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禹来到隔间,梅延峰等人皆觉意外。
大半夜被人扰了清梦,梅延峰很有不快,因此见到他来,便忍不住出言道:“魏兄拥美在怀,怎么舍得过来了?”自被他扰了好觉后,梅延峰与萧寒便一直坐于桌边吃茶,并未打算再次上榻歇息。
魏光禹脸色淡淡,不理会他话中的不满,只道:“天色将要大亮,总要闭闭眼睛,白日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再是精力旺盛也还是个肉眼凡胎,此刻虽无多少困倦之感,但总要闭闭眼睛小憩一会儿。若不然,只怕是于身体有害。
因此,他不再多言,在他二人复杂的目光下合衣于榻上躺下,之后枕着手闭目养神。
梅延峰与萧寒二人相视一眼,一时无言。
心道好端端的自个有房不睡,偏来睡他二人的,你那小女人占上一间便就罢了,怎地你又来凑热闹,这两间房都被占了,要他二人如何歇息?
再说隔间玉奴这处。
他一走后,玉奴便吩咐喜儿去弄了些热水进来,自己强支着身子下了榻,来到帘后动作小心的清理身子。万幸自己出府前就命喜儿备下两身换洗衣物,这会儿衣裙脏了,才能有的换。
她将自己身子上自里到外的衣物都换了个干净后,这才边扣着中衣上的盘扣,边自帘后走了出来。玉锦早早就自隔间回来,这会儿正坐在桌前,一脸生气。
玉奴心中一痛,忙走上前,动作轻柔的摸着他的小脑袋:“天色不早了,小锦再睡会儿吧,省得一会子天亮了,白日里又得犯困。”见他僵硬着小身子不肯动,玉奴不免又说,“姐姐没事,小锦就不要担忧了。”
玉锦这才抬头看向姐姐:“姐姐、真的没事?”
玉奴便对着他柔柔一笑,牵住他的小手带着他下了凳子,来到了榻上坐下后才又轻声安慰他道:“姐姐无事。”弯腰帮他褪了小靴子,解了小袍子后,又笑,“小锦快睡,姐姐亦困了,便当作陪姐姐睡。”
玉锦最是心疼姐姐,因此一听此言,便乖乖点头。快速钻进被窝躺下后,目光紧紧的锁在姐姐身上。
玉奴暖心不已,觉着身子上的疼痛都跟着减轻不少,上榻歇下不提。
午时三刻,魏老太太领着一众小辈听完一上午的经出来,便被丫头扶回房歇息。
魏夫人徐氏亦累得不成样子,回到自个的房中便让丫头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向来和善的面上显出几丝郁色,蹙着眉叹气。
蕙兰正端着盏温茶送她手上,见状便道:“老太太身边的如意方才过来传话,说是老人家听了一早上的经累乏了,午饭便不出来吃了,让夫人姑娘与爷们几个自个吃。”略略停顿,又说,“夫人也可好生歇一歇。”
徐氏点头,紧蹙的眉头不觉舒展一点:“既是如此,咱们亦不出去吃,便将斋饭送到房里来罢。”万幸老人家累乏了不太爱看见她们这几个儿媳妇,若不然要依往日,只怕还得立在旁伺候完她一顿午饭,这又麻又痛的双腿还不得就此废了?
徐氏搁下茶盏,又道:“怀璧在何处?去派人将他喊来用饭。”
蕙兰自是笑应,忙派了丫头去寻他。
不一时,魏光禹便至,见礼道:“母亲。”
“起来吧。”徐氏示意他在桌边坐下,帮他夹了一筷子素菜后,才状似语气寻常的开口问他,“昨晚上是在哪歇的觉?几时歇下的?”
魏光禹用了口素汤,方回:“不到子时便歇了,与梅延峰等人一起说了说话。”
徐氏根本不信,晓得他这是在扯谎。但她深知儿子性情,并未打算拆穿他,只又道:“那姑娘也带来了吧?采春病了没来,娘身边缺一个使唤的,一会子让她过来,姑娘家的一个人住在男眷房舍像个什么样子?”
儿子是尚公主的驸马,家中没有儿媳,这府上中馈杂务都落在她一个人的手中,别看她平日里不管儿子的私事,但这府上突然多出个人来,亦是不能逃过她的眼睛。之所以一直没动作,不过是心里信任儿子,晓得他不会让儿女之事给缠着手脚。
魏光禹脸色寻常,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他颔首:“稍后便带她过来。”又补充,“只怕是还要带个小子过来,她那弟弟黏她的紧,一时半会儿的离不得。”
徐氏心中讶异,看了儿子一眼,却见他脸色一如往日的冷漠平静,心中那点子怀疑便就此打消。亦点头道:“将人带过来就成。”又皱眉,“凌云寺不比在自个府上,也能由得你胡来,就不怕因此落人口实?”
