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怀真听了王浣溪所说,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应兰风见状,对浣溪一点头,便回身追上,挽住怀真手臂,低头问道:“怎么了?”
怀真垂眸不答,应兰风打量了她片刻,见她衣上仍有血渍,脸色雪白,不由想到方才那场惊心动魄,只怕也吓着她了,当下忙说道:“真儿不必怕,咱们先回府去,其他都不必理会。”
两人出了镇抚司,应兰风转头时候,便见先前来的马车贴墙边儿靠着,几个应府跟着来的车夫、小厮们,畏畏缩缩蹲地抱头,仿佛被鹰惊了的鸡仔,动也不敢动。
不远处的地上,似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有镇抚司的服色,也有通身黑衣之人……而街头尽出,仍传来鼓噪喊杀之声。
应兰风吃了一惊,知道镇抚司的人只怕追到了……然而听这阵仗,却仿佛更比先前越发闹得厉害,不知情形究竟如何。
此刻怀真也怔怔然四看,应兰风拉紧她的手,喃喃道:“这会儿恐不好就走,看这阵仗,只怕连九城畿防也动了,前面的街口儿或许给封住也未可知。”
这会儿,那些小厮们有大胆抬头的,见了他们两人出面,才缩头抱脑地起身凑上前来,满面苦色道:“爷您总算出来了,这可是吓死了人。”
应兰风道:“怎么说?”
另几个家仆听了动静,也纷纷站起来。那小厮道:“正是小人们糊涂着呢,怎么镇抚司的爷们竟追着招财叔出来了?偏招财叔又是那样凶神恶煞的,小的们都不敢认了,他竟不由分说杀了两个官差……正打斗间,街上不知怎么又跑出那几个穿黑衣的来,竟挡住了凌大人他们……那不是死在地上了?”
说话间,笑荷也从车内跳下来,见怀真身上带血,忙跑到跟前扶着:“姑娘怎么了?”
先前怀真跟应兰风因听见里头声音不对,便欲入内,镇抚司的门卫们本不肯放行,然而她原本便是来送香的,又且说那香有些古怪,要即刻入内告知不能耽误,因此便特放了她入内。
后来应兰风因听见招财挟持怀真的声音,便也不顾一切冲了进去。
怀真被笑荷扶住,却并不动,只是转头四看,应兰风怕她更受惊吓,便催她上车。怀真望见地上那横七竖八的尸身,却并不怎么惊慌,只是脸色极差,一言不发。
当下应兰风便派了个小厮前去探路,果然如他所想,街头的路已经封了,只能转往后而行,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才回府中。
话说就在应兰风同怀真离去之后,在镇抚司之中,王浣溪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门口,半晌一笑,转身往内欲行。
不料才回过身来,就见一人站在身后不远处,正笑吟吟地打量着她,浓妆艳抹,却不失明丽,正是胭脂。
王浣溪一愣,继而便若无其事地想要走开,却听胭脂笑道:“真真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
王浣溪皱皱眉:“我不懂这话。”
胭脂走前了几步,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点头道:“你明知道以唐大人的为人行事,是最公事公办的,那倭国女贼之情,更加事关重大,故而镇抚使才把你我也都拘在这镇抚司内,连日不肯放出,就是怕其中生出万一。你方才却对应大人泄露此情,却是何意?”
王浣溪见她竟已经听见,昂首道:“应尚书是我义父,我对他当然不必万事隐瞒。何况今儿要引之人已经现身,女贼已死之事,自也不必再保密。”
胭脂笑道:“哦?你就是因此才说出来的?”
王浣溪不答,转身欲走,胭脂叹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且拿捏好了分寸,你那些小聪明用在外头自然是很好,可别碰那不该碰的人。”
王浣溪止住脚步,回头看她:“谁又是不该碰的?”
胭脂道:“在唐尚书眼里,谁是不该碰的,你自清楚。”
王浣溪挑眉道:“你说应怀真?”
胭脂笑了笑,却不再说什么,道:“罢了,总之……你且好自为之而已。”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入耳,有几分熟悉之感,原本是昔日陈基也曾劝过她的。
王浣溪不由冷笑道:“你们倒都是聪明人,横竖她就是人见人爱的,我就是那上不得台面的?然而今日的事你也见着了,若不是她,那细作怎会逃走?我便是不忿,凭什么她就能轻轻易易地得了他的喜欢?”
