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源宫的内殿里,此刻一片低气压环绕,伺候在殿中的宫侍皆是做缩头鹌鹑状,甚至连一口大喘气都不敢。
萧太后一脸愤恨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明黄色的珠子都被她捏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可就算是这样,似乎还无法发泄她内心的愤怒:“真是想不明白大哥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找来李怀这个废物,眼见就要成功了,却又功亏一篑。”
站在一旁透过窗栏看向内殿外面景色的萧意也是一脸沉色,不过她要显得比萧太后冷静许多,就算是眸子里燃烧着两股疯狂地火苗,但依然存了几分理智:“只能说她司马媚命不该绝,李怀那一刀子若是扎在司马媚的心口上,倒也是省了我们麻烦。”
轻轻柔柔的嗓音,软软绵绵的语调,明明是如黄莺鸟般动听的声音却生生让萧太后都生出几分冷意;要知道就算是她听到李怀失败的消息后,也只是连声叹息错失这么好的机会,可也从来都没想过借着这次机会彻底弄死司马媚;浸淫后宫数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她没见过,什么样的阴狠毒辣的女人萧太后没有经历过,但是此刻萧意无意间泄露出来的凶狠无情却是着实让她惊颤了一下,这份狠绝毒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萧太后眼神幽沉的看着从进来后就站在窗栏边背对着她的萧意,第一次,居然在一个小小女孩儿的身上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就是连芳姑姑这样的人似乎也像是感觉到什么,在底下轻轻地拉了拉萧太后的衣袖,压低嗓音刚想凑近萧太后耳边说句什么,却被萧太后的一个手势打断;既然知道自家主子有自己的打算,她立刻噤声,装作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萧意背对着萧太后,自然是没将萧太后和芳姑姑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上挑的眉眼带着少女柔软的气息,但也在隐约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狠之色:“机会没有了我们可以再找,但是姑姑,现在外界将我们萧家传言的如此不堪,甚至还攀扯到了我的身上,这些流言蜚语对于萧家虽然是不痛不痒,但如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秀女,可是经不起这些乱七八糟的编排之言。”
萧太后捏紧手里的佛珠,看向那个纤细柔弱的背影:“你想怎么做?”
萧意伸手轻轻地触摸在窗栏上,修长莹白的手指干净而透明,被日光一照,还泛着淡淡的粉色,看上去甭提有多可爱,可是,萧意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可爱。
“我萧家在朝中的地位虽然已经比不上以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没有人刻意在背后操控舆论,就算是给那些京城老百姓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般造次;姑姑,请你派人出去好好调查一番此次的舆论风向,查出是谁在背后刻意造谣生事,只要抓住那个人,便直接扭送到京兆尹大堂,让爹爹跟京兆尹知会一声,随便找个理由让这些长舌头的家伙们这辈子再也没办法张口说话便是了。”
萧太后心头一跳,目光幽沉的看着萧意:“你是想要杀了他们?”
萧意听见萧太后说出这样的话,在清然一笑的同时,天真无邪的转过身,对着萧太后露出一个如晨露般干净的笑容:“姑姑千万别误会了意儿,意儿这么做可是为了萧家;萧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士族大夫,岂是那些蝇头小人能在背后随意造谣生事的?再说,意儿马上就要过了这三个月的学习,将要被封为后妃,如果任由那帮人在京城乱说,可是会坏了意儿的名声,这样也会直接影响意儿在后宫之中的封赏和地位;为了萧家,也是为了意儿,有的时候我们需要杀一儆百,姑姑你说对不对?”
萧太后捏紧了手中的佛珠,眯着眼睛看向眼前这灿然而笑的少女:“你说的没错。”说完,就看向候在下面的宫侍,“听见小姐说的话了?派人去一趟萧府,将这些话传达给老爷,告诉他务必按照这些话去做。”
宫侍领命,忙快步离开。
看着宫侍离开的身影,萧意终于满意的走向萧太后,做出承欢膝下的天真表情,半跪在萧太后的腿边,给萧太后轻轻地捶着膝盖,一边还讨巧的说着:“再有一段时间我们这些秀女就要从储秀宫中出来了,不知姑姑准备给意儿一个什么样的头衔入驻后宫?”
