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两个丫鬟在外说肃王府的世子妃已然定了,在应怀真听来,却如石破天惊一般。
只因知道肃王前世是因谋反论处,故先前郭建仪告知了她同世子八字不合的消息后,着实是宽慰放心。
又怎能想到,她倒是脱了身,然而肃王府竟然又看中了敏丽呢。
却听得急雨哗啦啦地响成一片,下的似更急了。窗户边儿上,应佩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肃王府定的竟是唐侍郎的妹妹”
张珍趴在窗台上,转头问道:“佩大哥认得的”
应佩道:“何止是认得怀真跟唐侍郎相熟你该知道的,她同敏丽姐姐也是最好”说到这里,便去看应怀真,一看之下,却见她脸色不甚好似的。
应佩便忙问道:“妹妹,你怎么了可是因为开着窗觉着凉”
张珍听见,赶紧起身,伸手就把窗户关了,两扇窗一关,室内更暗了几分。
应怀真正也觉着有些儿身上冷,便勉强说道:“好些了,只是只是她们方才说的,我竟不知道”
应佩见她的是这件事,说道:“只怕是才定了,不然的话,多半敏丽姐姐也就跟你说了。”
应怀真微微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既然是这样我倒要去跟她道一声才是。”口中喃喃说着,那一声“喜”却是极难说不出口的。
应佩笑道:“是该给敏丽姐姐道声喜的”谁知一句还未说完,就见应怀真回身叫小丫头。
屋外秀儿闻声进门,应怀真便道:“二奶奶去哪里了叫人去告诉她一声儿,我要出门,去唐府探望敏丽姐姐。”
秀儿忙出去探听,应佩听了愕然,抬头见外头雨下的越发大了,地上水流四溢,仿佛整个乾坤世界都浸泡在水中似的,便忙拦着说道:“妹妹好急的性子,怎么现下就要去”
张珍也是跟他一样想法,便道:“怀真,雨下的这样大,若不留神跌一跤可不是好玩儿的,改天去也使得呢。”
应怀真哪里还能等到改天,已经是坐不住了,便只摇头。
过了会儿,秀儿回来,道:“二奶奶在上房,听说姑娘要出门,只叫我回来说:姑娘身子弱,今儿雨又大,若是着了那湿气或又受了寒便不好了,不如等雨停了再去。”
应怀真只是着急,并不肯听,这会儿竟像是急病遇上了慢郎中一样,便催着秀儿再去说。
应佩跟张珍见状,不免解劝。不多时候,李贤淑竟自己回来了,进门就笑道:“真是我的小祖宗,竟叫我一刻安生也没有你还想出门,你看看”原来她从上房来,虽然一路上有丫鬟跟着打伞,也不从那些积水遍地的地方走,可仍是湿了裙摆鞋袜。
李贤淑说着,又掏出帕子擦脸上的雨点儿,道:“你听娘一句话罢,就改日去又能如何那唐家小姐莫非能飞了不成自然还是等着你的,你才好了多久又要这样胡闹,是不是想再叫娘替你揪心呢”好歹说了一顿,只是拦着。
应怀真见李贤淑亲自回来,情知这会儿不能强拗,便道:“那我这会儿不去,若是雨小了些娘就许我去。”
李贤淑见她这样倔强,只好说道:“好好,小姑奶奶都依你如何”
李贤淑去后不多时候,应佩张珍自也去了,应怀真索性就叫丫鬟帮着换了衣裳,梳理了头脸,一副万事俱备只等雨停就出门之态。
然而那雨急一阵儿缓一阵儿,总没个安心停歇的时候。应怀真心焦乱急,却并无可奈何,只眼巴巴地看着,一直盯到下午偏黄昏时候,那雨才终究下的稀疏起来了。
应怀真便忙又催秀儿,不料李贤淑自己回来了,进门见她已经梳妆停当,等候许久的模样,便叹道:“可叫人怎么放心呢也不知道竟有什么要紧的话说。好了,你不用跟我瞪眼,我方才已经叫人准备了车子,你只记得快去,也不要磋磨时候,早些回来才是正经。”
应怀真听了,才绽放笑颜,冲上去将李贤淑一抱,道:“多谢娘”松手便出门去。
急得李贤淑厉声喝道:“地上滑敢乱跑就给我回来”见应怀真放慢了步子,李贤淑忙才又吩咐秀儿好生跟着,若有闪失,便打断腿。
马车沿街而行,应怀真心急如焚,却仍是不知见了敏丽该怎么说好。
