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诚受刑过重,足足养了三天都没有缓过劲来,马大人用这三天的时间将马豹等人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审了个遍,甚至于连他们几人小时候偷只鸡摸条狗的事情都审了出来。
马大人仔细的研究了卷宗,却没有得到很有力的证供,不过那个刀子,也就是执行抢头发鲜血任务的瘦小之人倒是提了一句,说他去敬肃公府附近的宅子送头发鲜血之时,曾听温诚无意中说了一句,说是这下子总算是能交差了,刀子好奇的追问,却被温诚用一锭金子给打发了。
马大人本来就不相信温诚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有了刀子这一句并不算很强有力的旁证,马大人心中越发确定了,他重新制定了审讯计划。传来狱医细细问了温诚的情形,然后便命牢子将温诚用担架抬到了后堂。
后堂之上,除了马大人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马大人连书吏的活计都暂时兼职了。牢子将温诚放下便都退了下去。
温诚身体很虚弱,可说话却没有问题,他睁开眼睛看着马大人,声音低沉的说道:“大人,一切事情都是小人自做主张做的,与其他人绝无关系,大人不必在小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温诚,你在拖延时间。”马大人并不理会温诚,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马大人话音刚落,温诚眼中就闪过一抹惊慌之色,虽然这抹惊慌之色只是一闪而过,可紧紧盯着温诚的马大人已经发现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离突破口不远了。
温诚当然惊慌,因为他曾听庄烃无意透露了一句,拿到萱华郡主的头发和鲜血后,只要有七日的时间,他就能心想事成了。所以他才死咬着不松口,想的就是拖过七日。
只要能让庄烃心想事成,那么温诚就是最大的功臣,那怕日后他不能活着离开刑部,庄烃也会奉养他的母亲照顾他的家人。温诚虽然一肚子坏水儿,却是个极孝顺顾家的人。他就是怕若然供出庄烃,他的家人必会被庄烃所害。
马大人审案多年,最擅长观察人犯的细微表情,再从这些微表情中推测出人犯的心理,从而更好的审案断狱。温诚脸上那怕一丝丝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逃出马大人锐利的双眼。
“温诚,当日你从刀子手中接过头发和鲜血之时曾感慨一句总算能交差了,本官很想知道你究竟是要向谁交差。”马大人突然沉声喝道。
温诚一愣,他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马大人忽然又放缓了语气,淡笑道:“马豹那些人连小时候偷鸡摸狗之事都尽数招了,还有什么是他们敢隐瞒不说的么,温诚,其实有马豹等人的口供做证,你已经犯下满门抄斩诛连九族的不赦之罪。”
“什么……”温诚忽的瞪大眼睛看向马大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便是诛连九族之罪么?怎么可以!他一个人死就死了,怎么能连累老母兄弟妻子呢。这诛连九族之罪,便是庄烃身为皇子,也是不可能抹平的。
“不相信?那好,本官就让你看看《大燕律》。”马大人反问一句,便将桌上的《大燕律》拿起来翻到十恶大罪那一页,拿到温诚的眼前让温诚自己看。
温诚拼命瞪大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每多看一个字,温诚的心便冷了一分,果然那是诛连九族之罪,父三族母三族妻三族会尽数被诛杀。
“不……不……”温诚的激动的拼命摇头,以至于将自己摇昏了过去。
马大人皱眉试试温诚的鼻息,鼻端还有些气息,他便沉声唤道:“狱医……狱医……”
少时狱医拿着个小药箱跑了进来,简单给温诚检查一下便站起来对马大人躬身说道:“大人,人犯情绪过激昏厥,并不要紧,泼醒了就行。”
马大人点点头,狱医便出去提了半桶冰水兜头泼向温诚,冰的温诚激灵灵打了好几个寒颤,生生被冰醒过来。
马大人满意的点点头,挥手命狱医退下。然后对温诚说道:“是不是怕了?这诛九族之罚,已经许多年没有用过了,想必有许多人想看看这个热闹,到行刑之日,你会身披重枷被锁在站笼中,看着刀斧手将你的九族之人一个一个在你面前杀死,那么多人恐怕得杀上几天才能杀完,你有足够的时间欣赏你的所有亲人一个一个的死在你的面前。”
温诚一把捂住耳朵,极度痛苦的大叫道:“不要再说了……求求大人不要再说了……”
马大人一把扯下温诚的双手,厉声喝道:“这便听不下去了?你还没有亲眼看到呢,本官听说你的独养儿子今年才五岁,啧啧,真是可怜啊,小宝真是命苦,没投个好胎,有你这么个爹!”
