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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半仙拢了拢胡须,摆出一张充满仙气的脸:“郡主娘娘,你这回可得帮我把这事儿给圆回去,这颜面您得给我讨回来,不能让我老王以后出门,都让人家指指点点,说我是个骗子,以后再也接不到生意,您可得救救我,不能让我晚节不保!”
红尘:“……”
这家伙当年被逼着在每一个县城都待不到半年,哪里还有什么节操可言。
不过……
“孔老无辜。”
孔老的灵木是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哪怕是树苗也品质不错,无论王半仙的客户祖坟出了什么岔子,总不会是灵木的问题。最多,王半仙这家伙不懂装懂,种灵木时可能没算好方位,和主人家有一点儿冲撞。
红尘不管王骗子到无妨,反正他也该习惯了,京城待不下去,到外面便是,可孔老在京城扎根多年,颇有名望,就算他自己一笑了之,不当回事儿,也没人信是他那的灵木出了差错,可万一以后碰上对头,这要是不解决,说不定就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污点。
王半仙忒会看眼色,一见她松动,忙扯着红尘的袖子支支吾吾:“郡主可不能不理会我,您就行行好,顺便帮我做上一局,于人于己无害嘛。”
罗娘这会儿是不在,要是在非得啐他一口,这个不要脸的老货。
“再说了,我也不是让你陪着我去骗人,我根本就没动他祖坟的风水,就是很正常地栽种了两棵灵木,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要是出什么问题,第一个首先也该报应在我身上吧!”
红尘失笑,这到是真的。
“好吧,那我准备准备,这次就给您老保驾护航一回。”
王半仙登时大喜。
红尘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当年在杞县。她就没少借用王半仙这张脸,这身气派,而且这家伙胆子大,出了什么变故照样能端得住架子。怎么看也是一个得道高人,比起年轻的小姑娘,更让人信任。
王半仙得了准话,便连忙离开去准备。
不多时,薛柏桥过来蹭饭吃。听红尘简单说了这事儿,眼睛登时就亮了。
“带我去,可得带我去,我帮你们搭班子唱戏。”
他一想就颇为向往。
红尘顿时哭笑不得,这小子不算年轻了,可无论再过多少年,还是这样的孩子心性。
想了想,他这么一位在京城人面熟悉的贵公子,或许还真有些用处。
“正好,那你帮忙跑个腿儿。
隔天,天还没亮。
王半仙打听好一切,算好了时间,偷偷摸摸,和做贼似的溜到郡主府,钻进后门,隔着院墙嚷嚷道:“郡主哎,怎么样,准备好了没有,韩家带着人。可都把我那个门面给围了!”
“好了,看看吧。”
红尘倚在窗口,让罗娘去给他开门。
王半仙一进小院,就看见她准备好的家伙事儿。登时脸上红光满面,眼睛冒出金光:“好家伙,我一辈子没见过这等架势!”
四匹汗血宝马,一辆雕龙画凤的马车,马车是半个房子大小,除了比不上万岁爷出行的那一辆。整个京城绝没有更华丽的。
龙眼凤目都由夜明珠镶嵌,栩栩如生,只看这雕工,就是不识货的,也能看出珍贵来,更别说车厢四角由金箔包裹,缀了琉璃盏灯罩,哪怕风雨夜也不用担心灯火熄灭。
周围的侍卫个个身穿宝甲,手里的兵刃也都是镶嵌珠玉,同样身高,同样俊美,面如冰雕。
王半仙看了脚下都一软。
红尘伸伸手,让罗娘捧着一面黑,只在细节处极尽奢华的外袍,还有一面雪白的狐裘大衣,一个金镶玉嵌的冠冕……
王半仙迷迷糊糊地装扮好,登时就双目含泪——“我的妈呀,穿这一套行头,谁还敢说我是骗子?”
就算当真遇见高人,发现他平常做得那些小猫腻,恐怕也是一笑了之,不当他骗人,只当他在游戏红尘。
不过,要是哪天能置办这么一套东西,他就当真金盆洗手,再也不干了。
红尘笑了笑,完全不信他那些话。
这位早不缺钱,金盆洗手也嚷嚷过不知道几百次,最后还不是犯毛病。
几十年下来,他恐怕已经养成了习惯,不干活就浑身不自在。
“行了,拿起架子来,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怎么可能!”
穿戴齐整,王半仙立马变了个样子。
红尘有一套自己的法衣,是皇后娘娘送给她的,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华丽,足够华丽!
