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皱眉,这体质差得未免过于不同寻常,恐怕连站立都不能,然而他虽然担忧,却毫无办法,他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也不知是何缘由。
他不敢再贸然出手,只用精神力将人托起来,再小心翼翼的擦拭。
……
乔笙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他思维混沌,烧得无法思考,再加上他知道自己病得厉害,因此十分没有安全感,朦胧中,十多年来压抑的情绪一朝爆发,在这情绪极为低迷的时候,更加难受得不行。
他这十多年来,每一天无不是活得战战兢兢,虽然时常安慰自己无所谓,暗自潜伏,不去招惹其他,只是当这是在度假,一心一意的专注在学习技能中,便当做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实际上,他也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好。一举一动无不是透着清雅风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当真是姿容清绝,公子世无双。
仿若脱胎换骨。
然而出来之后,乔笙却莫名觉得恐慌,他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以前的乔笙笑容温暖,生机勃勃,是街坊邻居最喜爱的那种孩子,可现在的乔笙性情冷淡,不喜欢笑,将一切看得太淡,便是连话也不喜多说,不相关的交谈完全不想搭理。
高热中,这种奇异的纠结越缠越深,他好似陷入一个怪诞。他将以前的自己一点一点擦去,将温暖的过去埋藏,就像有人拉扯着他的灵魂,硬生生的要挤进他的躯壳,叫他挪开位置,过去与未来相互激烈的较量。
不――
心里的恐慌就像野草一样疯长,他抖着嘴唇,眼角不由的溢出泪水。
一滴,两滴,逐渐的蔓延至一大片,侵湿了枕头。
有一只冰凉的手替他擦去泪水,锲而不舍,轻柔而坚定的唤他的名字,“乔笙,莫怕,我在,我一直陪着你……”
“乔笙,打篮球去不?”,几个活力无限的男生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就将他从被子里拽出来。
“阿笙,起床了。”,一只手轻柔的拍他的屁股。妈妈……
“小乔,专注,注意线条的圆润……”,爷爷。
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唤道:“乔笙,乔笙……”
然后似是无可奈何,声音低得温柔极了,“小乔,别睡了……”
这个被他记了十多年的名字这样唤出来,就像许久隐藏在心底的眷念破土而出,乔笙就像被定了神魂,凭着那股执念,挣扎着爬出泥沼。
他颤巍巍的睁开眼睛。
扭曲的光影中,一张憔悴,嘴唇泛白的脸出现在他上方,淡淡的笑了,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你醒了。”
乔笙恍惚了一阵,才回过神,感到身体颇为凉爽,就像是大汗淋漓的出了一场汗之后的清爽,白色光线有些强,他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白君用手沾了些水露滴进他的唇缝,滋润他干裂的嘴唇。
乔笙这才开口,声音低哑,“阿白?”
白君顿了顿,他的胸腔饱胀,看他终于醒了,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淡淡的垂眼看人,眼睫颤了颤,却是如开始一般尊贵矜傲,或者说是表情更淡了。
散发木质清香的古屋,白得晃人的光线,反射出漂浮的灰尘,坚定坐在床头的人,室内一片安静。
乔笙微合手指,双手相触间感到有一些冰凉,这种冰凉由接触的手指传到心脏,就像呼唤他的名字一样,组成安定和自由的现实。
这和平的现状,反而将梦魇中的怪想冲击得破碎不堪,显得十分可笑。
眼角干涩,乔笙却是突然笑了,如同花朵吐露的芬芳,“不知道为了什么,明明是一场梦魇,却像是死而复生。”
就像是所有的纠结都随风散去,过去与现在的乔笙融合在了一起,一切都已明朗,晓风拂月,云起云舒,天地开阔。
白君看着他的笑,不由得眼神柔和下来。
――
乔笙高热褪去,人已清醒,一时间笼罩在整座房子上的阴云散去,水童从门缝里悄悄的看,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舒了一口气。
白君端过一旁村长娘子精心熬制的粥,轻声道:“张口。”
乔笙一瞧他的脸色,虽有些不自在,还是顺从的张开口,一口一口的,就着他的手,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
白君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伸手替他擦了擦嘴角,柔声问,“还要吗?”
乔笙又瞥了他一眼,摇头。
白君将碗搁在一旁,摸了摸他的头,起步走出去,乔笙便看着他进进出出,将一些碗盏收走,又拿了一件衣裳进来,在一个宽大的浴盆里兑上温水。
他的动作僵硬,但看着顺序,也像是做了许多遍,乔笙看着,莫名的有些眼眶发热,也不在意他有些莫名其妙了。
白君向他走来,乔笙用手撑着支起身体,他这时低头,才尴尬的发现,他竟只是一张柔软的薄被裹住身体,里面□□。
看着男人伸过来的手,他忙道:“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的。”
白君顿住,脸上优美的线条霎时收敛,眸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没什么情绪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照顾你的。”
醒来就开始嫌弃他了?