“小宝……小宝在哪里,大人,我的小宝在哪里……”温诚突然疯了一般的大叫起来。马大人的话提醒了温诚,他的儿子温小宝被人劫走了,只怕并不是被什么虎峰山的土匪绑架,而是被眼前之人派人掳走了。
温诚真是冤枉马大人了,掳走小宝之人可与马大人一文钱关系都没有,那是暗卫动的手。小宝如今被秘密关起来,倒也没委屈了他,有个嬷嬷专门照看着,好吃好喝的养着。若是温诚识相,小宝自然不会吃什么苦头,可温诚若是抵死不招,小宝就没好日子过了。
原本马大人真不想用小宝来威胁温诚,可温诚实在是不识相,所以马大人不得不用小宝来给温诚提个醒。
“想儿子了?”马大人并不直接回答温诚的问题,只是淡笑着问了一句。温诚瞪着马大人,双眼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我也想我女儿了,因为审你,本官已经三天没有回过家,温诚,你耽误了本官与女儿相聚的时间,你觉得本官还会有耐心么?”马大人的声音里透出冷冽的杀意。
温诚忽然低了头,捂着脸哭了起来,小宝是温诚的心尖子,他什么都能舍弃,独独舍不下这个儿子。
马大人在温诚身边坐下,忽又缓声说道:“温诚,你知道今年是皇上的五十圣寿吧?”
温诚捂着脸点了点头,含糊的说道:“知道”。
“若你不是主犯,这罪名便要轻很多,再赶上圣寿节大赦天下,说不定你还能有机会活下去。是死是活,端看你自己选择了。哦,对了,本官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你便是拖时间也是没有用的,那日坐在郡主七宝香车中的根本就不是郡主,而是忠勇小王爷的一个容貌俊秀的小厮。”马大人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出一句彻底将温诚打击到底的话,让温诚苦心经营的所有心理防线立刻全线崩溃。
温诚放下手,呆呆的看着马大人,喃喃道:“那不是郡主的头发和血,是个小厮的?”
马大人点点头,很诚恳的说道:“你们以为能算无疑策么?其实王爷和郡主就是看破你们的目的,一早便命小厮坐在车中,单等着你们这些蠢货上钩。”
“怪不得,怪不得……”温诚连说了两个“怪不得”,突然坐起身子抓住旁边的马大人,急切叫道:“大人,小的现在招供还来的及么?”
马大人淡淡一笑道:“那要看你招供的情况如何了。”
“大人,小的一定实话实说。”温诚疯了一般的大叫起来。
马大人回到桌旁,提笔蘸墨沉声说道:“开始说吧。”
温诚定了定神,急急说了起来。“大人,是我们公爷命小人招集人手为他打探办事的,小人曾经有恩于马豹等人,他们也没个正经营生,投到公爷门下,好歹也能得个温饱。公爷一直也没要他们做些什么,只是命小人拿着银子给他们,将他们养了起来。正月初一那天下午,公爷从宫中回来,急匆匆命小人去通知那些人,着他们派死士扮成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又命人收买许多乞丐,让他们围困郡主的车驾,引开两位王爷的注意力,好让刀子下手将郡主掳走,可是却失手了。”
马大人下笔如飞,很快将这段话记下,然后沉声说道:“这一段本官已经尽知,往下说。”
温诚又说道“当时公爷就在顶子胡同斜对面的茶楼中,他见我们的人失手,便立刻赶回府,并且命小人去清除一切痕迹。后来公爷又命小人去收买季将军夫人身边的丫鬟。”
马大人立刻出声问道:“什么,还有这事?”
温诚忙道:“公爷原本打算让季夫人身边的丫鬟收集郡主的头发和三滴鲜血,可是小人从睿郡王府的大管家丁伯口中得到郡主初三准备去城外庄子的消息……啊,我知道了,丁伯是有意把消息透给小人的。”温诚此时才如梦初醒的惊呼起来。
马大人淡淡一笑,讥讽道:“才想明白过来!”
