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泛起一片白,仿佛鱼肚,这片白色猛地从天上掉落,澎湃的气息下压,仿佛要把兰若居压得粉碎。
石楼上八角铜铃剧烈的摇晃起来,完全不成曲调。
这时,槐序的声音从石楼顶响起,只听他不疾不徐道:“蛙神,许久未见,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
雪白的“鱼肚云”忽然低下头,露出一双阔嘴和绿色的脑袋,蛙神道:“正是要掂量掂量你的本事,不然,老夫顺势占了你这鬼市又有何妨?”
槐序轻笑一声,伸手往石墙上按了下去,一粒藤萝的种子被压在石墙中,随后瞬间抽枝生长,仿佛一朵炸开的烟花,伸出数十根枝叶青翠的藤萝。
青藤细枝往天空生长,仿佛利剑一般,错落有致,扎向蛙神雪白的肚皮。
藤萝重重地刺在蛙神的肚皮上,却被雪白坚韧的挡住,不得寸进。
蛙神得意一笑,“呱!”一声鸣叫,仿佛怒雷一般炸开,劲风把藤萝吹得七零八落。
但是断折的藤萝却在断口处不断生长,彼此纠缠,以石楼为根基,生生不息,沿着蛙神的身体攀爬,把他裹在一团绿云中,生生拦在半空中,无法下落。
槐序伸手抓着藤蔓,藤蔓就是他手臂的延伸。
蛙神大怒,张嘴吐出一阵寒气,把藤萝冻成冰雕。
蛙神挣扎了两下,把冰雕撞碎,浮在半空中,正待再斗,就听槐序开口道:“蛙神,还是真身来见吧,就用一具化身,真想和我斗一场?”
半空中的大青蛙笑了一声,化作巴掌大小,落到石楼上。
“你倒是眼尖,怎么看出老夫来得是化身?”蛙神声音苍老,却大如洪钟。
槐序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而是道:“多谢蛙神提点了。”
蛙神嘿嘿一笑,从栏杆上跳进楼中,道:“你玲珑心思,我就是不提点你,你不也做好打算了吗?东南一带,神鬼妖魔,有十二王,你居于末位。你要开鬼市,却把他们都请来,要不能显露实力,莫说鬼市开不成,你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两说。”
青蛙神乃是善神,只是未得天庭封敕,因此只能算是野神。
这位野神素来心善,因此才愿意多说几句。
槐序承情,亲手为蛙神斟了一杯槐花酿,道:“蛙神来得虽是化身,却是自己蜕化的前身,想必是已经成功脱胎,在稳固形体?”
蛙神张嘴把酒水吸入口中,一饮而尽,咂了咂嘴,道:“眼力不差,我看你也别有境遇,气息也大不相同了。”
槐序正要回答,又有客来,大风肆虐,直入阴界。
槐序叹了一声,道:“麻烦。”
蛙神“呱”了一声,道:“不下狠手,麻烦不断。”
槐序沉吟一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道:“容娘,将自在珠取来。”
八功德莲子化作念珠,佛性深重,却因为功德善业,温和可亲,槐序便让容娘对着自在珠诵经,以化解戾气。
容娘把自在珠捧来,槐序取来抓在手中,道:“蛙神稍待,我去去就来。”
槐序黑衣火纹,云纹蓝底的布鞋踩在虚空上,一团金光忽然从石楼中电射而出,把槐序负在背上,朝天空中飞去。
这团金光来得又急又快,蛙神用极了目力也才看出是一头夜叉鬼,肋生双翼,灿然若金,青面獠牙,长臂利爪。
“这是……人仙境界的夜叉鬼?”
“槐妖!”妖风肆虐,大风深处忽然伸出一只利爪,猛地朝槐序按了过去。
夜叉神扇动翅膀,避开利爪的扑击,猛地撞进黑风中。
“得罪了,秦山君。”槐序的声音在黑风中响起,随后只见金光大放,刺破黑风,把黑风中的一只斑斓大虎打下云头,落下阴界。
秦山君正待发飙,忽然有一道月光照在他的眉心,白献之穿着一身白衣,天青纹路环绕在衣服上。
“秦山君,请。”
秦山君只觉得眉心的月光寒意凛然,直逼元神,仿佛要把他元神冻结一般,只要深入一寸,就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
秦山君冷哼一声,化作一个昂藏大汉,跟着白献之进了石楼,和蛙神同坐一桌。
夜叉鬼背负槐序在空中飞行,槐序打落秦山君,随后就有一道冷箭飞向他的后心。
自在珠弹射出去,砸在箭上,把冷箭砸得粉碎。
一百零八颗自在珠仿佛金星,被槐序一发打出去,立刻将躲在黑山山头上的一个军士模样的恶鬼逼出。
这军魂手持长矛,长矛舞动,将自在珠逼在身在。但自在珠本就是佛宝,远比军魂手中长矛来的厉害,一百零八颗金星砸落,几下就将军魂打伤。
槐序站在夜叉神的背上,伸手在空中抓了一缕风,随后又放开。
“可还有想要掂量掂量本王的了?若是没有,就请进来叙话。”
一时无声。
槐序也不在意,拍了拍夜叉神头上的角,夜叉神旋即回到石楼。
自在珠重新串联,被槐序修长的手抓住,佛珠碰撞,声音清脆。
蛙神长叹道:“兰若王,好本事!”