然后他直起身,神情淡得很,冷淡道:“先评估你自己的力量再说吧。”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乔笙抖了抖唇,动了动,双腿绵软,身体还正是虚弱的时候,一丝力气也没有。
他抬眼看向冷淡站在床前的男人。刚醒的时候,就是下意识的偏头躲避他抚摸脸的动作,这人就不高兴了,还是他首先顺从,情绪才有所缓和,可现在又该如何?
他只是不想再劳烦别人而已。
乔笙无奈的开口,“阿白……”
白君撇开眼睛,僵硬了一瞬,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俯身将他抱起来,虽是绷着一张脸,但动作倒是十分温柔,就像是抱着珍贵的瓷娃娃。
没有意识还好,可就这样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被人抱在怀里擦拭,乔笙还是升起一丝的羞耻感,他闭着眼睛,温热的帕子在他的身上来回的动,他能感到那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呵护。
一觉醒来,人都变了。
室内安静极了,只有微弱的水声。
白君低头看他双臂之间身体泛红的人,见他叫抬手就抬手,叫抬腿就抬腿,如此柔顺的任他动作,他才翘起嘴角。
去掉一身汗与晦气,白君给他穿上一直换洗,质地最为柔软的一件长衫,将人抱在床上,他低声道:“现在给你洗头发。”
他端过木盆,乔笙躺在床上,头移出床边,白君用手托住他的头,勺子倒上温水,全部弄湿之后,才打上皂,细细的揉搓。
乔笙睁开眼睛看他。
男人十分认真的给他洗头,见他看来还好心情的一笑,一双冰紫双眸,魅惑又清贵,笑得好看迷人极了。
就像是故意勾人的视线一般。
乔笙赶紧闭眼,心头皱眉,他怎么会想歪了。
白君见他闭眼,收起笑容,目光恨恨地瞪在揉动的头上,眼里一片冷凝――
这种被一个人牵引所有的情绪实在是太过于糟糕。可更糟糕的是,这种糟糕却完全抵抗不了对方柔顺的一个动作。
一瞬如冰寒九天,一瞬如春过暖花开。
他突然又有些反悔了。
乔笙的感知有多敏锐,就算是闭着眼睛,那铺面而来的烦躁与沉闷还是被他捕捉,他睁开眼睛,“阿白,你不开心?”
白君眼神一敛,下巴微侧,别过脸。
这不想与人交谈的高傲表情表现得太过明显,乔笙眼神一呆,这情绪看来是对他发的……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至他醒来,若是他有躲避或是抗拒的动作,面前的男人就会莫名的不高兴,可那些动作太过于亲昵,让他头皮发麻……只是下意识躲避而已。
乔笙试探着道:“阿白,你是在生我的气?”
舀水冲掉满头的泡沫,白君轻飘飘的递给他一个眼神,伸手去拿洗脸架上的帕子,淡淡道:“怎么会。”
那表情太高贵冷艳,好像是说就因一点小事生气绝不是他这种人能做得出来的。
乔笙自然能感觉得出来他的口不对心,他以为他什么都不懂,误会了他的动作,试图解释,“我们两个都是男人,做那么亲近的动作会很奇怪,我只是下意识躲避而已,绝没有不喜的意思……”
白君动作一顿,然后慢悠悠的一抖手上的水,轻掀眼皮问道:“为什么男人之间不可以如此亲密……”,他视线不再与乔笙对视,开始飘忽,“若是看上了,还可以结做伴侣……”
乔笙却是被他的话惊呆了,语气当即就拔高了一层,“是谁给你说男子之间可以结为伴侣的!?”
白君被强行打断,十分不悦,他抿唇,“嗯?”
乔笙恢复了些许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头上的帕子掉了下来,“你听我说,阴阳交合才是正道,别胡乱去学什么邪门歪道,男子与男子在一起始终不是正途,与世俗伦理不容,你……”
他拉着白君的手,情绪有些激动,一下子说了关于此方面的许多信息,就害怕他看了什么不正经的书,树立错了三观。
白君才是真正的愣住了。
他这才意识到这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不提感情,还有一个巨大的鸿沟横贯在身前,那就是未来人与古人天差地别的观念。
他将乔笙拉到身前,带着强势又柔和的口吻命令道:“你病了,别多说话,闭上眼睛先休息。”
乔笙不知道他明白没有,见他眼神盯着自己,不想又惹他不开心,只好闭上眼睛。
白君手冒着热气,轻而柔的抚着头发,一缕一缕的替他蒸干,乔笙在这种动作下,或许是刚醒时正精神的劲头过去了,只是一会儿,又睡着了。
白君将他的头发分到一侧,又将被子给他盖上,垂眼沉沉的看了一会儿。
他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