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空流云,秋意入风。长松擎日,霜叶惊鸿。
黄泉殿外有一条细长的栈道,直通碧落谷后山入口。栈道的尽头盘踞着一株千年古松,枝丫交错、苍劲挺拔。松下有巨石,石上有二人。一老一少,对坐而弈。
守林人老邱和他十三岁的孙子各执黑白,在一片残局中围戮正酣。小邱突然抬起头问道:“爷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老邱有些耳背,听了半晌风声,问道:“啥声音?”
小邱答道:“我好像听见宗主在喊首尊。”
“隔这么远,你肯定听错了。
“可我听着真的像......”
老邱盯着棋盘道:“宗主虽然多年不理门务,但向来稳重内敛,从未有人听他大声说过话。首尊性子寡淡清冷,却最懂宗主心思,这俩人能生什么矛盾?不过倒是听说首尊武功尽废还失了记忆......”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嗖”的一声飞奔了过去。
燕不离跑出去好几步,猛地站住脚又退了回来,问向松树下的人:“二位可知茅厕何在?”
老少二人表情呆滞,愣愣的往右边一指。
“多谢!”对方提着裙子向茅房狂奔而去。
小邱眨巴了两下眼:“首尊这是吃坏啥了么......”
白衣美人刚刚跑开,一道玄色身影便从天而降。池月浑身散发着慑人的寒气,冷声问着二人:“看到首尊没有?”
两人颤巍巍的垂下眼皮,瞅着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指。
池月怒气冲冲的掠身而起,看也不看就闯进了某座建筑,顿时惊起尖叫无数。
“――啊啊啊!”
“色狼啊!”
“哎呀,是宗主!”
几个女弟子满面通红,惊慌纷纷的提着裙子跑了出来。
池月铁青着脸退到外面,咬着牙喊道:“江莫愁,你给我出来!”
“你保证不打死我我就出来。”
“本宗保证打得你求死不能!”
燕不离学着他昨夜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假意安慰道:“宗主呀,何必为了几个字儿置气......这才第一本,人家给你准备了好几本儿呢,金xx、玉xx如何?不满意我再给你选。”
池月咽下一口老血,强忍着一掌轰塌眼前茅厕的冲动,狠狠放话道:“本宗现下没空和你耗着,这账留着日后再算,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出来!”言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小邱呆坐在松树下,手里的棋子几乎被捏成了两半。他戳了戳老邱:“爷爷,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老邱恍然回神,干咳了两声,仰面望天:“呵呵,今天天气不错......”话音刚落,空中便有一阵阴风呼啸而过。
风止。云停。
空气僵驻。
池大宗主一席玄衣立在两人面前,脸色比衣服还黑,整个人宛如一柄寒气森森的利剑。
老邱指尖一个哆嗦,白莹莹的棋子便掉了下去。
“你们方才所见都是幻觉,明白了吗?”撂下一句人就再度消失了。
两人望着空气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再点了点头。
燕不离蹲在茅房里叹息许久。失策啊失策,白白搅了局,还只探听到万鬼阵的机密而已,看来只能先从阵图着手了。
等了一阵发现外面没有响动,他贼眉鼠眼的溜了出来。见老少二人仍在松下,便走过去问道:“二位,宗主走了吧?”
小邱看了老邱一眼,差点哭出声来:“爷爷,这也是幻觉吧?”
老邱捧着心口,哆嗦着道:“首尊您高抬贵眼,把我们当两棵树得了。”
“这可别胡说,男人当了树,夏天头上绿,冬天头上秃,没好日子过的......”燕不离摆摆手,“我也不为难你们,只需告诉我吃饭的地方在哪儿就行。”鸡飞狗跳的折腾了半日,他终于感觉饿了。
老邱抽着脸皮子往东一指:“后殿西面,有条狼狗看门的就是膳房。”
“谢了,不搅扰二位了,你们继续下吧。”白衣美人转过身,飘然而去。
“还下?”老邱磨磨叨叨收拾起棋子,“都不知道这是下棋还是吓人。”
小邱也跟着连连点头:“咱还是换地方吧,这儿风水不好,容易幻觉......”
膳院外的黑毛狼狗见到燕不离很兴奋,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他周身打转,吓得某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主厨刘老汉见到江莫愁也很高兴,亲起小灶炒了几个拿手小菜。
燕不离啃着红烧鸡翅、左一碟蜜藕粉蒸肉、右一盘糖醋小排骨,再斟上一杯清甜的黄梅酒......简直活赛神仙。
刘厨子又端上来一盘栗子白菜:“肉吃多了容易腻味,也尝尝素的吧。”
燕不离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这白菜不是骨灰种出来的吧?”
“哪儿能啊!种粮食才撒灰肥,用的也是草木灰。”
放心的夹起一筷子尝了尝,某人顿时赞道:“好吃!”
对方憨憨一笑:“嘿嘿,俺就知道今年的白菜好吃,人粪浇出来的菜就是比牛粪强。”
燕不离:“......”