皇后爱所有华丽的东西,她专门给红尘找的好东西,从头到脚,没一处不精致华美。
平时她从来不穿,穿着也不好意思出门,今天既然有需要,干脆就一整套穿戴整齐。
穿上法衣,盈盈而立。
所有人都愣住。
王半仙半天才捂着胸口喘匀气息:“呼!”
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恭恭敬敬地,跟供祖宗一样把人供到车上,自己自动自发转换角色,从师傅变车夫。
王半仙一开始打算拿红尘扮徒弟,现在一瞧她的扮相,立马决定自己当配角。
“配角就够了,瞧瞧咱郡主这架势,到时候给我一个笑脸,保准就让我在京中风生水起。”
罗娘和小严都请了假帮忙,全是一身朴素的黑缎子,红披风,额头点着红点儿,宛如仙女,扮在红尘左右,见他唱作俱佳,也不由失笑:“以前挺讨厌那帮下九流骗子的,不过咱们王半仙到可爱些。”
红尘也笑,都说骗子可恨,她平时也不喜欢那些走歪门邪道,坑蒙拐骗的家伙,奈何老百姓们有需要,真正的灵师那么少,这些人自然应运而生,只要能如王半仙一般有个底线,不会害人。也就算很了不得了。
…………
韩森脸色阴沉沉,盯着街对面挂了个福运自来招牌的小店面,店面明明不大,里面也有人。可他身边几个下人敲门敲了半天,吵得满街的人看热闹,却愣是不肯开。
“哼,再不开门,给我放火烧!”
“老爷!”
旁边的管事吓了一跳。连忙放低声音,“咱们毕竟十多年没回京城,还是仔细些。”
“仔细什么,咱家的风水都被祸害了!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我非让他们去吃一碗牢饭不可!”
韩森眼睛里冒火。
他也是半年前才回京城任职,把家也迁回来,韩家本家到在京城多年,但他们是旁支,虽然也都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到底早就失了亲密。进京以后,各种不顺当,祖坟还一不小心让人动了,由不得他不着急生气。
“查清楚没有,这个王半仙是个什么人!”
“时间太短,咱们家又乱着,只知道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王家,刘家几家都找他看过风水,评价很高。”
管事叹气道。“不过也说不好,毕竟也是外来的,不知道底细如何!”
“我看就是个骗子,派两个小孩子就敢祸害咱家风水。回头让衙门的人搞他一家伙,保准能整出一堆事儿!”
正说话,不远处忽然有光。
韩森抬头看去,整个人都怔住。
左右街边行人,齐齐退避,还有一些很是自然地跪在地上。低下头。
连韩家的管家脚下一软,也跪下来,还扯了扯他家主子。
韩森脚下也软,忙退后几步,低头哈腰,他回京是去吏部任职,从四品的官,对于各种规制还是很清楚,能坐这样的马车,起码得是个郡王等级的。
唔,说起来红尘坐还差这点儿劲,不过就是御史当面碰见,一看那马车,也不会说什么。
那样的只有皇后和万岁才有,一看就知道是上面赏赐,再一看跟随的侍卫,谁会去找不自在!
马车慢慢走到韩森他们面前停下,侍卫们同一个动作,连马匹的脚步大小都完全一致。
这一帮是新人,别的先不说,训练好些时候了,颜面好,规矩好,看着就体面。
韩森迷迷瞪瞪,就见车上下来一仙风道骨的老仙人,慢吞吞走到马车前,皱了皱眉。
对面的福运自来大门一开,两个小童穿着整整齐齐的蓝袍子,肩并肩,走到老仙人面前齐齐拜倒:“师父!”
韩森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这人竟然是王半仙。
他其实见过王半仙一面,虽然主要活都是小徒弟做,可为表重视,王半仙也去看了看,露了一面。
但这会儿再一看眼前的人,总觉得人还是那个人,可不知为何,他这脚底下就有点儿虚。
不过,这老仙人到很符合他那身仙风道骨的气质,和弟子说了两句话,面上的表情还是很柔和,很平缓,走过来客客气气地问道:“韩老爷吗?听说您对劣徒不放心,觉得他坏了您祖坟的风水?”