胭脂笑道:“因为她是应怀真,而你不是。”
这一句当真无理的很,然而却又最是有理,且最为管用。
王浣溪后退一步,一口气堵在喉头。
只听胭脂又淡淡地说道:“你不能指望这世间万事都如你之意,你自忖聪明,跟大多女子不同,自然强过她百倍,然而在唐尚书眼中,世间只一个应怀真罢了。”
王浣溪听到最后一句,眼中便透出几分狠狠之色。
胭脂望着她陡然而变的神情,却转开头去,看向那淡蓝天际,缓声道:“这尘世中,有一种男人,他的心里放的东西太多,其实并无余地存什么儿女情长,若似唐尚书,他的心里所有的只是家国天下,独有一处,是为了应怀真破例。”
说到这里,便笑了笑,又道:“你也算是伶俐之人,也算同他相识这许久了,自然懂得他是什么性情,哪里还会有暇再看别的女子一眼?纵然你再伶俐,纵然你或者可以屡建奇功,只怕对他来说,你、或者这镇抚司的每一个男男女女,都是一样,只不过你是略微能干的那个罢了,他……何尝把你当女人看过?”
王浣溪听到最后一句,眼中早已经涌出泪来,只是拼命瞪大双眼,不肯叫泪落下来,然而满腔内竟是悲愤难以自禁,终究对胭脂叫道:“你懂什么?你凭什么就这样说?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婊/子而已,连你也看我不起?”
胭脂被她当面骂过来,却仍是面不改色,反而淡淡笑了笑,道:“我是婊/子,然而在唐毅眼里,我跟你又有什么不同?偏偏我这个婊/子更懂你的心思,我劝你的言语,不过是因好心,叫你适可而止,玩弄小心机可以,别碰他的底线,不然,只怕你玩火自焚。”
王浣溪胸口起伏不定,死死地盯着胭脂,仿佛恨不得将她撕碎,瞪了半晌,忽然说道:“你又为什么要对我好心?”
胭脂对上她的双眼,这女孩子生得美,性情狡黠,不择手段。有点像是年轻时候……那性情外露的自个儿。
同样对个不该的人动了心思,只是想来,她竟比王浣溪幸运的多,毕竟凌景深虽然骨子里薄情,然而逢场作戏的功夫极好,每一次同她相处,虽明知他毫无真心,却仍叫人身不由己地沉沦,自觉他一片真心相与。
然而王浣溪遇上的人,看着是个最深情好相处的,然而却竟不能用一个“薄情”来形容,而是不折不扣的“绝情”。
凌景深利用人的时候,尚且会甜言蜜语,说些入了人心的体贴言语,然而唐毅那人,最可怕的是,他连笑一笑都不必,只一个无情的眼神,就能让王浣溪心甘情愿。
他就像是那天上月,一片清辉冷绝,却仍叫人禁不住仰头痴望,然而王浣溪又何尝不明白,这月光再触手可得,毕竟也再碰不到他一寸的,她只是仍不肯舍弃这梦。
虽说是婊/子无情,可是胭脂望着王浣溪这般模样,心底反倒生出些怜悯之心来。便道:“我并不是对你好心,或许……或许是想我已经吃过了的苦楚,难忍心看你再一步步而去罢了。”
王浣溪咽了一口气:“你……你喜欢的是凌镇抚使?”
胭脂微微一笑,低头整了整衣襟道:“我这种人,哪里敢说一个喜欢?如今能出入镇抚司,每日得见,也就罢了。”
王浣溪听到这里,双拳紧握。这淡淡地一句话,却仿佛刀剑似的刺进心头,胭脂是在说她自个儿,可又何尝不是在说她?
胭脂本还有话欲说,然而想了想,只道:“今儿的事,我不会对人提及,可保不准唐尚书会知情,以他的心性,只怕立刻便猜到你的用意……”说到这里,便一点头,才方去了。
王浣溪目送胭脂离去,呆站原地,竟无法动一步。
此时此刻,心中便想起上回陈基领着她去礼部之时的情形,当时她心中忐忑,不知究竟等待自个儿的是什么。
彼时,是唐毅在上,问道:“还记得我上回问你的话?”
王浣溪一愣,满心里糊涂,心乱如麻,又哪里想得到什么?只猛然抬头望着唐毅。
他只仍是风轻云淡地望着她,无恼无喜,别无表情。
王浣溪福至心灵,忽地说道:“您曾说过,让我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唐毅问道:“哦……你已经想清楚了?”
