不在少数。
光是她面前这两盘肉里面大约也有二三十棵,这少年方才说允许她吃十棵,听起来倒是大方,想必他根本就没把这‘野菜’当回事。
但他既然都开口了,她怎么还能干坐着?
如此想着,苏惊羽的筷子伸向了那盘子肉,对着那‘野菜’一夹就是一把。
正准备吃,贺兰尧的声音在正对面响起,“小羽毛,别吃那么多,太补。”
苏惊羽动作一顿,斟酌了片刻贺兰尧的话,觉得似乎有道理。
碧血七叶花是大补品,即使爆炒红烧之后药用价值流失,但不用质疑的是,依旧很补。
野人们常年吃这个,已经习惯成自然,想必是不用担心副作用什么的,而她作为一个正常人,这类野生植物吃多了,多少都会产生些副作用。
“好,我少吃点儿。”苏惊羽说着,从那一大把‘野菜’里拨了一半出来,夹到了贺兰尧碗中,“你也吃一些,且看看这爆炒过后的七叶花,能不能对压制你体内的美人煞起点作用。”
“你们两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贺兰尧身侧的少年面上似有不解,“不就几根野菜么,吃之前还要商量大半天。”
说着,他也拿起筷子挑了一大把,张口就吃。
“熊孩子,我也不怕告诉你,这玩意,不叫野菜,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碧血七叶花。”苏惊羽悠悠叹息一声,“我就说这两盘菜端上来我怎么瞅着那植物那么眼熟呢,它在没下锅之前,应该蛮好看的吧?花瓣呈碧绿色,由七片叶托着,茎是如血一般的红色,约莫只有五六寸长,是不是?”
爆炒之后当然就没那么好看,形状也会有明显变化,好在还能通过花和茎的颜色看出个大概。
“碧血七叶花?”少年墨绿的眸子眨了眨,“名字是蛮好听的,有什么用?”
“江湖中人称其为药中绝品,能解百毒,根治世间大多疑难杂症,且习武之人服用还能通经活血,加快功力提升。”苏惊羽说着,又挑了一根放入口中,“据说但凡还有一口气,都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此花无疑是续命良药,无比珍稀。”
“有这么厉害吗?”少年面上呈现明显的狐疑之色。
“你们都拿这个当野菜吃,吃多了,当然不以为然,你不太相信是不是?你看看你的族人们,一个个的高大威猛,肌肉发达,你以为这是你们部落天生的特征么?还不是归功于你口中的野菜?没有这些野菜,你们也不会有如此能耐。”苏惊羽轻描淡写道,“你如今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若是再过个三五年,你多半也会跟你的族人们一样,威猛健硕。”
“如果真像你说的,族人们是吃七叶花才变得威猛健硕,那么我或许没那个变威猛的机会了。”少年说到这儿,眉眼间浮现些许忧虑,“我们在迷雾山上呆的这些年头,几乎快将这些野菜拔光了,就你说的这个碧血七叶花,几年前我看见的时候,都是成片成片的,于是族人们隔三差五就去采一些回来,有时拿来当配菜,有时炖汤喝,渐渐地野菜越来越少,且我们也不会种,吃完自然就没了,也没见它再长,这以后的日子可能吃不到几回了,没了这野菜,我想长得高大威猛,有点儿难。”
苏惊羽听得几乎吐血三升。
几年前,成片成片……
在迷雾山以外的地方,一株七叶花的价格可以被世人炒到天价,更多的时候有钱都买不来。
她要是能早个几年来,采它一麻袋下山去,只需要一天不到,就能发财致富,成为白富美中的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帝都第一首富的头衔,完全不是梦。
可上天总是调皮的,最好的机遇,往往不会让你遇到。
“老大,麻烦你告诉我在哪儿能采到七叶花的几率大?它通常长在什么样的地方?”苏惊羽扶着额头叹息,“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们把七叶花采的一棵不剩,我不想听见如此残酷的事实。”
“一棵不剩那应该不至于,总会有漏网之鱼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吃着野菜拌肉,悠闲道,“如今这迷雾山上绝对不可能找到成片成片的七叶花了,但孤零零两三棵的或许有吧,至于长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总之在山顶上,什么地方都有可能长,看你运气吧。”
“照你这么说,那我真要去碰碰运气了。”苏惊羽搁下了筷子,朝着对面的少年莞尔一笑,“能放我出去采七叶花么?”