温诚惨然摇头,原来从丁伯透消息之时他们就已经彻底输了。略停了一下,温诚继续说道:“小的向公爷禀报了消息,公爷立刻命小人安排马豹等人埋伏在王爷郡主一行必经的小树林中,除了刀子之外,其他人用弓箭阻拦两位王爷和侍卫们,由刀子冲进郡主的车驾抢发夺血,得手后立刻撤退。后来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吧。”
马大人点点头,又问道:“初三那日因何不掳人?”
温诚忙说道:“公爷特别交待下来,掳人目标太大风险太高,远不如抢发夺血来的方便,只要有郡主的头发和三滴鲜血,公爷便能达成目的,所以不必掳人。”
马大人写罢抬头看着温诚,等他继续往下说,可是温诚却什么都不说了,马大人沉声道:“只有这些?”
温诚忙道:“回大人,小的知道的就这么多。”
马大人一拍桌子怒道:“温诚,你还不从实招来。那些头发和血被送去何处,由何人作法?”
温诚急道:“大人,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啊!”
“是么?”马大人逼视着温诚,声音冰寒砌骨。冻的温诚打了个寒颤,赶紧又说了起来。
“大人,小的真不知道公爷请了什么人作法,只是小人注意到公爷是初一进宫之后才提出此事的,初三那日,公爷一接到头发和血,便急急进宫去了。小的以为那作法之人必在宫中。可作法之人到底是谁,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啊。似这等机密之事,公爷怎么可能告诉小人。”
马大人脸色立变,巫盅之事历来是宫中禁忌,如今宫里竟然可能有妖人作法,此事断断不可轻忽。马大人连誊写笔录都顾不上了,只让温诚那张他急急录下的口供上画了押,便命牢子将温诚带回牢房严密看管。
马大人将笔录收好,也顾不上换件衣裳整理仪容,便匆匆递牌子进宫,向隆兴帝回禀这一重大发现。
“皇上,臣有要事回禀,顾不上净面更衣,请皇上恕臣仪容不整之罪。”马大人几乎是一溜小跑着进宫的,所以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他胡乱拭了拭汗,将温诚的供状交给陆柄,然后急急的告罪。
隆兴帝大手一挥道:“赦卿无罪。”然后接过陆柄转交的笔录,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太子见马大人站在一旁边喘粗气边擦汗,便命人去拧了帕子递于马大人,马大人感激的向太子点头致谢,然后用力擦了擦脸。等马大人气息稍缓,太子又命人送上热茶,马大人确实也是渴了,两口将茶水饮尽,这才低低道:“谢太子殿下。”
太子向马大人笑笑,轻轻摆了摆手。
坐在御书案前的隆兴帝看到最后一段笔录,脸色立刻变的极为难看,他一拍御书案厉声喝道:“竟有此事,逆子好大的狗胆!”
太子一听这话不想也知道隆兴帝说的是庄烃,他双眉紧紧皱了起来,想必马大人是有了真凭实据,否则他绝对不敢呈上这样的笔录。
“父皇息怒,弟弟不争气,儿子去教训他,您千万保重,别气坏了身子。”太子见自己的父皇被气的双手发抖,忙跪下恳求起来。
隆兴帝将那纸笔录重重甩到地上,喝道:“看了再说话。”
太子也没敢起身,就跪在地上将那份笔录拿过来看,前面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是他们先前已经知道的。可最后那一段,真真是惊的太子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宫中有巫盅之事!太子顿觉背生寒意,他立刻站起来向隆兴帝说道:“父皇,此事必须彻查!”
隆兴帝当然知道儿子说的彻查巫盅之事,便沉声问道:“如何查,从何处查起?”
太子略略迟疑后方说道:“从六弟两次入宫的行程查起。”
隆兴帝点点头,太子的回答还算得体,只是此事并不能交给太子去办,隆兴帝已经在心中认定此巫盅之事必然发生于锦棠宫暮雨殿内。隆兴帝是绝对不会做为打老鼠而伤了玉瓶之事。
宫中有巫盅之事,如何才能悄无声息的查出来?隆兴帝想了几个主意,却都觉得不太合适,他扫了侍立一旁的太子和马大人,沉声问道:“马卿家有何好建议?”