槐序低低地笑了一声,道:“不过是小技,论道行,还是蛙神走在前面。”
他们互相吹捧,秦山君脸色却不好看。不一会儿,张将军也被白献之引入兰若居,坐在秦山君身边一言不发。
槐序微微一笑,敬了两人一杯,道:“二位手下留情,槐某敬二位一杯。”
妖魔鬼怪,素来是谁更强大,谁更有话语权。槐序比他们强大,又愿意给他们留几分颜面,他们也就借坡下驴,喝了槐序的酒。
不一会儿,又有其他客人到来。只是这次,却在没人想来个下马威玩玩,不过片刻,就是高朋满座,兰若居顶楼空阔,三两人一桌,摆满了酒席。
蛙神也化作一个一头乱毛的干瘪小老头,伸手吃了一块烟熏肉之后,忽然顿住了。
“兰若王,这不对啊。人间烟火,何来这等滋补?”
槐序道:“若没些门道,我又如何开这间酒楼?蛙神只管享用美食便是,日后便是馋了,呼朋唤友,也可来我这小聚。”
蛙神“嘿嘿”一笑,道:“有些门道,你这酒楼,倒也开得。”
酒过三巡,众妖鬼在兰若居上眺望,只见鬼市中灯火通明,仿佛白昼,繁华至斯。
买卖玩乐,歌舞升平,胜似人间。
“好一处乐土。”张将军灌下一杯酒,咳嗽了两声。
这位鬼王乃是军魂出身,杀性深重,若非槐序功行大进,对上这位将军,也不能轻易拿下。
槐序道:“乐土算不上,只是一处栖居之所罢了。世上不愿意进入阴土的鬼太多了,但是不进入阴土,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我能为他们提供的,也只有这一方小天地,也别叫他们在这温暖的人世,依旧体会着饥寒。”
“你倒转性了。”茶山鬼王嗤笑一声,和身边的鬼王碰了一杯,道:“实在看不出你当初的模样了。”
槐序道:“世事无常。”
“绿兰老鬼怎么没来,他不是就在附近吗?”秦山君问道。
槐序勾了勾嘴角,道:“他应当是不会来了。”
“嘿,那头老狼。”秦山君撇了撇嘴,不屑一顾。
狼性贪婪,独狼尤甚。不管是哪位鬼王,都知道万类自然,纵然奴役山中精怪,也不会做绝。
唯独绿兰鬼王,凶残成性,吃得绿兰山白骨遍野,尸骸无算。绿兰山境内的山精野怪好似韭菜,六十年一度,生一茬割一茬。
只是绿兰鬼王和疯狗无异,虽然算不得多强,却没人愿意招惹他。尽管那块地盘广博,大家却情愿把那块地盘送给他,也把他限制在绿兰地界。
槐序的眸光一闪,他暗算绿兰鬼王,伤了他一条手臂,若是不报复,那也就不是绿兰鬼王了,恐怕还有事等在后面。
且二春道人和绿兰鬼王狼狈为奸,为他出谋划策,想必更难对付。
槐序按下心思,道:“有酒有菜尚不足以宴请诸位大王,请歌舞!”
酒楼中灯光变换,一个又一个女鬼在提着灯笼在空中飞舞,仿佛天女,婴灵散发着灵光,摇着手中的银铃飞舞。
“有山兮如墨,清幽兮兰若……”
女鬼在空中飞舞歌唱,鹿童鹤女抚弄瑶琴钟鼓,狼鬼狐精引颈和鸣,不拘是哪一层的客人,都可一览无余,歌声悠扬直入苍穹,香火如烟似霭,酒香醉人,在阴界中萦绕不断。
酒不醉人人自醉。浓烈的气氛比香醇的酒更醉人。
管他有什么怨气,有什么愤怒,此刻都化作烟云。
槐序此刻只觉得脑海中六道轮回盘又亮又热,化解暴戾,最好的方法就是唤醒美好。六道轮回盘带来的反馈让他浑身充满了温暖的力量,同样,让他也沉浸在美妙当中。
欢乐的气氛波及鬼市,鬼市中的古树齐齐震动,枝叶中喷洒无数光芒,仿佛烟花凋谢后的火星,萤火虫似得飞舞,美不胜收。
在鬼市中,一黑一白两位鬼差对视一眼,半揭来面具,笑了笑。
白无常抓着一包糖炒板栗,黑无常拿着一包蝴蝶酥,吃得津津有味。
“老八,去瞧瞧这位兰若王。”
黑白无常踏步而行,穿越欢闹的人群,直奔兰若居顶层,站在栏杆边,笑道:“兰若王,可否讨杯酒水喝?”
槐序抬头看来,一黑一白,两人高冠长袖,腰间悬着哭丧棒和锁魂链,身份已然昭然若揭。
槐序微微一笑,道:“谢七爷和范八爷讨酒,焉能不与?”
“你认得我们?”黑无常问道。
槐序道:“七爷谢必安,八爷范无救,谁人不知?”
白献之从帘幕中走出来,端着一个细颈白玉壶,为白无常和黑无常斟酒。
槐序上前敬酒,道:“谢七爷,范八爷,请!”
白无常和黑无常哈哈一笑,将酒水一饮而尽。
满座鬼王妖王噤声不语,一动不动。
酒水下肚,只有一道清气直冲斗府,白无常和黑无常阖目品味,半晌才道:“好酒!”
可不是好酒,人元宝丹排列五行三才,炉起阴阳造化,总共才酿出这一壶神仙醉,全为今朝。
黑山山神亲自敬酒,兰若王亲自陪酒,更是给足了面子。
槐序请白无常和黑无常落座,重新上了一桌酒菜。
白无常道:“罢了,我们不便在此多留,也免得你们吃不痛快。此次出来,我等为缉拿九幽浊地的逃犯而来,恐怕不还要有冒犯之处。”
槐序道:“七爷不必顾虑,若是有九幽恶鬼在阴界出没,不需七爷出手,我帮七爷拿下便是。”
“好!”白无常抚掌大笑道:“那请兰若主出手。”
说着,伸手一指,正中兰若居大堂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