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馥只顾操心扶着碳炉,没有注意九公子,更没有看到他眸子里浓浓怜惜的意味。将垫手的帕子团了团,王馥低声问:“那我阿父去么?”
这一次,九公子没有答话。
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九公子出声,王馥有些奇怪。抬头看时,便见他两眼盯着扔在角落里,两个富贵团花的绒枕,仿佛想什么出了神一样。王馥只好瘪瘪嘴巴,低了头继续摆弄碳炉。
车厢里刹时静了下来。
马车又晃了两晃,“咯喇”几声,好像碾住了树枝石头之类的东西,远山低声道:“公子,已经进了树林。公子是要到帐蓬里歇宿,还是……”
又瞟了眼王馥背后,九公子垂下眸子,淡淡道:“不必,就坐车里罢”
寒风呼啸,雪屑急洒下来,一片“簌簌、沙沙”的落雪声,间或便是木柴燃烧的“哔啵”声。谢姜睁开眼,转眸看了偎在自己肩上熟睡的王馥。
小姑娘睡的好似不大安稳,不光皱着眉头,还嘟着嘴巴,好像做梦都不大痛快似的。谢姜便伸手在她身上轻轻拍了两下,第三下……刚抬了手,便察觉到不对……
眼珠转了几转,谢姜便抬了头,九公子倚坐在门边儿。这人身高腿长,这时候一条腿曲起,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正托了下颌看着自己。
谢姜怔住。
“睡醒了么”九公子掩去眸子里好笑的意味,勾了唇角道:“离天亮还早。不如再歇一会儿”
不知道被这人盯着看了多长时间,谢姜寻思自己说没说梦话,或是做了什么异于常人的动作……脸上却是半分不露。顺口道:“九公子没有歇息么?”
“没有,想些事情”九公子眸光幽幽暗暗,看了谢姜道:“谢娘子尚未及笄罢?”
这话怎么答?好像没有哪个男子,会随随便便问个小娘子年龄。谢姜拿不准九公子的心思,便细声问:“怎么了?”
“我看阿至与谢娘子在一块儿,总是谢娘子拿主意”九公子拎了银碳炉上的小陶壸,倒了杯茶递给谢姜。闲话般道:“阿至比你大几岁,不过同你一比,反倒是你才像个姐姐”
“我与她……境遇不同。所以性情脾气都不一样”谢姜探身接过杯子,捧着啜了一口,热茶顺着喉咙流到腹内,说不出的惬意。连着啜了几口。直到一盏茶喝尽。才又道“她是姨母护在手心里的娇娇女,我是……”
我是……之后,谢姜垂眸看了手里的青花瓷盏,竟然像是被茶盏上描绘精致的花纹,吸引住了一样。
九公子没有再问。
两个人初次遇见那次,谢姜为他疗伤的时候,九公子就见过谢姜头上的血痂。那时候九公子就感叹过人生变幻无常,境遇不同。便能养出不同的人来。及至后来凤台与乌家兄弟,从新郚谢府查探回来。九公子才知道谢姜因不愿做妾,而撞柱自尽的事。
而后,又有了九公子查探大夫人赵氏,赵氏被黯,继尔毒杀二夫人的一系列事情。可以说,九公子十分了解谢姜。可是,越是了解她的身世,九公子反而觉得她处处透着神秘。
马车里静了下来。雪粒扑打车厢的“沙沙”声好似小了许多,九公子顺手推开车门,刚要探身,便眼前一暗,远山扑过来道:“公子,莫要下来”
远山挡住了车门。
九公子深知远山的脾气,这人表面上大大咧咧,暗地里却是再稳妥不过。九公子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有狼群经过”远山躬身揖礼,待直起腰,才又上前走了半步,压下嗓音道:“乌大趁着公子歇息,领了乌六乌七几个往前头探探路。谁知道竟然遇到了狼,半刻前还只是十几只,现在却已有上百数”
先前下了十来天雪,不管是郊野还是山林,早就是冰雪一片。莫说有个野鸡兔子之类的活物,就连平常满山乱窜的糜鹿、獐子都绝了迹。
狼群往有人迹的地方跑,只能是饿极觅食。
九公子皱了皱眉。
虽然远山刻意压下嗓音说话,谢姜在车里还是听得清楚。寻思了片刻,谢姜轻声问:“先前那十几只狼,你们是不是杀了”
九公子瞟了眼远山。
拿捏不准自家主子“瞪”这一眼到底是几个意思。远山决定实话实说“乌大几个遇狼的地方,距这处林子有七八里路。他几个见了狼,原想宰杀几头,弄回来给大家吃用,想不到……”
“想不到你们前脚拖了狼尸回来,狼群后脚就遁着腥味儿追上来了”谢姜猫腰走到九公子身后,从这人肩膀上头往外看。
围着马车点了五六堆篝火,火光熊熊,将周围照的亮如白昼。梦沉与乌家兄弟提了刀剑站在火堆旁。车前面是一片空地,再远处便是杂树和山石。积雪青白色的反光里,四处都是绿莹莹的光点……看了这些,谢姜细声问:“是剩下的那些先追过来的罢?
“是”远山低声道“先是二十来头,此后是越来越多”仿佛是印证他说的是实话一样,林子里高高低低,响起了几声狼嚎。
嚎声过后,树林里仿佛起了骚动。九公子神色一冷,吩咐道:“让铁棘再多燃几堆火。将猎杀的狼尸扔到林子里去”说到这里,顿了顿“谢娘子回去陪阿至罢”
这人话题转的太快,远山听了前半句,刚躬下身去张口应喏,哪知道后头又添上一句。只是主子终归是主子,远山怔了半晌,才闷闷揖了礼,转身去找铁棘、乌大几人。
谢姜也是迷糊了半天,直到九公子低低“嗯?”了一声,才恍过来神儿。看九公子关上了车门,显然是连看都不让她看的架势,谢姜便细细应了一声。
车外狼嚎声此起彼伏,九公子扫了眼王馥,见她仍然是呼呼大睡。嚎叫也罢,说话声也罢,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九公子便扭过脸来,看了谢姜道:“谢娘子盖了狐氅,同阿至一起睡罢”说了这些,好似觉得有生硬,便又解释“这些事,本来就是男子……”
一句话说了半截儿,马车外头传来一声狼嚎。
这声嚎叫,同刚才那些大不相同。就像是被堵住了嘴,从鼻子里往外发声一样,呜呜咽咽,尾音拖着拐了好几道。在这寂静的雪域荒野,狼嚎声远远传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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