“放你出去?”少年眯了眯眼,“放你出去,让你下山将我占山为王的事儿泄露出去么?我又不傻,山下的人以为迷雾山里住着神仙,因此才十分忌惮,不敢轻易上山,敢上迷雾山的人,我都要他们有进无出,从来没有例外。我不杀你们,但也绝不能放你们下山,你们可以留在山上陪我玩。”
苏惊羽:“……”
这熊孩子,想让她永远留在这个山沟沟?
“她只是让你放她出去采七叶花,采到了她就会回来的,不会偷溜下山。”在一旁静默了许久的贺兰尧开口了,“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
“没错,我不会逃跑的,我还有其他同伴在你手上,你忘了?”苏惊羽望着对面的少年,眨巴着眼,“你要实在信不过我,找人看着我不就成了?你知道我采七叶花是为了什么?你尧哥中毒了,七叶花可以换他的解药,你总不忍心看着他毒发吧?”
少年闻言,怔了怔,而后望向了贺兰尧,“她说的是真的?”
贺兰尧淡淡一笑,“真的。”
“那好吧,我就放你出去采。”少年的目光转回苏惊羽身上,“吃过饭之后,我们一起出去采七叶花,我就当散心了。”
苏惊羽闻言,挑眉,“你这是要亲自监视我呐?罢了,你开心就好。”
少年闻言,轻哼一声,而后埋头继续吃肉。
三人用过饭之后,便顺着来时的路走出了石洞。
同行的还有二十头野狼。
“我说,你就那么怕我们溜走吗?走哪儿都带着一群狼,你是多缺乏安全感?”苏惊羽双手环胸,啧啧叹息,“我看起来长得很像恶人么?”
“毕竟我们才认识一天不到,以防万一。”少年跨坐在狼背上,由着野狼驮着他走,“我会防备除了族人以外的任何人,这是习惯。”
苏惊羽听着他的话,心中不禁生出一些感慨。
十四五岁的孩子,就有着这么高度的警惕心,这是被人伤害之后学会的自我保护吧?
“我们隐居在此,为了就是彻底避开世人,让世人以为迷雾山有神仙或者鬼怪,他们才不敢来侵犯,若是让他们知道白雾,黑甲虫,毒花这些东西都是人为布置的,他们就不会把我们当一回事,甚至会驱逐我们。”少年沉吟片刻,后道,“其实我们这迷雾山也并不是攻不破的,关键只是人数的问题罢了,来十个八个人,我们轻易就能拿下,但若是来个千百人,我们也抵御不住的。”
“我能理解,你无非就是担心我们泄密罢了,若是世人知道迷雾山上住的不是神仙鬼怪,只是一群野人,那么敢来登山的人自然就多不胜数,你们担心被外人打扰你们的生活。”苏惊羽叹息一声,“我若发誓不将你们族人的事泄露出去,你信么?”
少年不语。
苏惊羽见他不回答,就知道他八成不信。
若是不能得到这熊孩子的信任,那么就意味着他们一行六人都将被困在这儿。
“小羽毛,莫要太心急了。”贺兰尧慢条斯理的声线传入耳膜,“要得到他的信任,总得需要些时间。”
苏惊羽挑眉,“阿尧说的是,我不急。”
说到这儿,她望向狼背上的少年,“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你们这个部落,真的吃人么?”
