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太子又交代了几句,红尘转身离开东宫,一出门,正好看到安王盯着门前一簇剑兰一动不动,身后还有两个小宫人,外加一个侍卫,都是一脸焦虑。
她本来是打算直接去找皇后,没成想到先撞见了安王,不过这一见,到是吃了一惊,安王的样子不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脸色灰白,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神情间时不时闪过一抹癫狂,这会儿瞪着那剑兰自言自语,就连安王身边的侍卫都开始害怕起来。
“怎么回事儿?”
太子不知何时走到红尘身边,低声问道。
红尘摇了摇头,就见一直呆立不动的安王猛地回头,呵呵一笑:“是太子啊,好一个太子。”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安王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当年父皇明明亲口说,我是他的爱子,诸皇子中,唯独我最类他,这大周的江山,我们父子要共享,可是他却选了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在场的人一时间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给堵住。
几个东宫的小太监简直快哭了,若不是疯了,这个安王就是已经肆无忌惮,也是,如今万岁爷忽然弃了太子爷,非要立他,大臣们哪里有能耐和强势的皇帝作对,古往今来,但凡是不被皇帝看重的太子,被废的还是占了大多数,他们家太子也不是那等一呼天下应的英杰,到底还年轻呢,皇帝要真不护着自家主子了,那还能有好?
深吸了口气,太子到是镇定自若,没因为安王忽然而来的暴躁而失措,小声道:“郡主,我先送你出宫。”
宫里现在不太正常,既然不敢保证父皇能平安无事,至少要先送先生离开。
红尘点点头,这会儿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们小声说话,安王的脸上露出一抹迷醉的笑来:“父皇是糊涂了一会儿,不过以后不会了,马上他就会改过,我才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是他选定的继承人……”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太监就带着一群侍卫过来,毕恭毕敬地给太子和安王见礼:“太子殿下,安王殿下,陛下有旨,宣二位勤政殿觐见。”
这太监看着眼熟,似乎是皇帝身边的人,却不怎么得重用的一个。
不过皇帝身边的,即便是端茶倒水的小人物也自有一番气度,太子很客气地应了,也不管安王疯疯癫癫的模样,扭头先扶了红尘一把:“母后恐也累了,郡主过几日再进宫陪她吧,我让人先送郡主出去。”
红尘一笑:“好,太子别忘了换身衣服再去,就这副打扮,未免失礼。”
这会儿太子穿的是家居服,不适合外出,那边的中年太监也没出声反对,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大周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大周,不能轻忽。
太子转念就明白过来,是让他穿上内甲,做好准备,虽说若真出事,可能什么准备都没用,但哪怕能多出一线生机,也是好的。
红尘说完,就大大方方随人出宫去。
此时正值傍晚,天边晚霞灿烂,拖得人的身影极长,红尘回过头,又看了一眼皇宫,也不知道这一场她似乎掌控不了的风波,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勤政殿外
皇子皇孙们,加上要紧的宗亲显贵,人数不多,不过十数人。
文武百官也有二十几个,都是朝中数得上名号的高官。
为首的是两位最受信任的宰相。
七皇子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三皇兄和五皇兄,到是老九一脸阴沉,立在一边。
“这么多人,不会真要改立……”七皇子一句话没说完,左右就吹胡子瞪眼,他把话吞回去,缩了缩脑袋。
可是他不说,其他人心里也是这么想。
几个和安王关系不大好的大臣都开始发愁,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缓和缓和,也有忧国忧民的开始担心太子。
“哎,一国储君,岂是说立就立,说废就废,那是太子啊,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老相爷,您可要说句话,太子并无失德之处……”
“噤声,这是什么地方,能容你们吵闹!”
老宰相叱责几句,神色淡定,“陛下自有主张,我们听着就是。”他直接理所当然这么说,其他人都不敢吭气了,说白了,立储这事儿,的确不只是皇帝家事,那也是国事,换了几十年前皇帝刚刚登基那会儿,他还真没办法一意孤行,可现在不一样,现在陛下就是一言而决,他们也没办法。
另一个老丞相眼观鼻鼻观心,嘴里还呼噜呼噜的,到是装起糊涂来,其他人心下苦笑,也渐渐没了动静。
大家心里都紧张,可越紧张越要稳得住,像眼下这种事,掺和进去,或许能谋得一世富贵,但更容易翻船,到了他们这份上,就安安稳稳的,不用富贵险中求了,陛下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咳咳……咳咳。”
勤政殿内,皇帝咳嗽了几声,老太监连忙端着茶杯过来,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喝了几口。
“……你个老货,怎么瘦了这么多。”
皇帝一笑,瞥了身边的老太监一眼,短短时日不见,不过是出了宫门一趟,胖墩墩的老太监就抽了条,瘦下去起码有二十斤,显得皱纹都出来了,密密麻麻的。
老太监脸上还是挂着卑微的笑容,低声道:“老奴年纪大了,再不多吃素,多运动,保养保养,还怎么有力气伺候万岁?”
皇帝又笑,他很少像今日这般笑,总是威严赫赫的时候多,“皇后呢?”
