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侯爷,书房安然无恙,没有人进出的痕迹。”下人禀道。
接着响起靴子踏入房间的脚步声,夙扶雨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们几个去里间看看,若有贼人藏匿,格杀勿论!”
夏夜的子时,风凉天静,格杀勿论四个字一出,让室内的温度又瞬间降了十几度,只让人后背心都忍不住寒气上涌。
夙重华神色淡漠,如玉的俊颜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痕迹,一双黑沉的双眸却越发冷冽凝重,十一娘轻轻覆上他的手,拍了两下。
夙重华侧眸,对她安抚一笑,浮在脸上的笑甚至连唇角都没牵动。
十一娘突然有些心疼。
本是大将之后,侯爷之尊,合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活着,却自小颠沛流离,父母双亡、姐弟失散,有家归不得!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口口声声喊着“格杀勿论”!
十一娘毫不怀疑,夙扶雨一直都知道所谓的贼人就是夙重华,正如他压根就不相信夙重华只是单纯的认祖归宗一样,夙扶雨坚信夙重华回来是要夺回属于他爹的一切!
而夙扶雨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他要斩草除根!
进到里间的人很快走出来,抱拳禀道,“侯爷,里间并没发现贼人。”
夙扶雨略沉了眸子,“没有?”
那人应,“是。”
“爹,抓到那小杂种没有?”一袭暗红色身影快步走进房间,站到夙扶雨身旁,正是一脸兴奋的夙重耀。
夙扶雨斜了儿子一眼,蹙眉摆手,“传令下去,府内潜入贼人,各个院落都要配合搜查!”
“是,侯爷!”下人抱拳,出门传令,不多会儿,围着书房的人退去大半。
夙重耀拧着眉问夙扶雨,“爹,怎么回事儿?不是说把人困在书房了吗?怎么这么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
夙扶雨没有出声,皱着眉从书房踱步到内间休息室,来回走了两遍,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看着他们进了书房,却四处都找不到人……”
“爹,会不会是有机关暗道什么的?他们躲在里面,所以咱们找不到?”夙重耀朝四周看去。
夙扶雨的目光因儿子的提醒也看向四周或被八宝阁挡住的墙壁,或空荡荡的墙壁,好一会儿才摇头,“不可能。大哥那会儿忙于战事,但凡有空闲时间多浪费在他们母子几人身上,书房于他,不过是个摆设,他又哪里有功夫去折腾什么机关暗道?”
说罢,似说通了一般,自己点了点头。
夙重耀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可恶,这么好的机会生生被他们躲了去,想要再抓到那小杂种的把柄不知要何年何月去了?!”
“想抓他的把柄还不容易?”门外,踱步进来一袭月白长衫男子,淡淡注目屋内父子二人。
夙扶雨一见来人,眉宇间的紧蹙稍稍松开二分,“重荣,你可有好主意?”
夙重荣摇头,夙重耀瞧见,就撇了撇嘴。
夙重荣丝毫不在意夙重耀的态度,朝夙扶雨一笑,“爹,夙重华夜探书房的目的很明显,他无非是想找当年大伯留下的东西或爹不利于大伯的证据……”
他侧眸看向夙重耀,夙重耀与其对视,冷声道,“看我做什么?我又没动爹那些东西,再说,夙扶风当年留下的东西早被爹……”
“哎!”夙重荣张口打断夙重耀未完的话,悄声道,“大哥,小心……隔墙有耳!”
“有个屁的耳!”夙重耀不耐烦的骂了声,转头问夙扶雨,“爹,我去粹华院瞧瞧,那小子有没有回去?!”
夙扶雨看了眼二儿子,朝夙重耀摆了摆手,夙重耀看了夙重荣一眼,甩袖离去。
“你们几个,跟我去粹华院!”