一来,应怀真知道敏丽心中有个凌景深,便猜被肃王府定了这件事敏丽必然也高兴不起来,只不知究竟难过成什么样子。
更有一件是应怀真心中忐忑,生怕是因为她上回跟小唐旁敲侧击之故,小唐曾说给敏丽挑个良婿可万万别是因此也挑中了肃王府世子罢了倘若如此,岂非天大罪过。
二来,应怀真着实也不知道唐家众人对这门亲事是何态度,按理说唐家在朝中属于地位超然的大家世族,家中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别的不说,只说唐家最新的这一代如小唐的两位哥哥,大哥所娶的是文太师家的嫡长女,二哥娶的是工部尚书家的嫡次女,而唐家的几个姑娘,但凡是出了阁的,不论嫡庶,所嫁之人,同样也是公侯大族的出身,或书香门第的清贵人家,并没有一个是寻常之辈。
而在林沉舟给小唐订林之前,坊间曾有传闻,说是皇帝很有意给唐家尚一位公主未知真假。
故而从表面上看来,唐敏丽嫁到肃王府为世子妃,倒的确是没什么可说的。
应怀真心中乱想,毫无头绪,慢慢地掀开车帘,却见因为阴雨天的缘故,路上行人车辆俱少,只是屋宇林立,水流遍地,地上有那被急雨打落了的树叶子,随水流飘转,却不知要向何处去,这一会儿的光景,真是: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到黄昏,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唐府门人见车辆到,忙入内相报,一边请了应怀真入内,里头的婆子们先迎出来接了,送到二门,又有丫鬟接着往内,应怀真便问:“你们姑娘可在家”
丫鬟们答是,又笑道:“正是在呢。二小姐怎么冒雨就来了可见待我们姑娘的情深意重,正也巧呢,晌午时候林姑娘也来了这下雨天的,姑娘们正好说笑解闷儿。”
应怀真心想“闷”必然是“闷极了”,只怕却是“说笑”不起来的。
说话间就到了敏丽的闺房,里头早就报知了,门口敏丽的贴身丫鬟见应怀真来了,便皱着眉小声道:“姑娘来了就好了快快看看我们姑娘罢了,从中午头开始,泪就没停过又不许我们告诉别人去,真真儿的急死人。”
应怀真点了点头,才进门,就见敏丽从桌前起身,侧身站着,手中还捏着帕子。
应怀真唤了声:“姐姐”
敏丽拭泪过了,才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两只眼睛哭得红肿起来,凄凄惨惨,浑然不像昔日温柔爱笑的模样。
应怀真虽知道她会伤心,却想不到竟会如此,不由心疼,便上前道:“姐姐,快别哭了,眼睛都肿的不像样子,何况忧悲过甚必然伤身,还要好好地保重才是。”
敏丽见她不问自己为何而哭,只是劝自己不要哭,心中就明白应怀真也听说了,既然她这样说,必然也有几分懂得。
敏丽闻言,心中伤感无法,张开手把应怀真抱住,呜呜咽咽地又哭起来。
丫鬟们见状,上了茶后便都悄悄地退下了,应怀真只得又劝了几句,敏丽才缓缓地止了。
应怀真拉着她坐下,便道:“我听说了肃王府的事儿,果然是真了”
敏丽含泪微微点了点头,应怀真咬了咬唇,看敏丽这个形状,索性也不问敏丽是否愿意了,只问道:“为什么偏定了你呢唐叔叔又是怎么说的”
敏丽听了,不由又是想哭:只因但凡是听说此事的人,多是向她贺喜的,连唐夫人也是如此,只觉得是件好事儿。
当着那些人的面儿,敏丽自然不好如何,只是强忍苦楚,勉强作出些许笑模样应付罢了,背地里才敢偷偷地痛哭一回。
不料应怀真并不说那些叫她刺心的话,敏丽心里又是熨帖,又是难过,忍住泪,低声说道:“这件事我跟哥哥说了,哥哥只说这是族内大伯他们定下的。”
原来唐家这边儿,小唐的两个哥哥,是唐家嫡长子所生,小唐的父亲算是嫡次子,盛年早逝,因此唐族内的大家长,竟算是小唐的大伯父。
而世家大族,要想保住祖宗基业,且在朝中屹立不倒的话,自然要全面儿的准备。