萧太后伸出染着鲜红豆蔻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萧意的头顶,笑的慈祥无比:“意儿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头衔?”
萧意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眨了眨眼睛,然后又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道:“听说,当初姐姐入宫时,便直接成为一宫之主,封为贵妃之位。”
伺候在萧太后身侧的芳姑姑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大小姐能够当上贵妃,那也是因为她是萧府嫡女的身份,你……”
“闭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萧太后侧首喝了一声芳姑姑,芳姑姑这才悻悻的垂下头。
至于一直半跪在地上给萧太后捶腿的萧意,在听见芳姑姑这带着不屑之言的声音时,眼瞳也只是微微一缩,整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一份惊辱之色。
萧太后注意着萧意的神态,慈祥的伸出手,在萧意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道:“哀家会看着办的,万万不会辱没了你。”
萧意抬起头看着萧太后那张已经经不起岁月蹉跎的脸颊,只是抿唇一笑,并无再多言语。
萧意又在太源宫里配着萧太后说了小半柱香的话后,这才领着贴身丫鬟虎妹离开。
芳姑姑看着那个跨出殿门越走越远的纤瘦身影,终于忍不住的凑上前,跪在萧太后面前,不忿的说道:“娘娘,难道你真的要听这个丫头片子的话,为了她求的贵妃之位?”
萧太后老谋深算的拨动着佛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她也配?”
芳姑姑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和主子不谋而合了,忙紧赶着说道:“娘娘说的没错,这丫头片子也配?当初大小姐以贵妃的身份迎进宫中,那是因为大小姐是嫡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生母只是一个卑贱的掌灯丫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勾引了老爷,这才见不得光的将她生下来,若不是看她还有点用,恐怕这时她依旧在府里当一个连一等丫鬟都不如的贱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贱人,居然还敢肖像贵妃之位?呸!老奴想想都觉得脸臊得慌,真不知道这么不吃羞耻的话她怎么还好意思问出口。”
听着芳姑姑在耳边对萧意的一通鄙视咒骂,萧太后并不出声阻止,反而是被芳姑姑的这些话给逗笑了:“你说你这老刁奴,老都老了,怎么还跟一个小丫头计较这些?”
芳姑姑脖子一梗,理直气壮道:“不是老奴计较这些,而是这丫头片子实在是不识抬举;她将自己当成什么了?还说是为了萧家?依照老奴来看,恐怕是这丫头另有居心;太后娘娘,您刚才也看见了,她那副下达命令的模样,搞的自己跟个什么似得,就像一只撅着屁股炫耀羽毛的小野鸡,甭提有多寒掺人,趾高气昂的样子要人多看一下都觉得眼疼。”
不用芳姑姑提醒,萧太后也隐约察觉到自己亲手挑选的这个萧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肯听话,当初萧玉桃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以伤害麟儿的身体为由;吃一堑长一智,她是万万容不得另一个身边再养出一个‘萧玉桃’来坏她的好事。
“在哀家看来,这个丫头的确是有点不安份。”萧太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细细慢慢的说着:“她太有主见,而且十分聪明;想想赵靖那样的人都能被她轻易扣住,还有,这个丫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司马杨氏耳边吹了几股风,那个贪慕荣华富贵的蠢笨女人居然真敢拿了血书去宗亲府告状;步步为营、巧思妙计,让赵礼身边的人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了状况,哀家以前一直以为她只是有点小聪明,如今看来,真是哀家小觑了她。”
芳姑姑跟着也紧张起来:“太后啊,老奴有句话知道不当讲,但是也不得不说。”说着,芳姑姑吞了吞口水,道:“咱们宁可找一个听话的有点小聪明的傀儡控制着,也不能找一个有大才太有思想的人放在跟前呐。”