夙重耀又带走一波人,剩下不过十几人,以夙重华和十一娘的本事,想脱身易如反掌。
但此时,两人谁也没有动弹,两双眼睛,四只眼睛直直的看着夙扶雨父子。
“爹,夙重华来势汹汹,咱们要快些行事了。”夙重荣道。
夙扶雨摇头,“上了船,哪里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儿?!”
“慕家那边……”夙重荣眉峰聚成川字,道出慕家后突顿住,面目沉思,半响才讶然的抬头看向夙扶雨,“三皇子会乖乖听话?”
夙扶雨讽刺一笑,“弦上之箭,由不得他说不!”
夙重荣骇然。
“那今日之事?”夙重荣深吸几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涛浪,问道。
夙扶雨握掌成拳,在桌上狠捶了一下,“便宜他们了!”
片刻,抬眸看向夙重荣,“吩咐下去,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就当是一件普通的贼盗入室事件!”
夙重荣点头,“大哥那边……”
“我去说。”夙扶雨皱眉。
夙重荣嗯了一声,“爹,那我先过去,粹华院那边你还是赶紧去露个面,别让大哥闹的太难看,露出马脚……今日的事就掩饰不住了。”
夙扶雨扶了扶额,叹了口气,“你大哥要是有你一半的精明头脑,我就不用愁侯府的爵位了……”
夙重荣笑笑,眸底有什么一闪而逝。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随着渐走渐远的脚步声,书房内外归于平静。
夙重华与十一娘从多宝阁后的墙壁中走出来,对视一眼,来不及有过多的交流,直扑向书房后的竹林,穿梭在后院纵横错落的屋顶,身形奇快,不过片刻,便到了粹华院的后门儿。
两人互相点头示意,推开后门走了进去。
……
夙重耀要强行闯夙重华的房间,被夙扶雨拦住,而后,夙重华淡然现身,一袭里衣外罩薄衫,“何事劳二叔、大哥深夜来访?”
“你怎么会在这儿?”夙重耀震惊。
夙重华冷然一笑,“大半夜的,我不在房间睡觉,该在哪儿?总不会是在二叔的书房吧?”
夙扶雨的脸色极其难看,夙重耀还要说什么,被夙扶雨一记冷眼瞪住,咽了剩下的话。
“确是二叔的书房遭了贼,丢了几本大师手迹,珍贵的很。”夙扶雨扯笑,“二叔怕贼人误入粹华院伤了你的人,是以来顾看一番。既然你这里无恙,二叔不打扰你休息,重耀,我们走。”
无功而返,夙重耀气的大发雷霆。
三更半夜把几个谋士挖起来,臭骂了一通。
夙扶雨与夙重荣关起门在屋内道,“没想到我大哥竟生出这样一个沉得住气的精明儿子……”
……
夙重华与十一娘坐到一起,说起夜半之事,“听夙重耀、夙重荣兄弟的意思,你爹当年是留下了什么东西在书房的,不过,还在不在书房就不得而知了。”
夙重华认同的点头。
“想要查当年之事,怕还得找出当年与夙扶雨亲近的人。”十一娘蹙眉,“以夙扶雨的手段,即使真的有证人,怕也被他除了个七七八八……”
“纵有一丝线索也不能放过。”夙重华淡声,脸色沉着。
十一娘能理解他的心情,在心底叹了口气,“顾婶儿是你娘的贴身陪嫁,对侯府的人事应该熟悉,你不方便出面,我找个时间,去问问顾婶儿。”
夙重华点头。
十一娘问起他怎么知道多宝阁后有密道。
夙重华轻笑,眸底却带着淡淡的哀伤,“我姐姐告诉我的。”
夙思岫年岁比他长上几岁,那时已然记事。有一次,夙扶风整整一年半没有回家,夙思岫粘他粘的很紧,夙扶风去哪都带着宝贝闺女,就连进密道也任女儿猴子一样吊在自己身上,半分没有隐瞒。
而夙思岫将这当成了父女之间的小秘密,谁也没有告诉,却没想有朝一日能解了他们的困境。
“我都记不得我爹有没有抱过我……”夙重华看着十一娘笑,眸底的哀伤越发浓重。
十一娘轻触上他修长的手指,一一握住,夙重华垂眸,瞧着十一娘的动作,他的手指修长却骨节分明带着男人的粗粝;十一娘的手指却柔软温润,仿若有着数不尽的柔情,能将他心底最深处的惆怅一一烫平。