小唐的大哥所娶的是太子太师家的小姐,便同太子有了一重牵连,而小唐这数年来师从林沉舟,自然跟肃王不对付,又且定了林自然就跟肃王更加不睦了,肃王身为皇族,权势声威仅次于太子,公然得罪自然是十分不智之举。
而肃王府看来看去,别人都不选,只选中了唐府的小姐,恐怕心中未尝不也是存着一重意思的,肃王想要的,实则是唐家的表态罢了。
如果这个时候不肯跟肃王府结亲,那样就真的得罪肃王至无可复加的地步了,于整个局面的平衡等大为不利。
小唐虽然心有不甘,但他只是一人之力,而敏丽跟肃王府的亲事,却是族内家长们反复权衡了之后才定下的,是为了整个唐族的前途地位着想,小唐心里也明白,何况,连他自己的亲事都得由唐家跟林沉舟做主呢。
因此小唐虽知道敏丽不愿意,也只是假做无事之状,只稍微安抚几句而已。
敏丽哪里知道这门亲事后面竟会有这么些钩心斗角的谋算在内只是忧愁痛哭,无法罢了。
应怀真这会儿自然也想不到,区区一桩亲事背后竟盘根错节,只陪着敏丽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应怀真便道:“早先不是说姐姐也在呢我还以为会遇见呢。”
敏丽道:“先前陪着我说了半晌话,你来之前才走,大概是去见母亲,或者又去找哥哥了”
应怀真便问道:“唐叔叔可回来了么”
敏丽瞧了瞧窗外,便道:“这会子也该回来了只是我才不要理他,横竖没有一个真心替我着想的。”说到这里,又拿了帕子擦泪,从应怀真进门到现在,都已经换了几条帕子了。
应怀真握住她的手,苦口婆心道:“姐姐,你听我的,快不许哭了眼睛红肿成这样,回头又擦坏了可怎么好呢你心里已经是不好过了,何必又折腾身子”
敏丽深深明白她对自己却是一片真切关心,便点头叹道:“我就知道,说来说去,竟只有你最懂我的心。”
应怀真把她的手握了一握,说道:“姐姐,我去看看唐叔叔改天再来看你,你若觉着闷,也可以去寻我,万万别把自己的身子弄坏了。”
敏丽道:“现在我又怕什么呢倒不如现在哭死了还自在些。”
敏丽含恨带怨地说了一句,又怕应怀真担心,忙对她笑笑,道:“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且快去就是了,多谢你同我说了这半天,我心里已经好过了许多,你放心,自然不会再哭了”
应怀真看着她含泪带笑的模样,心头不免难过,终于依依不舍地出了门,便叫丫鬟带路,去书房找小唐。
不料到了书房外,就见跟随林的一个丫鬟站在门边儿上,忽然见了她们来到,便道:“是应姑娘,姑娘几时来的”
应怀真看一眼屋里,见房门是开着的,便悄声问道:“我才从敏丽姐姐那里来,你们姑娘也在”
丫鬟笑道:“可不是呢正好儿唐公子也回来了,我且说一声儿”
应怀真迟疑着,心想着林在,自己来岂不是打扰了然而心中却又有许多话想跟小唐说,正犹豫中,不料里面已经听见了,听到小唐的声音道:“是怀真来了快些进来就是了。”
应怀真听了,便垂了垂肩头,出了口气,低头迈步进了门。
应怀真到了书房,才走几步,便见眼前裙摆摇曳,她微微抬头,却见林正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面上微微有些红意。
应怀真定睛再看一眼,就见小唐坐在书案后面,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应怀真见状,心头微微一跳,暗暗地更是觉着:“莫非我来的果然不凑巧了”
然而到底骑虎难下,忙上前行礼,分别见过小唐跟林。
小唐还未开口,林已经笑道:“怀真妹妹怎么这会儿来了天都要黑了呢,妹妹跟敏丽那样好今晚上莫非留在府里住着呢”
应怀真便道:“并不是,才去探望了敏丽姐姐,因有一句话要跟唐叔叔说所以才顺便过来看看。即刻就要走了。”