王浣溪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声来,就如此静默着,她仿佛能听见门口风吹的声响,大概是陈基站在门边儿,衣袖在风里微微有声,不知是不是他叹了声,风尾里竟有若隐若现地一丝轻微叹息。
王浣溪道:“上回陈主事曾对我说,大人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唐毅仍是漠漠然听着,眉睫都不曾动一下,王浣溪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他:“我只想……想……让大人认真看我一眼,认真把我看在眼里。”
唐毅闻听,这才微微地蹙了蹙眉,半晌道:“你出去罢。”
王浣溪听了,心中顿时凉透:“大人!我什么也都肯做,也一定能做好,大人……”
唐毅不等她说完便道:“够了。”
王浣溪停口,只死死望着,唐毅眼皮也不抬,道:“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做事之人,然而似你这般性情,恐怕只会为我添乱。上回凌府之事,我不愿追究,然而你自该明白,这也绝非默许。”
王浣溪咬唇,低下头去。
唐毅又道:“当初我同你说,须明白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心中想着你或许跟别人不同,不料,竟也不过如此……你去罢。”
他淡淡地说了这几句,并未斥责辱骂她,然而竟比斥责辱骂更加厉害百倍,王浣溪本欲后退,却忽地又停步,猛地跪在地上,竟磕头说道:“求大人……再给我一个机会,否则浣溪死也不能瞑目。”
唐毅沉默,片刻才问:“既如此,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王浣溪呼吸急促,皱着眉,闭上双眼,往日种种……如激浪奔涌而来,却又瞬间消退。
王浣溪的汗也落下来,不知是怕是急,眼中的泪也晃落,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自己说道:“我想……我想不被人欺压,不被人瞧不起,我想……凭我的意愿、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还想、想别人敬我怕我,我想高高在上……掌握别人的生死!”
她一字字说完,心凉了又凉,然而却松了口气。
上回在镇抚司内,假扮新罗女子诈那倭国细作,其中虽然身陷诏狱苦不堪言,然而自另有一种莫名之感,令她心中隐隐竟觉着喜欢……看着那细作一步一步被自己所动,渐渐被她握在掌心里任意欺骗,心底那种滋味,再也说不出。
凌景深亲自教她如何取信于人,而看着她功成,那看着令人望而生畏的镇抚使,竟也会拍着她的肩头笑着赞许:“浣溪果然能干,合该是我镇抚司的人。”
那一刻她仿佛不再只是个罪臣之女,也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而是一个无所不能的镇抚司中行走之人。
这满京城天下的众人,提起镇抚司来,哪一个不是闻声色变,然而她却赫然在此成事,且被镇抚使亲口夸赞。
她一直觉着自己所要的是唐毅的青眼,可这段日子她念念不忘的,却是在镇抚司内那种种经历。
当说出这些话来之后,她自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不等唐毅吩咐,她已流着泪起身,便要自出门去,谁知他道:“你且站住。”
浣溪止步,呆呆不知如何,忽然听到身后唐毅道:“倘若如今我让你做的,偏偏是会被人欺压,被人瞧不起,名声尽毁,甚至会被人掌握生死……你又如何?”
浣溪睁大双眼,想也不想:“只要是大人吩咐的,浣溪都能做。”
当时王浣溪虽不知唐毅想做什么,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管是那满城风雨议论纷纷,说她是妲己褒姒迷了唐毅,还是平靖夫人跟唐夫人的冷语跟责打……以及后来终于,被美纱子掳走的那种种,几生几死,她都毫无后悔过。
或者这才是她想要的,这在寻常女子看来惊世骇俗、唯恐避之不及的经历,她却乐在其中。
只毕竟不忿。
尤其当今日,远远地看着唐毅竟为了应怀真那样不顾一切,看她遇险之时他整个人都慌了阵脚……倘若唐毅是个彻头彻尾的绝情之人倒也罢了,只是为什么,独独竟为了那样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而她……却不管如何都得不到他正眼瞧上一眼?
上回在凌府,她费了点手段,才把屋里的丫头们都打发了……不料他望着自己,迷迷糊糊竟错认为是应怀真。
手被握住之时,王浣溪还未醒神,只听他道:“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当时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做梦一样,狂喜过后,便反应过来他认错了人,可虽明知道如此,却仍是心跳的几乎要炸裂开来,于是点了点头。
他本病的无力,却在此刻坐了起来,猛然探臂将她拥入怀中,她听到他在耳畔喃喃情深,竟道:“怀真,好怀真……我知道……你不会这样狠心……”
若非亲耳听见,又怎会想到,淡漠如他,端庄如他,高高在上如他,竟也有这种近似软弱之时,用这般带些小心而欣慰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虽然有那个名字,可那一刻仍是她此生最快活之时了,纵然死也甘心。
他毕竟病重,说完那一句话,已经气喘不休,力有不支,却仍不肯放开她。
往后一倒的功夫,便把她带的也倒了过去。
便在此刻,帘子外传来凌绝重重的咳嗽声。
惊醒这一刹美梦。
胭脂说的全对,美纱子之事,凌景深下了封口令,谁若透露分毫,格杀勿论。
而她也知道,以唐毅的为人,绝不会把这些事透露给应怀真,毕竟……那只是个极寻常极柔弱的闺阁女子罢了,能经什么事儿?又如何好把这等正经大事跟她说?
