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琢迩光着身子穿了件宽松的白袍子坐在窗台上望着外面。
哈马福临时有点事要处理, 寻欢作乐的事情只能暂且放到一边。陆琢迩装出恼怒的样子,像每一个爱撒娇的小妖精那样,将哈马福轰去了会客室,于是,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样挺好的, 清净。
陆琢迩望着外面, 这里的月光特别的明亮, 照射在沙丘上会反射出淡淡的冷光,像是一个人早已提前知道结局的人生, 有一种现实的冰冷温度。他看了一眼钟,确认蓝戎此时应该已经在奔赴机场的道路上。扎克功夫一般,脑子不笨但容易得意忘形, 以蓝戎和张信的能力,不难预料结果。
就是不知道哈马福对他的疑心是不是被压下来了。陆琢迩心中莫名有一点烦躁。自从十三年前背井离乡, 秘密成为了稻草人的一员以来, 陆琢迩便已经认可了自己“已死亡”的身份。那个代替他而死的人早已埋骨九泉,陆琢迩已经不存在了,他只是一个“借尸还魂”的死魂灵罢了。这些年来,为了家人的安全, 也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和治好他腿的恩德, 他独自一个人在黑暗的世界里高高低低地走钢丝,风那么大,钢丝绳架得那么高,走的时候鲜血淋漓, 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但他早已经习惯了,哪怕在这过程中他需要付出很多,忍耐很多,并且知道钢丝的那一头其实并非桃源乡。
陆琢迩以为自己一直克制得很好,他尽心尽力地扮演着King这个角色,月这个角色,有时冷漠有时柔弱,慢慢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楚陆琢迩这个人了。陆琢迩是谁?陆家的小少爷?陆家小少爷是怎样的一个人?是……
在A国遇到那个女人是一个意外,尽管他如今已不再是陆家的琢迩,但是陆蓥一接下归巢行动这么大的事还是辗转落入了他的耳中。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早已埋葬的镖师之魂重又抖擞精神,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原来还记得,记得那些美好太平的日子里他和双生兄弟共同做的那些试验、游戏,共同许下的那些诺言,他们要一起解开四百年前的谜题,一起重振陆家天下第一镖的声威,现在,他的兄弟时隔多年真的走上了这条道路,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帮上一把?
或许他比他自己意识到的更在乎那些事吧,当哈马福对他起了疑心,当C国如他所愿的派出了人来暗杀他,当他发现被派来的人竟然是蓝戎的时候,他还是失控了。不该说那些话的,陆琢迩想,那些蝼蚁蟑螂臭虫的话,他这是在做什么?撒娇吗?
陆琢迩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鄙夷自己的愚蠢。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猛然搭上了窗台。
陆琢迩吓了一跳,他飞快地抓起一旁摆着的铜质台灯就想砸下去。
哈马福的寝室在哈森神庙可使用楼层的最高层,足有四层楼高,能够从这里爬上来的人绝不是善茬。就在陆琢迩屏息静气,打算捕捉时机一击即中的时候,“入侵者”的脸露了出来。陆琢迩手里原本举着的灯无声无息地垂了下来。
蓝戎呼哧带喘地趴在窗台上,用力往上提身子。
爬楼这种运动对于任何一个杀手或是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士兵来说并不算难事,但是蓝戎受了伤。陆琢迩轻易地在蓝戎身上看到了那些骇人的伤痕,他甚至可以从这些痕迹推测出在刚才的几个小时里,蓝戎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上有鞭子抽打的痕迹,有被高温烫伤的痕迹,有在搏斗中留下的淤青,他的拇指骨曾被强行掰脱臼过,虽然现在装了回去,还是有些扭曲,他一身的水,是从地下湖中爬出来的,额角还有一道子弹擦过的痕迹,恐怕是在潜入此处的时候受的伤……
陆琢迩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歇了一会儿,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手脚并用,终于蹲在了窗台上。他隔着玻璃,看着自己。
“陆、琢、迩……”陆琢迩读着这沉默的男人在窗外做出的唇语。这个男人虽然也是蓝家的后裔,但与四百年前的蓝肃或是如今的卓阳都完全不同,有的时候你看他,真的会觉得这是个疯子。
“你是疯了吗?”陆琢迩心想,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因为他看懂了蓝戎在月光下做出的承诺:“陆琢迩,你这个小王八蛋,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回国?不不!