马大人真是犯了难,这宫闱之事岂是他一个外臣能插嘴的,他说什么都不合适。可隆兴帝动问,他也不能不提出建议,想了想,马大人咬牙道:“臣以为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主,此事发生于宫中,当征询皇后娘娘的意见。”
马大人倒是有急智,总算说出一个还算靠谱的建议。隆兴帝想想也是,便收起笔录,带着太子去了懿坤宫。马大人是外臣,自不必随同前往。
隆兴帝与太子到懿坤宫之时,见庄煜和无忧无忌都在此处陪皇后说话,皇后见隆兴帝怒冲冲的大步走进来,脸上全没有平日的笑容,而太子则是双眉紧锁,似有什么难解之事。
皇后忙率庄煜无忧无忌迎上前来,微笑着柔声问道:“皇上,这大正月的是谁若您生气了?”
隆兴帝将笔录塞到皇后的手中,愤然道:“你自己看。”
皇后飞快看完笔录,亦惊的脸色大变,忙问道:“皇上,宫中绝不可有此等祸事,还请皇上彻查。”
太子躬身道:“母后,父皇正有此意,只是兹事体大,若大肆搜宫,只怕会惊了妖人。”
没由来的,无忧突然想起大驸马遍寻不着的吴道婆,她轻声说道:“不会就是那个不知所踪的吴道婆吧,当日就是她作法谋害无忌的。”
隆兴帝眼前一亮,立刻追问道:“无忧,那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讲来。”
无忧便将那邓嬷嬷的供述讲了一回,众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无忌更是一想起来就气的小脸通红,愤愤大叫道:“姨丈,一定要把那个恶道揪出来。”
隆兴帝摸摸无忌的头,随意的说道:“无忌可有什么好办法么?既不能有太大的动静,还要将贼人揪出来。”
无忌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的思考起来,隆兴帝其实也没指望着无忌能想出什么绝妙的好主意,只看向皇后道:“皇后,你有何高见?”
皇后听了隆兴帝的问话,犹豫片刻说道:“老六的两次进宫的行程查起来并不难,只是要搜宫,这动静便不可能小的了。”
太子立刻躬身道:“父皇,母后,儿臣这便去查六弟两次进宫所去过的地方。”
隆兴帝点点头,沉声道:“煜儿,你陪你太子哥哥一起去查。”庄煜躬身称是,与太子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子与庄煜回到懿坤宫复命。庄烃两次进宫,在除了锦棠宫暮雨之外的其他地方几乎没有过停留,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居于暮雨殿中的恭嫔。
只是大过年的去搜恭嫔的住处,这动静怎么都小不了,慈安宫的太后可是卯足了劲各种找别扭,隆兴帝和皇后都不想给太后任何可乘之机。
这时无忌开口了,他很沉稳的说道:“皇上姨丈,其实也不用有太大的动静,只让恭嫔娘娘带着她的人换个住处不就行了。”
懿坤宫中诸人都是眼睛一亮,隆兴帝大笑道:“好主意,朕怎么没有想到?无忌,你真聪明!”
无忌被隆兴帝夸的不好意思起来,只抓抓头嘿嘿笑了。
隆兴帝略一思忖,立刻对陆柄说道:“陆柄,多带几个人前往暮雨殿传朕口谕,着恭嫔率所有宫婢内侍既刻搬回锦棠宫正殿,暮雨殿封宫。”陆柄应声称是,他服侍隆兴帝多年,自然明白隆兴帝未曾言明之意。
陆柄正要走,庄煜和无忌同时出声叫住他。陆柄惊愕的回身问道:“睿王爷,小王爷,有何吩咐?”
庄煜道:“谁知道那妖人有什么妖法,陆总管得带些护身之物方可前去。无忌,那道护身符还在你身上么?”
无忌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荷包,将放在里面的护身符取了出来,递给陆柄说道:“陆总管,当日就是这道符退了妖人法术保住我的性命,你拿去护身吧。”
陆柄连连摆手道:“不不,这是小王爷的护身符,老奴怎么能拿。”
无忌将护身符塞到陆柄的手中,急急叫道:“是借给你的又不是送给你的。等用完了你还得还给我,这是五哥给我的。”
无忌的话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关于这道符的来历,在场之人都是知道的。因此隆兴帝便笑着说道:“这是守一天师所制的护身符,其效力非同一般,陆柄你先带上,等了了差事再还给无忌。”
陆柄这才躬身称是,将护身符小心的收到怀中,向隆兴帝等人行过礼,这才带人去了锦棠宫暮雨殿。
恭嫔听到小太监禀报,说是勤政殿总管太监陆柄亲自前来传旨,直把恭嫔喜的眉飞色舞,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通常由陆柄亲传的圣旨多半都是好消息。恭嫔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熬出头后的无限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