夙重华伸手将十一娘搂入怀中,十一娘略僵了僵身子,任他一头埋入自己颈间,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吞吐,她抬手,顺着夙重华的后背,轻拍。
屋内气氛静怡,研夏从门缝瞧见里面景象,眨了眨眼,退回了自己房间。
……
十一娘寻了空档,带着研夏去了元府,见了顾婶儿,顾婶儿说了几个当年伺候在夙扶雨身边的人,都是夙扶雨身边得力的人。
十一娘回去与夙重华说了,派人私下去调查,却发现,顾婶儿口中的几人除去夙扶雨身边的大管事,其他人早许多年就因各种各样的事不是请辞还乡就是家中犯了事被撵出了侯府,而下落不明……
两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夙扶雨的手笔。
痕迹全无,人证消失,只凭黑煞的一句幕后雇主是夙扶雨和他们那点猜测,想扒开夙扶雨的真面目,何其难?
夙重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十一娘叹了口气,“你别急,我再派人去私下找一找,那么多人,夙扶雨不可能……万一有幸存者也说不定……”
本是安慰夙重华的话,他却当了真,“嗯!风月门暗查最是本事,定能找到我们想要找的人!”
说罢,眸色冷凝的望着夙扶雨的院落方向,“我就不信他一点足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十一娘掉头就让人去查了当年事后的唯一幸存者,夙扶雨身边仅存且在侯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管事。
夙扶雨身边的大管事有个奇怪的姓――哈,哈管事的姓奇怪名字也奇怪,单字哈,哈哈管事是半道投靠的夙扶雨,他投靠夙扶雨那会儿,夙扶雨还只是个依靠忠勤侯府赚钱的商人,后来,夙扶雨一步一步走上忠勤候的位置,哈哈管事也一步登天,成了忠勤候府的大管事。
十一娘盯着出身后面的那一片空白蹙眉。
研夏探头凑过来,瞧了一眼后,抓了桌上盘子里的五香豆扔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与十一娘道,“这哈哈管事真是透着一股子古怪,难怪风月门也查不出他的出身来历。”
风月门送来的资料显示,哈管事出身不祥,来历不祥,能查到的信息全是跟夙扶雨之后的。且当年跟着夙扶雨那么多管事,他也不是最得势的,参与了那么多龌蹉事,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还站着?
换句话说,夙扶雨这种只相信死人才能保守秘密的人,又怎会允许他活着?
十一娘看了研夏一眼,目光落在五香豆上,笑道,“好吃吗?”
研夏点头。
十一娘将盘子推了推,“都给你吃吧。”
研夏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嘻嘻的道谢。
“晚饭我想吃三仙丸子,金菇掐菜,荷叶膳粥,你去厨房说一声。”
研夏应声出门。
十一娘拍了手,一袭黑衣的风月门弟子落在十一娘眼前,“十一姑娘。”
“画了哈管事的头像去北周、北齐寻寻,可有人认得他!”十一娘淡声吩咐道。
黑衣弟子一怔,拱手道,“姑娘,恕属下多嘴,北周与北齐若派探子潜伏,定会选一些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再则,只凭一张画像想探出此人底细,并不容易。”
十一娘多看了他一眼,“你有好的建议?”
“让他自己说出自己的身份!”黑衣弟子冷声说道。
十一娘笑了笑,“你又怎知他知道我派人查他底细时不会暴露自己?”