陆琢迩大大往后退了一步:“走!你快点走!”他拼命做着手势,希望这个疯掉了的男人能看懂他的意思,识相地赶紧撤退。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这里守备森严,就算如今进来了,想再出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哈马福为人又是那么多疑……
正想着,外面的走廊上便传来了脚步声。是哈马福!陆琢迩大大抽了口冷气,他飞快地冲上去将窗帘拉住,然后坐在窗台上,摆出严防死守的架势。快走吧,都这时候了,难道还看不清局势吗?陆琢迩一面这么焦急地想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层焦急和紧张之下却又不由自主地溢出了一丝甜蜜。那点点甜蜜就像是最苦涩的咖啡豆经过繁复的工序煮熟过滤之后留下的那一点醇香,含蓄内敛,却充满生机。
走吧,能够再看到你回来,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之后哪怕仍然是一个人行走在无边的黑暗中,甚至是葬在这里,我都不会感到难受了。
房门被打开,哈马福一脸不快地走了进来。陆琢迩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今晚的事情不太顺利。那是必然的,陆琢迩想,我可没少在背后拖你后腿。
哈马福看到陆琢迩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King宝贝!”他经过吧台的时候停下来,开了支红酒。陆琢迩抬起下巴看着他,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高高架起。他道:“怎么样,不……”陆琢迩的声音本来放得很低很有诱惑性,但是不知怎么到了最后一个字却突然转了个弯飘了上去。
哈马福奇怪地看着陆琢迩,陆琢迩赶紧咳嗽一声说:“怎么样,还顺利吗?”他竖起背脊,拼命想要脱离背后不知何时伸过来的那只手。那只手既冷又热,同时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和森森的火气,恶意地伸入他的衬衫下摆,在他的屁股上慢慢滑动。
这个神经病!陆琢迩是真没想到蓝戎居然大胆到这种程度,明明知道哈马福在,不仅不跑还敢在背后做这种小动作。
哈马福说:“黑塞地区出了点篓子,我们的据点被人一周内连端了两个,我怀疑有内奸。”他说着,倒了两杯酒,走到陆琢迩跟前,递了一杯给他。
陆琢迩接过杯子,忍耐着那只手的抚触带起的鸡皮疙瘩,慢条斯理说:“是黑蛇帮那批人干的吧,这些小喽啰不收拾他们就无法无天了。”
哈马福双手撑在陆琢迩身体两侧,看着他说:“你帮我走一趟?”
陆琢迩抿了一口酒,故意哼了一声道:“凭什么,你的兄弟们还在怀疑我呢,我才不要去趟这趟浑水。”
“别这样,宝贝!”哈马福凑过来,讨好似地想要亲亲陆琢迩的脸。陆琢迩看着那张脸凑近,心里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正做他们这行的,除了生死无大事,即便是生死在任务面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吃个豆腐上个床之类都是……
陆琢迩还没来得及想完,突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啊的惊叫了一声,猛然闪开了哈马福。哈马福有些怒了,但还是按捺下来说:“怎么了,宝贝?”
陆琢迩在心里狂爆粗口,蓝戎这个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竟然把手伸到前面去玩他的那里!陆琢迩又气又羞,忍不住脸上就飞上了两朵红云。
真的是很奇怪,明明以月的身份出现时,两人多羞耻的事情都做过了他也不觉得如何,现在反而会因为这种摸一摸捏一捏的事情就恼羞成怒。
哈马福见到陆琢迩这样,到底还是动了一下心。当初他收留陆琢迩,除了看中他的能力,还真是奔着他那张脸和那副脾气去的。这么个大男人,不知为什么就是又辣又骚又媚,怎么看怎么带劲。
哈马福今天碰到的事情都是烦心事,刚刚又放下了对陆琢迩的疑心,此时便想要好好地搂着美人翻云覆雨一番。他饮了一口红酒,凑过去就想要喂进陆琢迩嘴里。陆琢迩嘴里说着不要呀,却欲拒还迎地将哈马福让了过来。
忍一忍就好,这是工作。不知什么时候,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把陆琢迩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做一具任务机器,为了行动出卖身体其实跟花钱买丨枪丨买情报没什么区别,然而这句话却证明了他的防御机制出现了松动。
蓝戎,是因为那个男人!