这话一出,韩森的怒气又上来,脸色阴沉,可扫了一眼老仙人那一身行头,再看看后头的马车,又心虚,却是努力挤出一点儿微笑,讪讪道:“是我们搞错了,搞错了,我们这就走。”
王半仙顿时笑起来,平平淡淡地摇了摇头:“您别这么说,老朽既然在京城开宗立派,广结天下英雄,就不会包庇自己人,您说我徒弟卖给您的树有问题,坏了风水,若是真的,我高价赔偿,自己拆了招牌,回师门闭死关,从此再不出山。”
这话云淡风轻的,却是逼格很高。
韩森额头上就忍不住冒出汗,讷讷不言。
王半仙又道:“那两棵树你既然不想要,还回来就是,那是从好友那儿选的灵木,很是难寻,小衫。”
“弟子在。”
他身边的小徒弟,很自然地一拍手,后面就有两个壮汉搬着一个箱子出来。
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子闪着光。
“一共二百两,我出十倍赎回,两千两。”
韩森整个都傻了——那树已经被烧毁,他上哪儿还去,一时间冷汗淋漓,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入了什么套!
张了张嘴,诚惶诚恐地道:“没的事儿。王老爷子,您就当我脑子糊涂,我……”
王半仙仿佛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失笑道:“韩老爷放心。我知道你已经烧了灵木,不要紧,咱们只要回收焚烧留下的灰烬便行了,不会让人您做根本做不到的事。”
韩森一愣。
王半仙已经转身轻飘飘上了车,回头冲车里道:“师姑。还要劳烦您陪师侄走一趟。”
“无妨,我还没见过有人烧灵木的,还是孔老种出来的灵木,正好去见识见识。”
那声音清清朗朗的,让人听了,心口就仿佛升起一丝凉气,透亮的很。
韩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让王半仙客客气气地邀请,老老实实地带着他们去自家祖坟,人家要回收烧尽了的灰烬。
一行人浩浩汤汤出了京城。
出城门时。韩森眼看着一群他平日里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大官主动让行,等在一边,等着他们过去,这心里一阵一阵的惊奇,越发摸不透王半仙是个什么路数。
他那管家也惊讶,不过还是低声道:“老爷别乱想,咱们可是占着理呢,他们再厉害,也不能不讲理。”
韩森点点头,壮了壮胆气。想他韩家也不是吃素的,在京城有头有脸,怕个什么,大不了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就吃这个闷亏,让他们把那什么灰弄走算了。
老管家心里还嘀咕:“这都好几天了,还能留下些什么!”
尤其是这阵子又是北风呼啸,山里的风更吓人,哪还能有东西留下。
韩家的祖坟在京城郊外,山势连绵。大河交汇,乍一看,风水就很不错。
马车停下,王半仙笑眯眯地扶着红尘下来,她一露面,韩家那些人更是心虚。
那种气场,别看只是个女子,但绝对是高人的样儿,更别说仙风道骨的王半仙一口一个师姑叫着,殷勤伺候。
韩森一犹豫,还没说话,人家那姑娘就很随意地四下走动,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王半仙紧随其后,似乎也看不到韩家这些人了。
红尘举目张望,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东边一个山头,抿着唇一笑:“那里应该是结穴之地,此地是玉山小龙脉枝干,能借得三分气运,百年能出一公侯,嗯,虽非旗山,却也相差不远了,我看应该是武将,只是可惜了,有碍子孙。”
韩森眯了眯眼,心里一咯噔。
这事儿旁人可知道的不多,他虽然不是韩家的嫡系,却好歹也是一族,听祖爷爷去世之前说起过,那地方正是前朝一武将的祖坟,后来断子绝孙,祖坟也只有代代相传的守墓人勉强给照应,到如今过了有百余年,当年他祖爷爷在时,就连守墓人都绝嗣。
红尘举目看着,脸上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王半仙低声问:“师姑觉得哪里不妥?”
“与我等无关,莫要多管闲事,快去收拾了东西,我们该走了。”
红尘一转身,都不用王半仙带着,一路直走,轻轻松松就走到被烧毁的那两棵树的地方。
这里当然留有痕迹,不过地形很乱,不熟悉的人找个大半天,估计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她找得这么轻松,韩森又是一惊,他心里有数,因为前阵子祖坟这边出了事儿,他担心外人过来再惊动什么,早早派人守着,还一天三班倒,尤其是自家这一块儿,严防死守,连只耗子也不一定能进得来,眼前的陌生女子,绝不可能来过。
难不成是王半仙给画了地图……可就是对着地图,也不一定能这么准呢!