“所有的肉我们都能吃,吃人算什么。”少年冷哼一声,“半山腰处火红色的毒花叫婆娑兰,散发出的香气和白雾混合在一起具有迷幻作用,以往上山的人,十个有八个困死在幻境里,要么就是死在黑甲虫口下,这些人,便都是我们的食物了,人都死了不吃还留着作甚?给他立坟么?我才没那么好心呢,与其让他们烂着,倒不如我们拿来给我们填饱肚子。”
“敢吃死人,果然是高手。”苏惊羽作势拱了拱拳。
所有的肉都能吃,吃人算什么……果真是森林之王该有的架势。
“咱们认识也有大半天了,能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
“我没有名字。”少年淡淡道,“你可以跟我的族人们一样,叫我老大。”
“老大,你也是人,是人就得有名字才成。”苏惊羽轻呼出一口气,“你没个名字,以后下山玩他人问你姓名,你要怎么回答?行走江湖,怎么能没有名字。”
“不会有人想要认识我的。”少年不咸不淡道,“他们看见我的眼睛就能吓尿了,谁还想认识我,我每次下山都要戴着斗笠,遇人也不能抬眼睛,我只顾自己玩的高兴就好,不需要认识人。”
“那你也不想认识漂亮小姑娘?”苏惊羽忽然走到他身侧,不由分手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要不姐姐给你起个有档次的名字如何?”
少年此刻坐在狼背上,比苏惊羽矮了那么一截,被她揽着肩膀,让他有一种自己像个小弟弟的错觉,他顿时面色一沉,“松手,谁允许你碰我!”
他是这迷雾山上的王,这女人竟敢在他面前自称姐姐?
“我就碰了你怎么着,你个熊孩子,真把自己当皇帝老爷了?叫你一声森林之王是抬举你,下了这迷雾山,还有你耍威风的地方么?你不想离开这山沟沟,一方面是下山后你不敢抬眼睛看人,另一方面是因为你下山了就不能好好装逼了,装逼什么意思你懂么?就是使劲炫耀自己的能力和优势,机智如我早已看透了一切,你不就是想装逼么?”
苏惊羽说到这儿,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大好青春别浪费在山沟沟里,你这脸蛋这么俊俏,不勾搭漂亮小姑娘多可惜?跟姐姐下山混,融入繁华的花花世界,我带你装逼带你飞可好?”
她算是明白了,这熊孩子就是个死心眼的,想要他无条件放人不太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人间的美好生活诱惑他,把他一起拐下山。
这山沟沟,也就适合年纪大了颐养天年用,大好年华的缩在山沟沟里,不是浪费青春是什么?
“死女人,你胡说什么呢你!”少年被苏惊羽一番话说得脸色一黑,转过头便朝着贺兰尧道,“尧哥,你能不能管好你媳妇?别让她跟个疯婆子似的,还有,再对我大不敬,我可要把她吊起来了,我是看你的面子才忍她这么久。”
苏惊羽:“……”
疯婆子?
熊孩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我会好好管教她的。”贺兰尧漫不经心地应着,而后朝苏惊羽道,“媳妇,听话,不要冒犯森林之王。”
狼背上的少年听闻此话,面色总算缓和过来,再度呈现傲慢与得意。
苏惊羽:“……”
阿尧素来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今日却帮着熊孩子说话,这是他唯一的一次胳膊肘往外拐。
才这么想着,贺兰尧便凑了过来,朝苏惊羽低声道:“知道我方才为何不插话么?你与他的交流,在我的眼中,就像两个幼稚的小孩在斗嘴,我能做的便是看着,等你们起争执的时候帮你们化解矛盾,与十四岁的熊孩子也能吵得起来,小羽毛,你可真是个幼稚鬼。”
苏惊羽听着贺兰尧那句‘幼稚鬼’,顿时眼角一抽。
曾几何时,这是她拿来数落贺兰尧的话,如今,这厮倒是反拿来数落她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贺兰尧向来毒舌,嘴上不积德,但凡是与他们夫妇作对的人,无论男女都少不了被他毒舌攻击一番,但他对身旁那个骑狼的熊孩子,倒真是出奇的宽容和好脾气。
莫非真是异瞳惺惺相惜?
“阿尧,你对那小子还真好。”苏惊羽嘀咕一声。
“冥冥之中,有一种亲切感。”贺兰尧慢条斯理道,“若他不是天生长着一双绿眼睛,我早抽他了,若我不是天生长着蓝眼睛,他也早抽我了,正如他对我有亲切感,我对他,也有。”
苏惊羽不语。
同样的天生异瞳。
同样的冷漠孤傲。
同样的生存能力强。
虽然成长的环境不相同,但同样都是在年少时就遭受心灵创伤,难怪他们会对彼此好脾气。
“你们两在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少年的声音自一旁响起,“作甚不大点声?”