林虽从桌子后绕出来,却仍不离开,只站在桌子旁小唐的对面儿,回头看应怀真,道:“人家都说下雨天,留客天妹妹特意挑这下雨天过来,人家不留客,倒显得不知礼数呢。”
应怀真听到这里,才隐约觉着林这两句话似有些意有所指似的,她心头诧异,微微皱眉,却并不做声。
此刻小唐起身道:“你来了半日,也该去太太那边坐坐了,怎么只说怀真,你不也是下雨天来的”
林听了,便冲他哼了声,道:“怎么怀真一来,你便赶我走呢可见厚彼薄此。”
应怀真仍是一声儿也不言语,小唐敛了几分笑意,望着林,只轻声道:“怎么这么说话呢”
林见他如此,却一笑,道:“罢了,跟你们打趣儿呢,我也正想去看看太太呢就不扰你们说正经事儿了。”说罢,便扫了一眼应怀真,自顾自走到门口。
林到了门边儿,忽然回过头来,仿佛要说什么,停了一停,又终究只是笑笑,转身带了丫鬟去了。
小唐见她去了,才叹了口气,便又看着应怀真,笑问:“其实我也正要问你,做什么大雨天的跑来也不怕着凉”
因林方才那两句话,倒是让应怀真无端多心起来,便不靠前,反而后退了一步,道:“唐叔叔,我来只是因为刚听了消息,说是敏丽姐姐跟肃王府世子定亲了”
小唐知道她若非急事,不会这会子上门来,闻言便道:“正是,你就是为了此事来的你既然见过敏丽了那她可还在哭”
应怀真听了,便才抬头看他,道:“唐叔叔既然明白,那也该知道敏丽姐姐不喜欢这门亲事,为什么却还”
小唐微微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她喜不喜欢呢你好好地女孩儿家,若给人听见这些话,必然笑话你呢。”
应怀真听到这里,一瞬语塞,心中竟隐隐作痛:想她前世,只爱着凌绝一个人,不管如何都要嫁他,然而应兰风也没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云,只因她喜欢,便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促成。
曾几何时,她还单纯地以为普天下的女孩儿都如她一般能顺心遂意的呢。
应怀真定了定神,便道:“那么便不提敏丽姐姐,唐叔叔,你觉着肃王肃王府可好么”
小唐见问,却沉默了片刻,才看向她问道:“这个怎么说呢”
应怀真心中着急,但是那些话自然是万万不能透露的,倘若这会子说出“肃王会谋反”这种话甚至依稀透露半点儿这种意思的话那么只怕死的就不是肃王了。
偏偏小唐可恨,自己并不表态,只是看她。
应怀真想到敏丽哭肿了的双眼,又想到前世的情形,双手绞了又绞,才道:“总之总之我我”
说到这里,应怀真委实被逼的退无可退,正是无法可想的时候,忽地灵光一动,想到一个人来。
当下应怀真便看向小唐,道:“是是有个人跟我说肃王肃王府不能嫁的。”
小唐忽然听她这样说,很是意外,嘴角便又有三分笑意,饶有兴趣般问道:“哦谁跟你说的”
应怀真咬了咬唇,把嫣红的唇瓣咬出了一抹白痕,小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状,忽地有些想叫她不要这样心狠用力,他看着都有些替她疼呢
正在恍神,却见应怀真左右打量了一番,见丫鬟在门口上,身边儿并无他人,才又低声道:“这话我只跟唐叔叔你说你却不能告诉别人是是竹先生跟我说的”
小唐听到“竹先生”三个字,才又警醒起来,重复问道:“是竹先生上回我请来给你治病的那位”
应怀真心中暗暗叫苦,只想:“我不想进拔舌地狱呢,可是又不能见死不救神天菩萨,原谅我罢了。”
应怀真见小唐正色相待起来,心中便略踏实了几分,便点点头道:“是竹先生说的,所以唐叔叔你想想法子罢了,万万别让敏丽姐姐嫁到肃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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