魏光禹便没再开口,吃罢饭便向她告退。
约莫两刻钟后,玉奴牵着弟弟过来,身侧自是还跟着丫头喜儿。
这是她第三回见到魏夫人,虽说对方给她的感觉是和善宽厚的,但她心中的紧张忐忑之感却是半分不减。她牵着弟弟走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玉奴给夫人请安。”
徐氏打量了她好几眼后,方喊她起来:“这两日你便跟着蕙兰学做事,别再去那男眷房舍,平白无故给怀璧惹来闲话,你可记下了?”
听出她话里的不悦,玉奴便更紧张,忙低头应下:“是,玉奴谨记夫人之言。”
徐氏便再问了两句她弟弟的事情,玉奴皆照实答了。之后她便摆摆手,面上显出疲色:“下去罢,寺院里房舍有限,便委屈你跟着蕙兰挤挤。”
玉奴忙道“不敢”,她看了一眼一旁的蕙兰,随后含歉道:“委屈了蕙兰姐姐才是,是玉奴的不该。”
蕙兰惯会做人,便温和的笑了笑:“出门在外的哪里就还讲究那些个,无甚委屈,你不必歉疚。”
玉奴这才放心一点,对着她感激的笑了下。
之后,她便带着弟弟出了房,喜儿自是跟着旁的小丫头去了。
她这前脚一离开,后脚殷姝便走了进来。闻见魏伯母在歇息,她便退了出来。
袖云扶着她在门边静立许久,终究没忍住问道:“小姐?”
殷姝便眯了眯眼睛,冷冷开口:“去将那小贱人喊出来!”
蕙兰将这姐弟两个送到边上耳房中后,自己便回到了夫人房里。此刻殷姝主仆二人已经出了寺院,立在一处竹林里等着鱼儿上钩。
玉奴在耳房中刚坐下不久,门外便有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只当是魏夫人派来寻她有事的,她便立刻站起身走上前:“可是夫……”
话未说完,便被那探头探脑的小丫头打断,对方眨着眼睛,转动着灵活的眼珠子:“你就是肃颐院的玉姑娘?夫人命我去摘几枝野花儿来,你去不去?”
玉奴明显愣了一下:“可是夫人吩咐的?”这事突然,她有些迟疑。
对方仍旧歪着头,摸了摸垂在肩上的小辫子,眼睛盯着辫尾的珠花瞧,答非所问:“你要不去那我就自个去,夫人还等着要呢!”作势要走。
玉奴便喊住她,蹙着细眉犹豫许久,到底一咬银牙:“劳你等等,我去。”左右不过摘两枝野花儿,若是魏夫人吩咐她去便最好,若是没吩咐她去,单是摘两枝野花儿也无甚要紧。
那小丫头心里笑,面上却故意皱了皱眉,像是不耐烦的样子。
玉奴看在眼里,走进去叮嘱了弟弟几句后,便跟着她往寺院的门边行去。
就要行到门边时,那小丫头突然“唉哟”一声,捂住肚子痛叫起来:“要命嘞!我闹肚子了,要不你自个去摘两枝回来。”她边说边皱着脸用指往那外头指去,“出了门右转就是,得赶紧着些别耽搁了,夫人急着要呢。”
说完也不顾她听没听进去,捂着肚子便一溜烟儿跑了。
玉奴在原地愣了好久,看着她一眨眼便跑没了影儿,心里就又有些怀疑。
她立在门边静了一会儿,四下看了两眼后,想着她说的出门右转就是,不过采摘两枝野花儿,应该无什么大碍。便壮着胆子出了门,径直往右边行去。
入目是一片竹林,她却没看见甚个野花儿,停顿一下正准备扭头回去时,这才发现那野花儿长在竹林另一面,瞧着里头有些阴,玉奴提着裙子正准备抬步的脚一时又顿住。
僵立一会儿后,她又抬头看了眼午后的艳阳,想着大白日的里头应该无甚脏东西,几番心理准备下,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紧着心神一步一步的往里走,瞧见总算快到头了,她不由在心中轻轻舒一口气,脚上加快一些。
她低着身子正掐花枝儿,身后便传来细微的沙沙之音,紧跟着又扬起一阵阴风,玉奴一时吓得连手上的花都掉了,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更加不敢回头去看,小脸上惨白如雪。
看着眼前仅仅一个背影便纤柔袅娜的女子,殷姝一张五官姣好的脸庞微微扭曲,她示意袖云上前。
袖云便上前拍了拍她的肩,玉奴身形剧烈一晃,险些跌坐在地上。蓦地转头看见两张面善的脸时,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声音发抖:“殷、殷小姐……”
殷姝走上前,想也不想扬手便一巴掌过去,咬牙切齿:“小贱人!”
玉奴吓得急忙偏过脸抬手去挡,啪的一声重重的一巴掌便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顷刻间便红了起来。
玉奴身子微抖,亦有些怒气。
殷姝收回手,手心中火辣辣的感觉令她蹙起眉头,她决定让袖云动手,便道:“袖云,去掌她的嘴!”