本是转动的佛珠终于停下来,萧太后睁开了一双韬光养晦的眼睛:“不急,这丫头在羽翼未丰之前,是断断不敢离开咱们的,她还想要利用我们得到她一直向往的尊贵荣华呢;现在,我们就先看看她究竟有几分大才大智,要知道若是想跟跟司马媚斗,光是有几分小聪明可是不够的。”
芳姑姑有些发昏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她这下算是明白过来;感情太后娘娘这是要作壁上观,笑看两虎相斗。
*
萧意从光源宫里一出来,一脸的纯真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走在回储秀宫的路上,一直脸色阴沉、眉心紧锁,手间紧缴的帕子都快要将指头勒断了,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丁点疼痛一般,珍珠般的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这个样子的萧意生生将伺候在一旁的虎妹吓住,考虑到自家主子真正的性格,虎妹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跟着;直到听见一声物什摔碎的清脆声从前面传来,虎妹这才快步上前,可当她看清楚那掉在地上早已摔成好几瓣的翡翠镯子时,忙惊呼出声,欲要俯身去捡。
“站住!别动。”
虎妹刚有动作,就被站在一旁冷着一张脸的萧意喝住。
虎妹这个时候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了心情不悦的主子,缩着脑袋可惜的望了眼那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又抬起眼小心的打量了几眼主子,这才嗡嗡的开口:“小姐,这可是太后娘娘送给您的见面礼,平常时间您连碰都不让他人碰,如今不小心摔碎了,太后娘娘问起来,这可该怎么办?”
相较于虎妹的一脸担忧,萧意却是冷眉冷眼的看着那掉在地上的东西,嗤笑了一声:“我一个奴婢生的贱丫头,萧太后会真的看在眼底吗?”
虎妹心口一惊,惊讶的看着自家主子:“小姐,你……你这是在说什么?!”
萧意冷冷的看着摔碎在地的翡翠镯子,然后抬起脚,毫不犹豫的朝着那早已碎成好几瓣的镯子上狠狠地踩去:“以前我可真够傻的,天真的以为萧如月真的会为我打算,哪怕是为了萧家,她也愿意为我图谋,今天我总算是看出来了,在她萧如月的眼里,我就是一枚棋子,一枚勾引皇上,暂时保住萧家安宁的棋子;等有一天她和萧家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她是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皇上。”
如果说刚才萧意的话已经够让虎妹心惊肉跳的,那么现在虎妹听到的这些话,更是让她脸色煞白、血液倒流。
小姐、小姐说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小姐她想……
想到这里,虎妹惊惧的看向一脸冷色的小姐,当目光又落回到被小姐死死踩在脚底下的翡翠镯子上时,虎妹知道,自己的猜测有可能会是真的。
萧意不管她此刻的情绪有多少被虎妹猜去了,更不在乎她现在的模样有多狰狞,而是回头去望,一双本是隐藏着恶毒暗涌的眸子在凝望着关雎宫的方向时,一腔的愤怒瞬间化为泡影,然后,嘴角最真挚的笑容巧笑嫣然的隐隐浮现。
她说过,她一定要得到那个男人,就算是与虎谋皮,她也在所不惜。
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关雎宫的方向,萧意就像是重新得到了力量一样,在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后,刚准备着往储秀宫的方向走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快速的脚步移动声;萧意刚准备带着虎妹避一避时,便听见一声尖锐的嗓音从后面传来。
“前面可是萧姑娘?”
萧意脚步一顿,听着声音绝对是个太监,难道是萧太后察觉到什么,叫人来拦她了?
萧意正全身戒备的回忆着刚才在太源宫所做的一切,再次肯定自己并没有当着萧太后泄露出半点不该有的情绪时,一个竹青色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跟着就看见御前行走的大总管贝公公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她面前。
贝公公?难道是……
萧意的眼睛瞬间就被点亮了,甚至连莹白的脸颊上都因为心中的那个臆想而腾出淡淡的粉红。
“萧意见过贝公公。”
小贝子粗喘着气,在确定眼前的女子正是皇上要寻的人时,心底深处连连赞叹;不愧是天下之主啊,皇上怎么就知道让他不必去储秀宫宣旨,直接在太源宫回储秀宫最近的路上堵人就行了?