可胭脂又说:世间只有一个应怀真。
镇抚司的士兵们上前,早把武四郎的尸身清理了,见王浣溪在此,便道:“王姑娘可是在寻什么?”
浣溪回神,问道:“外头如何了?”
侍卫道:“这细作原来还有许多同党,拼命拦着咱们的人呢……然而有镇抚司跟唐尚书大人在,还有咱们若干兄弟,他们哪里挡得住呢,都伤的伤,死的死了。”
浣溪点头,又问道:“现在不见回来,可是还没有捉住主犯?”
侍卫道:“那些贼负隅顽抗的厉害,正在全力缉捕,听说已经叫关了城门了,务必要一网打尽才好,姑娘这会子可别出去,街上乱的很,刀枪无眼的,不如这儿安稳。”
浣溪笑了笑:“知道了,你且忙去。”
那侍卫自去,王浣溪往后而行,且走且出神儿。
正走到半路,迎面便见胭脂同一个镇抚司侍卫而来,王浣溪想到她方才所说的话,心中滋味难明,却见胭脂望着自己,眼中透出焦虑之色。
王浣溪不解,便挑了挑眉,胭脂唇一动,却并未出声,只是扫了身边之人一眼。
王浣溪本并没格外留意,见她神色有些奇异,便也随意瞥了那侍卫一眼,见他微微低着头,只看见抿紧的唇跟挺直的鼻梁,瞧着先前是没见过的。
王浣溪见这侍卫相貌甚好,跟胭脂又靠得极近,不由语带嘲弄,道:“你这又是唱哪一出?”
胭脂蓦地睁大双眸,她身旁那侍卫眉头一蹙,微微抬眸看来。
王浣溪只觉得他的眉眼自生得极英俊,可偏有一股说不出的冷肆邪意,竟叫人心头一颤。
这会儿,恰好有几名镇抚司侍卫从旁边巡逻而过,为首一人扫了她两人一眼,因都知道她两个身份非同等闲,因此两人自可在镇抚司中随意行走,并不加盘问。
胭脂跟这侍卫已经走到跟前儿了,而胭脂眼中的惊悸焦虑之色越发明显……王浣溪却屏住呼吸,几乎无法动弹,无法思量,只是本能地迈动脚步……
电光火石间,三个人擦肩而过,王浣溪自眼角余光中,看到那人眼神极冷,唇角微挑,似笑非笑。
就在这一刻,却听胭脂低低呜咽了声,王浣溪蓦然回首,见胭脂拔腿往前,竟像是奔着那些镇抚司侍卫而去,而这一会,她身边儿那侍卫抬手在她肩头一握,刀刃自后心没入。
胭脂一声也不能出,往前扑倒过去。
众侍卫本并未发觉异样,忽然见胭脂异动,才有人回头相看,猛然见是这般,顿时大惊,急忙拔刀冲来!
王浣溪死死地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能挪动,眼见镇抚司众人跟那假侍卫战在一块儿,有人中刀,胸口鲜血喷涌,往后倒下,有人负伤,惨呼声在耳畔凄厉,但却并没有人退却。
可竟都挡不住这假侍卫之势,眼见他大杀四方般,如地狱魔神,踏着满地鲜血,竟一步步往王浣溪身边而来。
王浣溪踉跄后退一步,目光看到倒地的胭脂,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透了,王浣溪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她虽然也算是经历生死,可毕竟还是头一次看这样活生生的拼杀场景,浑身僵硬战栗,只能在地上一寸寸地挪动。
正在那侍卫将到身边之时,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这假侍卫扬眉,当下一把将浣溪拉起来,困在身前。
与此同时,便见有人自前方屋子后一步转出,仍是大红色的蟒袍玉带,神色闲散,意态清雅,如此负手而来,宛若风流名士闲庭信步、赏花赏景,随时都能出口成章一般。
若不是身后那一队整齐的弓箭手一字列开,箭簇凛凛对准这处,当真是俊雅适意的可堪如画。
唐毅望着近在眼前的人,面上亦是似笑非笑:“我猜到你便会去而复返,毕竟满城警戒,反倒是这里最安全了……只不知你我心意相通,到底是好是歹?”
身后之人无声,浣溪却死死地望着唐毅,然而他自出现之时,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过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