刘厨子眯着眼道:“首尊若还想做桂芝卷只管跟俺说,今年的桂花采得足!”
“桂芝卷?”燕不离皱起眉,“我做它干嘛?”
对方嘿嘿笑道:“宗主喜欢吃呀!不是有句话说是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吗?”
燕不离乐了:“抓住男人的胃有什么用?他也就饿的时候会想起你。”再说他要池老魔那颗黑心干嘛?炒着吃都怕中毒。
刘厨子挠了挠头:“可你不是说过,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到男人吃饭时满足的笑容......”
“那又如何?”燕不离冷笑一声,“无论你付出多少爱,具被对方吃进肚里,最后也不过都变成了屎。”
“......”
“我现在可不是那个蠢女人了。”
刘厨子咧嘴笑了:“诶呀,首尊和原来真不一样了,不过俺觉得你现在这想法好......”
“我也觉得比以前强。”燕不离大言不惭。
“嗯,宗主肯定喜欢!”
“......”半只鸡翅晃荡着卡在燕不离嘴边,“吃饭呢,咱不提他和粪了成吗?”
不远处也坐了几个灰衣弟子,不时扭过头朝这边张望过来。
江莫愁作为四*尊之首,向来是副冷漠端肃的做派,连笑起来都让人觉得疏离。鬼门宗弟子平日里连看都不敢多看,生怕女魔头飞来一筷子戳了眼。
怎料今日却见她一边大咧咧的喝酒吃菜,一边同刘厨子相谈甚欢,完全没了以往高冷的架子,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再加之她武功尽废、记忆全失的传言,几人相视一眼,大着胆子上前攀谈。
“弟子流三九,弟子水藿,弟子沉川,见过首尊!”
白衣美人笑意盈盈的瞅着三人,手中竹筷轻轻敲了敲碗沿,声音淡淡:“取名这种事儿...得走心。”
三人:“......”宗主的锅我们可以不背么?==
“坐吧,一块儿喝点儿。”燕不离剑客豪情习惯了,以前无论是上酒楼还是上青楼,都喜欢呼朋引伴凑热闹,当下招呼他们落座同饮。
“这,晚辈怎敢......”
“哦,那就站着吧。”
“......”
刘厨子拍了拍流三九的肩:“瓜娃子,首尊让你们陪着就乖乖听话。快坐、快坐,俺再去给你们添几个菜!”
三人受宠若惊的被刘厨子按在了椅子上。
燕不离见酒友凑了一桌,立时来了兴致,不由分说先推杯置盏走了三圈。在座的都是心思清浅的年轻人,黄汤一入肚便没了拘束,七嘴八舌的打开了话匣子。
沉川端杯致敬道:“首尊您一直是我等新晋弟子的梦中额不对,心中偶像!十八岁出师连斩九大派高手,二十岁以一人之力击退百名刺客,二十一岁血洗三门六宗,二十二岁平叛南荒魔教,霸占武林杀戮榜首五载至今。实乃吾辈楷模、江湖传奇!”
燕不离叼着筷子,问向旁边二人:“他说的是我吗?真黄真暴力。”
水藿笑着裂开一嘴白牙:“自然是您。首尊虽为女子,却不让须眉力压群雄,鬼门上下无人不服!”
燕不离谦虚一笑:“过奖、过奖。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前浪已经废在沙滩上了,江湖今后还是你们的天下。”
“唉,说起这事儿我就来气!那正阳宫大弟子好生无耻,若非小人之故,怎会害得您功力尽失?所幸他是死了,否则我等定要将之挫骨脱皮以解心头之恨!”
流三九也跟着拍了桌子:“没错,那燕不离就是个正道流氓、衣冠禽兽!风流债能从东都排到阳门关外,有什么资格和首尊下相提并论?肯定是使诈了!”
“可不是嘛,那小子初生的王八不怕炖,竟然敢给我们鬼门宗下战书,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首尊您说对不对?”
燕不离干巴巴的点头:“对......对......”
“首尊也不必伤心,其实我们都觉得您变了,比从前像个人了。”
燕不离抽着嘴角苦笑:“我以前不像人吗?”
“呸!瞧我这张嘴......”流三九抽了自己一巴掌,“您原来就像天仙下凡似的,美则美矣,但总是冷冰冰的,少了几分人气儿。现在看着就爽朗亲和多了。”
燕不离举起酒杯:“不错,以后本座就走嗝......亲民路线了。来来来,接着喝!”
湖澈丹找到人的时候,正看见白衣美人豪气干云的踩着凳子,撸胳膊挽袖子的和几名弟子划着酒拳。他急得差点没把胡子薅秃了:“姑奶奶,你怎么还有心思喝酒作乐呀?!宗主都快气疯了......”
燕不离拎着酒壶继续灌:“屁大的事儿他也能惦记半天,至于吗?”
“诶呀,不是早上的事儿!岳卓在望乡楼不知怎么出言不逊顶撞了他。宗主正在气头上,当下就把那丫头一掌打下了楼!”
“哗啦”一声,酒壶应声落地。燕不离惊怒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