小贝子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嘴上却没说出什么话,只是上下打量了几番眼前的妙龄少女后,笑眯眯的说道:“萧姑娘客气,不知萧姑娘现在可有时间?能随咱家走一趟吗?”
萧意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甚至连双腿都有些颤抖:“不知公公要萧意去何处?”
小贝子一抖手上的拂尘,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自然是去关雎宫,见皇上。”
在这一刻,萧意终于狠狠地大喘了一口气。
天哪!她是要去见他了吗?她――她终于能见到他了吗?!
*
关雎宫内,窗门紧闭,就连隔光的纱帘都是拉紧的。
萧意痴痴地看着那个坐在龙案后面的黑色玄衣男子,她知道,那个人就是皇上,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爱慕之人。
曾经,她无数次的幻想过第一次遇见喜爱之人的情景,是在景色宜人的御花园里?还是在雕龙画栋的回廊之上?亦或者是他翻了自己的牌子,让宫侍将她抬进他的寝殿?
不管她曾经设想过多少次他们初遇时的可能,但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
虽然心里警惕皇上对她的宣召,但是此刻萧意早已顾不得一切,她的双眼,她的所有感情都被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吸引,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她都会选择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赵礼是第一次见到萧意,正如小贝子对他形容的那样,这个女子是美丽的,是充满诱惑的,甚至是有些特别的;想到这里,赵礼哂笑了一下,如果萧意不够特别,怎么可能会被萧太后看重?又怎么可能会让媚儿那般忌惮她?
想到这里,赵礼脸上的笑容更胜,他清楚地看见萧意因为他的笑容而露出了近乎看呆的表情,甚至在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见了对自己的痴迷;萧意会这样,完全就在赵礼的意料之中,从小到大,他身边不乏这样的女人,执着于他的容貌,崇拜与他的地位,折服于他的手段。
虽然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但萧意还是敏锐的察觉到赵礼对她的轻蔑,这份察觉让她心口一惊,瞬间就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断:“臣女萧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礼清冷的眼神因为萧意的动作微微亮了一下,好看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容;暗叹:果真是个聪明的。
“萧氏,知道朕为何会召你来吗?”赵礼并不着急叫萧意起身,清冷寡淡的眼神淡漠的落在萧意跪在地上的身影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着痕迹的抓住了腰间的一枚荷包,跟那一身气势十足的黑色玄衣比起来,这枚荷包要显得普通很多,甚至还有些丑,荷包的缎面上绣着两条像泥鳅一样的东西,看上去甭提有多别扭;但是伺候在赵礼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枚荷包可是皇上的珍爱之物,只因此物乃是皇后所绣所赠。
萧意跪在地上,自然是看不见赵礼的动作的,她也不敢再随意抬着头盯着那坐在龙椅之上的人,手心都紧张出汗来,但好在声音还算平缓:“臣女不知!”
赵礼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不知?萧氏,你可知罪!”
萧意在这声轻缓的质问中惊愕的抬起头,当秋水般的眼瞳在看见赵礼一脸的冷漠和冰冷时,她终于幡然醒悟,脸上也露出了苦痛之色;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终究是没有逃过这个男人的眼睛。
可她心底的那份挣扎和痛苦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那份痛楚和惊愕就又被一股盲目的崇拜之情彻底代替;真不愧是她爱上的男人,悄无声息中就看透了她的一切,他是了解她的,他是不是在私底下还悄悄地想过她?
想到这里,萧意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甚至连刚才有些苍白的脸颊都变的粉嫩娇红,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赵礼看着一脸通红,双眼迷离的萧意痴痴地望着自己,本来就稍稍拧紧的眉心此刻更是死拧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