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何穗的生辰后没几日,就来到了端午节。
钟文谨起身的时候,静园的下人已经将柳条与艾草悬挂好了,腰间也都配着香囊跟五彩线粽,个个脸上喜气洋洋,节日气氛十分浓郁。
才盥洗沐浴完毕,就听人报说崔琰儿过来了,钟文谨忙叫沉香把属于她的那份儿香囊跟五彩线粽拿与她。
“谢母亲。”崔琰儿道了谢,让跟过来的奶娘傅妈妈替她带上。
傅妈妈边忙活,边对钟文谨笑道:“姐儿的五彩丝线,还要劳烦奶奶了。”
端午节女子跟孩童都要在手上系五彩丝线,并于端午过后第一场雨时剪下来,扔到水里,既能祛前头小半年的晦气,又可保后头大半年的平安。这系五彩丝线的人儿,也是有讲究的,必须得是长辈才行。
傅妈妈请钟文谨替崔琰儿系,却是有让崔琰儿借机讨好自个继母的意思,不然崔琰儿完全可以去找大太太王氏的。
这些日子以来,崔琰儿日以继夜的都在忙活五彩线粽的事儿,性子似是略长进了那么一点,也或者是傅妈妈提前与她打过招呼的缘故,听了傅妈妈的话,她不但没跳出来反对,反还客气了一句:“劳烦奶奶了。”
不管虚情还是假意,只要不作妖便成。钟文谨自不会拒绝,笑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说这样见外的话做什么,我是你母亲,这些原就是我该当做的。”
傅妈妈闻言,忙走到钟文谨跟前,将手上捏着的帕子展开,上面放了两条事先搓好的五彩丝线,嘴里道:“这是我今早搓的,奶奶看看可能入您的眼,若不合意,还请奶奶挑了新线出来,我再重新搓过。”
钟文谨笑道:“早就听说傅妈妈针线活了得,你配的色,还能有差?我瞧着就很好。”说着,将其中一条拿在手上,抬眼看了下崔琰儿,心道,还不赶紧走过来,莫非还要我起身亲自走过去不成?
崔琰儿似是接受到了钟文谨的目光,主动站起身来,走到钟文谨跟前,略撸了下衣袖,露出一段芦柴棒一般的腕子来。
钟文谨一时间没控制住嘴,惊呼了一声:“我的天,琰姐儿怎地这样瘦?”
虽说崔琰儿还在守母孝,只能茹素,但这素斋与素斋的区别也很大的,就钟文谨先前随王氏用了两顿素斋的经验来看,府中厨子做的素斋,不但卖相好味道佳,营养比大多数荤菜都丰富,只要正常进食,不说吃的像慈安寺的高僧们那般肥头大耳的,但如何都不可能瘦的如同非洲难民一般。
不等崔琰儿说话,傅妈妈就忍不住插嘴道:“我的好奶奶哟,说起这个我就犯愁,姐儿啥都好,就有一样不好,那便是不爱吃菜,平素就只用一点汤水泡饭吃……便是那御田胭脂米再好,也顶替不了菜肴啊,不然她能这般瘦小?为着这个,我不知劝过多少回了,偏姐儿就是听不进。”
崔琰儿这不是偏食,而是严重偏食了。也不知道崔九怀晓不晓得这个,不晓得便罢了,若晓得,怎地不管?管了没用,还是狠不下心管?反正若她是钟文谨亲闺女的话,钟文谨便是一天把她揍三顿,也要给她改掉这个坏毛病的。
然而虽是继母,傅妈妈这样说了,她也不好装聋作哑,便不痛不痒的说了崔琰儿几句:“不吃菜的话,个头可是长不高的,到时与同龄的小姐妹站一块,人家个个修竹一般,你却比旁人短一半,活像个矮冬瓜,便是别个不笑话你,你自个不觉得不自在?”
崔琰儿扁嘴,不以为意道:“她们也就比我高一个头罢了,我哪里就短她们一半了?”