陆琢迩闭上眼睛,哈马福得意地凑了过来,就在这时,一只冷冰冰的手突然出现,跃过陆琢迩的肩膀,按在了哈马福的额头上。哈马福惊恐地圆睁了双眼,刚要喊叫,却听“噗噗”两声。两枪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哈马福,一枪钻入眉心,还有一枪,没入心脏。这位叱咤风云的恐怖分子大亨,就这么衣衫不整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地把自己给交代了。
陆琢迩震惊地看着哈马福,哈马福的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扭曲神情,一样的震惊。陆琢迩花了整整半分钟才想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蓝戎杀了哈马福……蓝戎杀了哈马福?!
陆琢迩简直疯了,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锻炼自己,又花了几年的时间处心积虑走到了今天,他壮大自由联盟也瓦解自由联盟,他吞并零散团伙也扶持敌对势力,在他的预计中再有个五年左右,自由联盟就将与他一同覆灭,在这个进行过程中,哈马福的存在必不可少,可是现在呢?
陆琢迩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抓狂道:“你疯了,你毁了我的计划,你这个疯……”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完全属于男人的征服的气息所包围了。蓝戎这个疯子就这么闯了进来,当着哈马福老大死尸的面,在这个被恐怖分子所占领的圣洁的神庙中把他拘禁在怀里为所欲为。
陆琢迩被蓝戎亲得快要窒息,他拼命反抗,两人在狭小的怀抱范围内互相拆解招数,使得这反抗的行为都变了质,莫名其妙就成了**。
“疯子?”蓝戎好容易稍稍松开了陆琢迩一会,接着笑道,“我要是疯子,你就是我的药,不是把我治好的药,而是让我变得更疯的药!”他摸了摸陆琢迩的头发,后者因为被狠狠蹂丨躏了一番,现在眼泪汪汪的,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蓝戎心想,他真的不是陆蓥一,陆蓥一只是引发了他的性丨欲,陆琢迩却引发了他的施虐欲,他恨不得把这家伙每天都按在床上操得死去活来。
陆琢迩还不知道此人在想什么,他只是无比焦虑,焦虑于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哈马福死了,自由联盟会立刻发生震荡,他却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哈马福的几个兄弟一直对他怀有疑心,他必须得想办法……
就在陆琢迩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眼前一暗,一块纯白的棉布兜头盖在了他的身上,陆琢迩愤怒道:“蓝戎你……”跟着就感到自己被人就着布猛然扛了起来。蓝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抓好了,我要带你去荡秋千了。”
陆琢迩脑子里电光火石般乱闪,下一瞬间,他就感到自己猛然飞了起来,风声呼呼,披在脸上的白布被鼓动起来,抬起头的陆琢迩刚好看到了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
陆琢迩怔了片刻,猛然挣扎起来:“蓝戎,你把我放下,听到没有,蓝上校,我军衔比你……”高字还没出口,陆琢迩就感到自己屁股上挨了一下。
“闭嘴。”蓝戎一手扛着陆琢迩,单手飞快地点射,几名卫兵应声而倒。他在黑暗中起落,就像是一尾黑色的蛟,潜行在深渊之中,每有露头之时便是吞噬人命的时刻。喊声、狗叫声、脚步声,然后是交织的枪声,陆琢迩在这一片杂乱的声音中不知怎么竟然寻觅到了一种昏昏欲睡的“大逆不道”的节奏。因为心思过重,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然而这一刻,明明是身处在最危险的境遇中,明明他是一头从不习惯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任何一个人的独狼,却感到了一种矛盾的安全感。
不远处响起了爆炸声,明亮的火光冲天而起,蓝戎跳上了一辆吉普车,把他扔在副驾驶,一脚油门狠狠踩了出去。陆琢迩坐在车里,风吹过他留长了的发,他看着头顶的月亮,总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
已经这么多年了,他在满是黑暗的深渊中行走,未曾想到,还有一天能抬头看到光芒。
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近乎报废,陆琢迩自诩自己也算是够大胆,现在发现跟蓝戎比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不远处是C国暗中控制的一座私人小机场,在那里,正有一架小飞机整装待发,等待着运送人们踏上返乡的道路。
张信早已等候在该处,一听到车子的引擎声,立刻跑了出来,当看到陆琢迩的时候,他的脸上瞬时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他站直了身体,猛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队长好!”