他心里发毛,人就忍不住跟上来,上搭几句话,奈何人家姑娘连个眼角的余光也不给他,只一边指挥着手下两个婢女,拿出一卷丝绢,轻轻铺在地上,一边低声笑着跟王半仙说话。
王半仙正认认真真跟人家讨论心盘,十二支五行什么的,他不是纯粹的外行,也知道一点儿皮毛,一般的阴宅择定的规矩,他也了解不少,但人家说的。自己却是一句都听不懂,越是听不懂越觉得很是……心头发颤。
还不等韩森有行动,两个婢女已经走过去,和那位一身法衣。气度恢弘的小姐耳语两句,那小姐就走上前,默默地张开手,朱唇轻启:“收!”
只一个字,清风吹拂。
一阵风过了。就见漫天的黑色灰尘变成一团浓雾,时而翻滚,时而飞奔。
别说韩森,王半仙都差点儿叫出声,要不是他一向敬业,这会儿身上行头齐全,恐怕真要露馅,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往红尘身后面躲了一躲。
红尘张开手。虚虚地一拢,那团黑雾就像凭空被锁住一般,东突一下,西蹿一下,好半天才老实下来,不甘不愿地落在丝绢上面,竟然慢慢地变作一棵树的模样。
都还是半大不小的树苗,一棵松树,一棵柏树,除了颜色灰黑外。样子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来。
韩森目瞪口呆。
他那管家指了指柏树树干上那个乌龟模样的刻痕,手足颤抖:“老爷,您看,那不是。那不是那天少爷画着玩刻上去的!”
韩森也看见了,抬头看红尘,目中充满敬畏。
“收了吧。”
红尘伸手接了罗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扭头对王半仙道,“好东西。再养上十年就是顶好的风水树,价值千金,现在也很难得,还是师侄门路广,孔老压箱底的宝贝也弄得出来,哎,这回是可惜了。”
“没办法,只能说韩家没这个缘分。”
王半仙脸上也露出几分惋惜。
两个人自说自话的,完全没把韩森放在眼里,可韩森的心脏却随着他们说话,一起一伏,安定不下来。
王半仙心里也叫好——这位郡主娘娘要是有朝一日,走自己这条路,肯定混得风生水起,没人能比,又有真本事,又有眼色,会糊弄人,绝对的行家里手啊,可惜!
“劳动师姑走这一趟,要不这点儿灰烬怕也要浪费掉,回头让孔老孝敬点儿好东西给您。”
“不算劳动,这块儿坟有点儿意思。”
红尘笑了笑,“本来风水不算坏,偏偏阴错阳差,被东边山头的东西牵连了,外头又几处逢煞,乱了地气,灵木既得又失,这可是个值得记录一下的例子,小罗,给我开开书箱。”
罗娘悄无声息地从车里拿出一个藤条编织的箱子打开。
红尘一招手,里面的一册牛皮纸做封皮的书就蠢蠢欲动,都愣是飞出来寸许高,让罗娘抓住,递过去。
她还真笑眯眯写写画画。
王半仙也是一副极为感兴趣的模样,凑过去一边看一边点头,若有所思。
韩森整个人都不好了,抓耳挠腮,恨不得扑过去抓住王半仙的脖子摇一摇。
这是我们家的祖坟啊,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在说什么!
他到底是当官的,想得多,又被红尘他们的架势唬住,一时间就左右为难,很是犹豫。
“我看师姑的意思,这里的地气很乱?可小侄怎么感觉不到,难道是修行还不够?”
红尘翻了个白眼:“你也太看不起孔老爷子的灵木了,哪怕被烧成灰,你站在它身边,它也足以镇住地气,你能感觉到什么,罗盘带了没有?”
王半仙耸了耸肩:“师姑不是您说的,不让我们太依赖罗盘,小弟子们用用也就算了,像我一大把年纪,没罗盘不会看风水哪里成?正磨练呢,再说今日又没打算帮人相地。”
“那也无妨。”
红尘沉吟了下,随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儿真丝的帕子递给王半仙,举目看了看,指了指其中一个坟头。
“那儿最明显,你把帕子放过去,离地面三尺高的地方。”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集中过来。
那是一方透明的,特别特别轻薄的帕子,如轻烟,如云雾,捏在手指间简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王半仙莞尔:“师姑这帕子是比软烟罗的还要薄得多,料子极名贵吧。”
一边调侃了两句,他一边举步走过去。
韩森的脸都是绿的,那片坟头,正是他亲祖父的坟,从小把他养大,关系最是亲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