“娘娘说想喝粥,嫌御膳房那边做得不香,自己下厨去了。”
“是啊,她不喜欢。”皇帝叹气,“御膳房那边做个粥,老往里头加些银耳燕窝一类,皇后不爱,不加了也是用吊好的鸡汤来煮,可我那皇后啊,不爱享这个福气,就喜欢普普通通的白米粥,熬得出了油,香甜可口。”
正说着,一股米的香味就扑面而来。
皇帝半坐起身,看着皇后进门,只觉得热气一熏,他那老妻面上都带出红润,和当年新入门时一比,更显风韵。
就着皇后的手喝了两口粥,皇帝又笑:“我这张嘴同样是享不了福气的,别看平日里从来不说,实际上最爱的也是这类普通的粥米,那些加了不知多少材料,一碗粥敢花个百十两银子的,我反而喝不惯。”
“喝不惯你不还是喝了几十年。”
皇后翻了个白眼。
皇帝叹气,拉着皇后的手,细细摩挲。他年轻时候是懒得和底下那帮人计较,也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喜好……到了晚年,这些就都无所谓了。
“来,梓童。”
皇后坐在他身边,也没把手抽回来,也没问他最近一段时日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忍不住去碰触他好像一夜之间就白了许多的头发,心里忽然空荡荡的。
“陛下,王相爷和张相爷来了。”
两个老丞相都是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年岁虽大,但都是老臣,是皇帝的死忠。
两个人见过皇帝和皇后,并不像那些年轻臣子一般,看见皇后在这儿,就皱眉,且心生不悦。
“你们坐吧。”
皇帝笑了笑,神色柔和。
两个老相爷都耷拉着眉毛,低着眼睛,一点儿都不去琢磨,为什么传闻与陛下闹翻了的皇后,还会在这儿?
“两位爱卿,朕百年之后,太子年幼,怕是要靠尔等匡扶。”
一句话,两个老大人连道惶恐,微微颤颤,头都快低到递上去,皇帝又忍不住笑了,坐起身伸手扶他们起来,“咱们君臣多年,朕信你们……”
“父皇!”
安王大跨步地冲入门,脸上僵硬,不像个活人,眼睛发着绿光,连皇帝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父皇,您快说,您要废了太子,立我为帝,立我为帝!您答应我的!”
他向前一冲,左右的宫人连忙拦腰抱住,可竟然没有拦住,安王的力气不知何时变得大了起来,愣是冲到榻前,一推推得皇后踉跄了下,坐倒在地上,眼睛闪闪发光,“父皇,您快说了,快下旨。”
从怀里掏出圣旨,又去四下里翻皇帝的玉玺。
两个老大臣目瞪口呆,那些宫人们心里都忍不住琢磨――安王莫不是疯了?
皇帝嘴唇发颤,紧张地去看皇后,皇后的脚大概是扭到了,让两个宫女扶了半天才站起身,快步扑到皇上身边去,两个人并肩而坐,同时把视线落在安王身上。
“放肆,你,你这是什么样子!”
皇帝气得脸上发青,又有点儿心疼,那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疼了很多年的,这人老了,总免不了要多情些,皇帝也是人,不是块儿木头,也疼自己的儿子。
“好了,你不要乱闹,今天就当你没来过,没说这些混账话,以后好好辅助太子,好好看护我大周江山……”
想到当年这儿子的好处,皇帝叹了口气,难得心软,轻声道,“琦儿,你最听我的话了,乖。”
安王一下子停住举动,愣愣地看着他,眼前一阵阵发昏,脑子也越发迷糊,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楚他念叨的都是什么,半晌才好像清醒了些,站直了身子:“我不是小孩子,哈哈哈哈哈,你还想这么哄我?能哄得几时,老头子,你老糊涂了,让我和三哥争了那么多年,到最后那位置到让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别想!”
“你!”
皇帝脸色发黑。
安王眼睛一闪,又陷入迷惘中:“不对,父皇要立我为太子,我是太子,我是皇帝,是皇帝!”
他一伸手,竟从袖子里拽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朝着皇帝扑过去。
所有人惊呼!
太子也在门前,只是未得传召,一时不敢进去,此时听见动静,本能地撞开守门的太监,一进去就看匕首光芒闪闪,连忙一脚踹到安王的腰上,却不曾想,安王的力气大得出奇,被踹了一脚也只是稍微停顿,又凶悍无比地扑过去。
不得已,太子只好合身扑过去,总不能让他伤了父皇母后。
皇后都不免露出几分害怕。
皇帝更是目光发直,高声呼叫。
那些侍卫此时才冲进屋子,听了皇帝的吼声,连忙扑过去拼命按住安王,三个人齐上,这才把他按在地上控制住。
“呼。”
所有人都吐出口气,绷紧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松,皇后挤开人群抱住太子,仔细检查了半天,眼泪都要掉下来。
“母后放心,我没受伤,一点儿皮都没伤到。”
扑通,皇帝倒在床上,太子和皇后,还有两个老大臣,宫人们,侍卫们连声叫太医。
皇帝摇摇手,浑身疲惫入骨,一点儿力气也无,目光在披头散发,神志不清的安王身上划过,眼里不禁落下几滴泪来,“我儿,你个傻子,傻子啊!来人,安王忤逆犯上,贬为庶民,幽禁安王府内,不得外出……”
侍卫应了声,把人拖了下去,皇帝喘息了半天,小声道:“皇后和太子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不多时,大臣们慢慢走出勤政殿。
外面这会儿已经乱作一团,所有人都迷迷瞪瞪,完全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各种传言无数,两个老大臣一出来就被围住,可他们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无不是一问三不知,要不就装糊涂,别人也拿他们没辙。
皇后和太子这会儿精神其实多多少少放松下来,但一看见皇帝那张灰败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的脸,二人心中也不自觉有些酸楚。
太子对这个亲爹,不能说没有感情,毕竟血脉相连,父子的情分永远也断不了,但要说感情有多么深厚,其实也不大可能,毕竟那么多年分隔两地。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老父亲倒在床上,垂垂老矣,他也难受的厉害。
皇帝的眼睛越来越浑浊,仔细看太子的脸,那么的年轻有朝气,他小时候什么样子?皇帝使劲想,却有点儿想不起来,他不该愧疚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最好了,那样一个柔弱的,痴呆的孩子,怎么能留在宫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