钟文谨笑道:“你们正是才刚要抽条的时候,这会子比人家矮一个头,再过个三两年的,说不得就比人家矮一半了。”
崔琰儿气鼓鼓的,不理钟文谨了,只把手腕往前送了送。
见她不吭声了,钟文谨也没再絮叨,把手里的五彩丝线套到崔琰儿手上,系好,接过沉香递上的剪刀,将多余的线头剪掉,又取过傅妈妈手上托着的另外一根。
崔琰儿放下左手的袖子,将右手袖子撸起来,低头看着钟文谨,见她身子前倾,臻首微垂,杏眼圆睁,唇-瓣微抿,一丝不苟的摆-弄着手里的五彩丝线,一瞬间,崔琰儿仿佛看到了自个已过世的母亲张氏,从前她替自个系五彩丝线时,也是这么副神情的。
不由得鼻头有些发酸,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崔琰儿使劲咬了咬嘴唇,这才没当场哭出来。等钟文谨一将线头剪掉,她立时拔腿就往外跑。
“这是怎地了?”钟文谨手里拿着剪子,一头雾水的问傅妈妈。
“这……”傅妈妈这样聪慧的人儿,崔琰儿又是她一手带大的,崔琰儿想些什么,她八成都能猜得到,只是这大过节的,若直说出来,也不知二奶奶会不会觉得晦气?她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说了:“许是想起前头奶奶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钟文谨能理解,便是自个,嘴上不说,其实今儿一大早起来便有些不自在,却不敢往深里去想,就怕自个会控制不住思亲之情而失态。
她叹了口气,对傅妈妈道:“这个当口,再没比我更不合适在她跟前露面的了,妈妈且替我去安抚安抚吧。”
“奶奶的一片心,我都知道,我会多劝着姐儿的。”傅妈妈对于钟文谨这样心地良善又明事理的继室,是十分推崇的,也知道这是崔琰儿的福气,平素是能劝则劝的。
钟文谨笑了笑,正想开口谦虚几句,黄姨娘带着崔峥过来了,傅妈妈便借机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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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文谨照例让沉香把崔峥那份儿东西给了他,也替他系了五彩丝线到手腕上。与崔琰儿不同,崔峥的小手肉呼呼的,手腕竟比崔琰儿的还要粗一些,钟文谨系完之后,也舍不得放开他的小手,只握在手里捏来捏去。
正cos怪阿姨逗小正太玩呢,崔九怀一身练功服,手里拎着把宝剑走了进来,黑色练功服的前胸跟腰背都湿漉了一大片,紧贴在身上,完美展现了他发达的肌肉,而且钟文谨还神奇的发现,他竟然还有腰窝。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黄姨娘虽没三十,但也差不多了,自打钟文谨嫁进门后,崔九怀便没再去过她房里,她正心-痒难耐呢,这会子见了崔九怀这般荷尔蒙爆表的模样,浑身都酥-软了,也不管钟文谨在不在,就立时起身迎了上去,捏着帕子便要替他擦汗,嘴里道:“爷练功辛苦了,妾先替您擦擦汗,再服侍爷更衣。”
崔九怀拎着宝剑的那只手往身前一抬,用宝剑将黄姨娘挡下来,嘴里道:“不必了,我已打发人去叫青鸾了。你不是被你们奶奶罚了抄书么,怎地这会子就出来了?可抄完了?”
黄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讪笑道:“还不曾抄完呢,只是今儿是过节,奶奶特意叫白芷姑娘传话给妾身,说许妾身出来走动一日。”
生怕崔九怀打发自个回去,忙找由头道:“说起青鸾姑娘,听说她说了一门好亲事,只是这些日子我忙着抄书,倒还没机会给她道喜呢。”
这事儿,钟文谨却是没听说,闻言她好奇的问道:“青鸾姑娘定亲了?说的是个什么人家?可定了出去的日子没有?我也好给她添妆。”
崔九怀看了钟文谨一眼,敷衍道:“回头与你说。”
黄姨娘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偏去替静园给各房送粽子的白芷回来了,见里头气氛不甚愉悦,便表情故作浮夸的先看了眼崔峥手上的五彩丝线,又看了眼崔九怀的手腕,笑着打趣钟文谨道:“奶奶怎地只给小峥大爷系,偏就忘了二爷呢,回头二爷恼了,他不敢拿奶奶如何,说不得只好寻咱们这些丫头出气了。好奶奶,好歹怜惜下咱们,且替二爷也系一系吧。”
钟文谨失笑:“二爷多大的人儿了,系这个做什么?回头去了衙门,还不得被同僚们笑掉大牙?”
不想崔九怀也不知是不是早起练剑被剑砸坏了脑子,竟附和白芷,对钟文谨道:“我就说你这个丫头不错吧,也只她是真正挂心我的,偏你不舍得把她给我。”
当着黄姨娘说这话,可不就是给白芷拉仇恨?把白芷给恨的牙痒痒,没好气道:“二爷天仙一样的人儿,我一个烧糊了的卷子,便是给二爷提鞋都不配的,也就只配服侍服侍我们同样是烧糊了的卷子的二奶奶了。”
“我呸,谁跟你一样,是烧糊了的卷子了?”钟文谨笑骂白芷。
白芷“啧”了一声,哼哼道:“二奶奶前脚在松鹤园说的话,后脚就忘了?您的记性可没这么不济的,怕是故意给忘了的吧。”
崔九怀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刁主子,就得恶丫头来治,你可算是遭了现世报了!”
白芷见钟文谨要恼羞成怒了,连忙遁走:“我去取五彩丝线去,好让二奶奶给二爷系。”
钟文谨扶额,她刚穿越过来时,白芷也不过是略微伶俐些罢了,这才跟自个待一起多久啊,嘴皮子就这样利索了,就连南星,也不再一味的蛮横,打鸡骂狗之前都晓得先占据道德制高点了,也不知该说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了。
腹诽完,她在心里“呸”了自个一声,什么是近墨者黑啦,明明是近朱者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