“他在教训我呢,叫以后跟你说话要客气,教训自家媳妇当然不能给旁人听见。”苏惊羽回过头,朝着少年粲然一笑,“老大,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方才的大不敬。”
“哼,知错就好。”少年冷哼一声,而后道,“那什么,我方才细细一想,你有句话说得对,是人,总要有一个名字给别人称呼,下了山之后,自然不会有人管我叫老大了,你们说,我叫什么名字好?”
“少年郎,你总算觉悟了。”苏惊羽思索片刻后,笑道,“就叫――邵年。”
随口一起的名字,听着倒也简单好记。
“少年?”他怔了怔,“我现在才十四岁,可以叫少年,那等我老了呢?现在叫少年,过个二十年我得叫中年,再二十年我得叫老年?”
苏惊羽闻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我给你起的名字,的确与少年谐音,但它的意思却不是年少,邵是一个姓氏,是这么写的,我写给你看。”
苏惊羽说着,扯过了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下了那个字。
邵。
“邵年……”他低喃了一声,随即笑道,“好,就叫这名字了,其他的我也想不到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二人的交谈都较为心平气和,难得不再斗嘴了。
走到了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邵年停了下来。
“上一次看到碧血七叶花,好似就在这附近一带。”邵年说着,从狼背上跃了下来,开始在四周寻找。
苏惊羽闻言,便也低下了头开始寻找,“那我们就在这儿先找一圈,找不到再换地方。”
她就不信那么倒霉了。
曾经成片的七叶花,总不可能让野人们采的一株不剩,尤其还是生长在这样的杂草丛里,她就不信那些个野人眼神那么尖。
总有漏网之鱼,能给她找到两三株最好,一株拿去跟古月南柯交换青莲,其余的珍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好片刻的时间过去了,苏惊羽忽听耳畔响起邵年的声音,“快看,那株是不是!”
苏惊羽闻声抬头,朝着邵年手指所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真见到杂草丛中,一株血红色茎秆的碧绿小花轻轻摇曳着,花朵之下,七片叶子青绿青绿的,在日光照耀之下,泛着暖暖的光。
“还真是碧血七叶花!”苏惊羽面色一喜,抬步朝着那株花走去。
邵年也走上了前。
眼见离那株七叶花愈来愈近了,苏惊羽忽听耳畔响起‘嘶――’类似于蛇吐信子的声音,余光瞥见邵年身后一条颜色颇为鲜艳的东西在快速游动着,她当即目光一凛,望了过去。
一条色彩斑斓,约莫有手腕那么粗的蛇,正弓起了身子,一双碧绿的蛇瞳望着邵年的背。
苏惊羽低斥一声:“熊孩子,当心后背!”
邵年听闻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喝,一时间怔住。
而就在这眨眼间的功夫,苏惊羽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前,一把撂开他,“闪开!”
撂开他之后,她却没能来得及躲开,那花蛇一个仰头叮了过来,正叮在她的手背上。
“小羽毛!”耳畔传来贺兰尧一声呼喊,下一刻,苏惊羽便见一根明晃晃的东西扎在了花蛇的七寸上,是贺兰尧的银针。
头脑一阵眩晕感袭来,苏惊羽低咒了一声‘我靠’,两眼一翻仰头倒下,正倒在赶来的贺兰尧怀中。
“笨女人,你这就晕了?”邵年望着贺兰尧怀中的苏惊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笨女人,你醒醒,你扯我干什么,毒蛇再毒我也不怕,我是百毒不侵的森林之王,下次再有这事,你可别冲上来了啊……”
苏惊羽迷迷糊糊中听见邵年的话,差点没气醒过来。
熊孩子!阿西吧!
------题外话------
小羽毛:宝宝心里苦。
小毒蛇:宝宝更苦,一出来就领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