黑衣弟子抬头看十一娘,片刻,低头抱拳,“是属下班门弄斧了。”
“注意动静大小,既要能达到打草惊蛇的目的又不能太过夸张引起怀疑。”十一娘嘱咐。
黑衣弟子应,“是。”
待研夏回屋时,十一娘正合着眼在美人榻上休憩,研夏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十一娘睁开眼看着研夏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
忠勤候府的‘格杀勿论’动静不大不小,却恰好足够引起想拉拢夙重华的三皇子的注目。
一日入夜,三皇子急召夙扶雨父子谈话。
甫见面,就把一本密折扔到了父子三人脚下,冷声道,“夙扶雨,你干的好事?!”
夙重耀一眼瞧见坐在一旁的红衣男子,容颜倾城,长眉凤眸,绝色而妖娆,慵懒而魅惑,夙重耀愕然的瞪着该男子。
红衣男子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缓缓将手中骨扇合上,朝夙重耀懒懒一笑,“夙大少爷,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更是提醒他,绝对是这个人没错。
夙重耀脱口而出,“顾子洲,你怎么在这里?”
三皇子一记冷眼看过去,“子洲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夙重耀瞬间垂了双眸,脸色阴沉。
夙扶雨的脸也有几分不好看,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的忠勤候,三皇子当着一个下三滥的商户这般数落他儿子是几个意思?!
三皇子身边的谋士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朝三皇子使了个眼色,三皇子哼了一声,指着顾子洲缓和了口气道,“夙侯爷,来,见见慕家大公子――慕令洲。”
夙扶雨愕然,不太相信的问了句,“慕家先前战死在边关的大少爷,慕令洲吗?”
“你……怎么可能?”夙重耀脸色惊疑不定,“你不是顾傲天的养子吗?怎么会突然成了慕家的大公子?”
似弥补刚才的怒火,三皇子只淡淡看了夙重耀一眼,好脾气的点了点头,甚至解释了一句,“慕家大公子在战场被人救了,虽说捡回一条命,但失去了记忆,是以这么多年一直以千金台的养子自居。”
夙重荣的态度转变的最快,待三皇子话声一落,他便抱拳朝顾子洲一揖,“原来是慕家大公子,久仰大名!”
顾子洲微挑凤眸,狭长的眸子带着说不清的兴味,好看的薄唇轻勾出笑意,“夙二公子……客气了。”
夙重荣回了一个笑。
两厢见罢,三皇子摆手请三人入座。
早有下人捡了地上的折子递给三皇子,三皇子看着折子重重叹了口气,“夙侯爷,前几日发生的事,你可有什么话对本王说。”
夙扶雨忙跪下请罪,“书房内藏有重要书信,臣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实在是无心之过。三皇子恕罪。”
三皇子蹙眉,余光扫了顾子洲一眼,待瞧见顾子洲懒散的半靠在太师椅上,一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时,眉头拢的更紧。
虽然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把‘格杀勿论’的事件传到了三皇子耳中,但此时此刻先从事情里解脱出来才是关键。
夙重荣朝夙重耀使了个眼色,两兄弟撩袍齐齐跪地,“请三皇子恕罪。”
三皇子的脸有些不好看了,去看顾子洲,顾子洲依然一副慵懒的模样,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抚弄着精致的骨扇,甚至连眉眼都没给这边一下。
三皇子的谋士轻咳一声,想引起顾子洲的注意,顾子洲却看也没看他。
谋士自觉档次不够,只好将目光投向三皇子。
三皇子的眸底陡然爆发出一股凌冽的暴戾之气,一瞬即逝,他温温一笑,朝顾子洲道,“子洲,你不是说要见见夙侯爷,如今人在你面前,你倒是说句话啊?”
又道,“夙侯爷可是说了情有可原,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以为呢?”
夙重荣与夙扶雨垂着的眼中满是震惊,三皇子竟被慕家禁锢到此种地步!
夙重耀倒比闷骚的父子俩更直接,他在三皇子话落后的瞬间抬起了头,直直瞪着顾子洲,眸子里的骇然毫不掩饰。
三皇子骂了声蠢货。
顾子洲妖魅一笑,“我以为……”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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