袖云毫不迟疑,抬手便是一耳光甩过去,玉奴连忙朝后一退,又躲过一劫。
袖云收不住力道差点跌跤,稳住身子后便狠狠瞪她一眼,对着自家小姐道:“小姐,我来按住这小贱人,你来掌她的嘴!”
殷姝自是同意,走上前配合她,主仆二人一个按住她的人,一个掐住她的脖子准备扇她耳光。
玉奴吓得尖叫,对方人多,她根本抵抗不了。她拼命尖叫:“将军!将军!将军快来救救玉奴……”
“小贱人,怀璧哥哥也是你有资格叫的!”殷姝怒极,手上改作狠命捏住她的下巴,“看我不将你扇成猪头脸!”
玉奴吓得再次喊救命。
殷姝这一巴掌终究是没能落下去,因那竹林外已经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何人在林内!”
是怀璧哥哥!
殷姝吓得登时一把松开她的下巴,脸色一白。很快她反应过来,与袖云一起一个捂住她尖叫的嘴,一个捉住她乱舞的双手,慌慌张张的将人往竹林深处拖。
“唔唔唔――”玉奴瞪大眼睛,想叫叫不出声,想挣挣不开人,只有脚上拼命乱蹬,发出沙沙的声响。
殷姝紧张极了,生怕她将怀璧哥哥引进来,恨不得一把掐死了她!慌乱中她忽然看见前方是个陡峭的山崖,若是自此滚下去了还不知要滚到哪里去,思及此,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快速与袖云交换了眼神。
之后,二人便拼命将她往那陡峭的方向拖。
魏光禹耳力极佳,已经笃信里头有人,他很快进入林中。
主仆二人将她拖至崖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便将她往外搡,眼睛都不眨一下。
玉奴吓得不行,她双手被人反钳住,那丫头力道大得很,令她根本无法动弹。她只能用牙齿死命咬住殷姝的手,像是这样才能够安全一点。
殷姝又疼又怒,便更加用力的去推她。
玉奴巧妙一避,对方整个身子一下前冲,摔倒在地上,殷姝痛呼一声,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滚动。
眼看小姐就要滚下山崖,袖云吓得手上一松,大叫:“小姐!”
玉奴趁机正要逃时,不想脚底一绊,竟也一下摔倒在斜坡处,紧跟着她往山崖处滚。
一时骇得连尖叫都忘了……
殷姝亦是吓傻,直到二人一齐滚下山崖,都忘了尖叫。
袖云撕心裂肺的大喊:“小姐!小姐!”她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魏光禹来到此处时,便瞧见她这一幕,他一把将她拎起来,额上青筋直跳,怒声问:“人呢?哪里去了!”
袖云哆哆嗦嗦,拿手指着崖边。
魏光禹心神剧震,一把扔开她,大步朝着崖边行去,等瞧见底下一幕,他心头一颤,想也不想便纵身跳了下去。
袖云又是一声尖叫,就差晕厥。
底下是潭。
万幸这崖不高,若不然……
魏光禹根本不敢再去想,他拼命朝着她的方向游去。殷姝正在潭中扑棱不停,吃下数口潭水,她痛苦极了,只当自己是要死了。等到眼前映入一张熟悉的面孔时,她整个身子瞬间一沉,就快沉入了潭底。
魏光禹心里一抽,连忙沉入水中,将她提了出来,紧紧护在怀里,快速朝着岸边游去。
抱着她上岸后,他忽然一转头,看见那潭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时,他便心头一凛,正要再次跳入潭中时,怀中的女人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殷姝抱着他的颈,哭得伤心:“怀璧哥哥,我只当再也瞧不见你了,没想,没想到……”她再说不下去,后怕的浑身打颤。
魏光禹拍了拍她的背,沉声安抚:“姝儿莫怕,你先在此老实待着。”说罢,心知再耽搁不得,小心放下她后,便再次钻入潭水中,朝着那已经沉底的小女人游去。
魏光禹将人抱上岸,按压了许久,小女人才清醒过来。
“呜哇――”玉奴吐出几大口潭水,她强行睁开眼睛,视线虽然朦胧,仅仅通过模糊的轮廓来判断,她仍能判断出他是何人。她眼眶一酸,颗颗晶莹的泪珠自眼眶滚落出来,她方才就差绝望了,看着他抱着殷姝游离自己,只当自己今日是要命绝于此,没想到她还能活着。
魏光禹伸了手正准备碰一碰她的小脸时,一旁的殷姝便及时唤住他,她白着小脸,声音虚弱的很:“怀璧哥哥……”
魏光禹手上动作一顿,起身走近她身边。
殷姝一下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怀璧哥哥,你别离开姝儿,姝儿好冷。”
魏光禹便将她抱得紧些。
玉奴强支着身子坐起来,她没有去看他们,只是白着小脸,紧紧咬住下唇,低着头手上绵软无力的拧着衣裙上的水,泪珠子一串一串的往下落,身子与心都冷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