蓝戎跳下车子,从张信手里接过一个行囊:“都准备好了?”
“报告蓝上校,已经都准备好了,绿皮车随时可以出发。”绿皮车曾经是C国人春运返乡的主要交通工具,那是每一个身在他乡的游子逢年过节最盼望看到的东西。
蓝戎回过头,看着他,陆琢迩愣了一下,随后微微笑了一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想着,就让今晚变成一场支撑他继续前进的美梦吧。他道:“蓝戎,祝你旅程顺……”话没说完,又被蓝戎扛了起来。
陆琢迩简直要疯了,他拼命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蓝戎牢牢扣住,还在屁股上揍了好几下。张信吐了吐舌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陆琢迩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蓝戎,你这个神经病,你快放我下来,我还有任务!老子告诉你你他妈少给我胡来,我不能离开这里,我……”
一阵雄壮而又古老的呼喊声在这荒野之上突然响起“长丨枪永镇,远道常宁”,蓝戎腾出一只手掏出电话,那头顿时传来陆蓥一磕磕巴巴的声音:“是、是真的吗?你说得,给我看……”
陆琢迩正在趁机挣扎,冷不丁就被蓝戎用手机屏幕对上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隔十数年的光阴,相隔几千公里,终于又再度看到了彼此。陆琢迩看到陆蓥一坐在布置温馨的办公室里,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他知道那是卓阳。
陆蓥一将陆琢迩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许久,终于在那头深深吸了口气,冷静道:“把他带回来,你要的东西我亲手给你送上门。”
陆琢迩愣了一下,大骂道:“小一你是不是疯了,我不是来玩的,我有任务在……”
陆蓥一那边却已经扭过头去,卓阳递上了另一支视频电话:“尊敬的奚主席,就像您看到的这样,我想把我的弟弟接回来,让他的后半辈子不用再涉足这些事情……”
陆琢迩吃惊地看着陆蓥一在那头和一国的最高人物讨价还价:“我知道这影响到了全盘计划,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别的预案,您曾经答应过我的三个要求,我现在就要使用,如果您觉得这不是一个要求能做到的,那么,剩下两个要求我全部用在这里,我另外再答应帮你们做三件事,是的,不过不能是类似我弟弟现在做的这类事,那不是我公司的服务范围,行,具体的我们回头谈。”
陆蓥一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对陆琢迩说:“一号指令,从这一刻起,你的军方身份被就地剥夺,蓝上校,我代表奚主席授权你将陆琢迩带回C国。”
蓝戎难得爽朗地笑了起来:“遵命,陆总。”他说。
电话被挂断了,陆琢迩还是有些恍惚,这一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到他好害怕这就是个梦。
“这不是梦。”蓝戎把他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转而对张信敬了个礼:“我们走了。”
张信点点头:“放心,这里的事情,我和我的队友们会处理的。队……”他改口道,“陆先生,祝你从今往后一切顺利,一辈子都平安快乐,你放心,稻草人小队精神不死,我们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给你看的,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说完这些,他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陆琢迩想要张嘴喊住他,最后却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冒了出来,一股股地带着涩味,却又那么温暖。
“好了,我们出发吧。”蓝戎搂着陆琢迩往机场里走,走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糟了,”他琢磨着,“我这次回去是不是要喊卓阳大嫂了呀?”
听到此话的陆琢迩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而远处的卓阳则大大打了个喷嚏。
“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被陆蓥一吩咐以后,立刻开始着手蒸去晦气的枣蓉糕点的卓阳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笑了笑。这多雨的季节终于迎来了一个雨过天晴的好日子,似乎预示着这一次蓝陆两家的好日子算是终于来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一篇短的陆蓥一的日常生活,这篇文章就结束了。
因为成绩不好,喜欢的人也不多,所以也不会出个志。
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