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小阁终于安静了下来。本站地址更改为:,手机阅读更改为有鱼挑了一间客房,在地上敞开席子与棉被,同虞米糯、田惢共睡一床。席子挺大,还能再容一人,虞米糯见舒晋一个人孤独可怜,拣了个枕头给他,唤他来同寝,却遭他一句冷语:“虞先生,请叫我郦王。”
舒晋容不下别人像逗小孩一样唤自己的名字,任何人都不许。他撇掉他们,像撇开了一群俗不可耐之人,从木柜上拿走自己的大氅,推开门走了出去。
“诶诶…”虞米糯焦虑,起身欲牵他回来。
“您甭操心,我去。”有鱼堵住虞米糯,扛上一张闲置的被子大大咧咧跑了出去。
屋外大雪纷扬,偶尔传来枯木折断的声音,境意空灵而蹊跷。
耐得了天寒地冻的人定有一颗隐忍、寂静又波澜的心,它就像夜里的一阵寒风,无声无形,刮过皮肤却令人痛如刀割。
有鱼提着一盏破灯,寻着雪里的足迹追到了岸边,忽的踏上小木舟,一时荡漾不定的船当即把舒晋震跌在船板上。
有鱼忙挂好破灯去扶舒晋,将被子裹在了他身上,弄好后随意坐在了他身旁,突然觉得别扭,又远离他坐到对面。
“有劳。”舒晋的谦辞听不出半分谢意,他可以用自闭、面瘫为理由掩饰对别人的不喜欢,但他自带冷傲的气场仿佛警告别人无能与他平起平坐。
有鱼被他冷视惯了,哪天他对自己嘘寒问暖才尴尬。有鱼并非为虞米糯的不安而出来找他,而是因为自己心底蓦然产生了不安,虞米糯与舒晋的关系有丝令人察觉不到的微妙。人前人们只道虞老头有年前人心态,喜欢与后生相处,又郁与晋同仇敌忾,虞米糯关心盟国之主不违常理,但人后,有鱼隐约感觉到虞米糯内心深处有一片私心。
有鱼随性道:“虞先生托我给你捎张棉被,他挺关心你的。”
“郦人关心他们的君主,自然是平常。”
舒晋抬头看向有鱼,可昏黑的夜色使他看不清有鱼的面孔,寻不着有鱼的瞳光而揣测不了有鱼的心境,他索性闭上了双眼,去细细寻获有鱼一声一息中的情绪。
他早已感觉有鱼的不寻常,从重逢到现在,关于封淡淼的他只字未提,连一声问候都没有。
“而郦人弃其主而侍他人便不寻常了,你认为呢?”
有鱼斟酌了一下舒晋的话,使出蛮不讲理的语气:“怎么不寻常了,我可没夺人所好,我问过虞先生,他可是说你不用他在先。”
话到此便可打住,有鱼脑瓜一转,连忙补了句:“哦,多谢郦王恩赏。”
舒晋何曾不想用虞米糯,可虞米糯只一心劝自己归隐山林。舒晋不悦:“那本王不赏你了,你可劝他归我?”
有鱼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起身走到船头:“那可不行,我身旁只虞先生一个谋士,没了他我寸步难行。而郦王你左右有众多贤臣良将,也不少虞先生一个吧,何必跟我计较。诶?说起贤臣良将,我的人还在郦王麾下。”
舒晋怔了怔,觉得匪夷所思。难道有鱼想起封淡淼仅仅是因为话语中无意提起?他不由得琢磨,尉矢曾经说过他们之间有爱意,难道他们的感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深厚,而有鱼对这段感情更为冷漠,以至于历经四年淡得所剩无几,所以至始至终都是封淡淼一人用情至深、一厢情愿?得知有鱼去势后,封淡淼的态度就变得模模糊糊,这段感情开始不痛不痒了?
“封将军是想你的,你回来了,他若要随你,我自然不会介意。”
有鱼宽慰地笑起来:“哈哈,郦王心胸果然豁达,他日郦王有何需求尽管来找我。”
“甚好,那柏先生宸王便不会与我争了吧。”
“柏先生自然要争取,我可不谦让郦王。”
这时刮过一阵了冷风,舒晋捂住了嘴连连咳嗽,好一阵后才消停,说道:“既然宸王不让,那我们只得力争了。”
“郦王顾好身子,我们明天见。”
有鱼下船离开,他心情凝重,看舒晋的模样,命很悬。他们必将成为盟友,舒晋的身子跨不得。尉矢那奸佞闹失踪也不掐好时间,真要活活把舒晋晾死不成?有鱼百思不解。
次日,随从统统被遣下山去,诸王在山上住了四五天,百无聊赖又急不可耐。有鱼跟田惢倒有些聊头,觅完了食又按虞米糯给的药方去采药,希望能帮舒晋吊吊命。而舒晋只坐在湖边静默不动的钓鱼,一坐就是一整天,一整天没钓上一条,话也不说,饭来张口,也不顾采药熬药,好似是别人得病跟自己没关系似的。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王子病了吧。还是田惢这孩子随和,同行一两天就称兄道弟,为人品性“童叟无欺”。
到了第六天,积雪已经融化,裸露的泥土现了出来。柏通终于传话了,邀诸王沐浴更衣,坐船到湖心岛叙叙。诸王终于等得柏通见客,情绪激动不已。
诸王沐浴完毕穿上门童呈来的衣裳,那衣裳朴实素洁,像道家所穿的道袍,又宽敞得像浴袍。也不知是否是门童故意作祟,舒晋分得一件最大的长袍,瘦弱的身子穿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裙摆,一脸懵逼。
田惢躲在有鱼身背偷笑,被有鱼跺了一脚,骂道:“为兄怎么教育你来的,要矜持1
田惢憋着嘴:“哦。”
一只船最多能载三人,舒晋不急不躁,愿乘最后一批。诸王急去湖心先上,舒晋转身去了后山林,爬上一个高坡,看见虞米糯在山坡下采药。
“虞先生!”
虞米糯闻声抬头,打量了一眼四周,除了舒晋不见有其他人,然后扬起朴实的微笑:“郦王找老夫何事?”
他面容祥和,心里却有防范:憋孙竟主动来寻自己,看来是飞来横祸。
舒晋扶住一旁的树干,显得精疲力竭,一副难受状:“先生快替我把脉,头疼。”
“郦王稍等,老夫这就来。”虞米糯扔下锄头,擦掉掌上的泥巴,屁颠屁颠跑上坡去。
雪融后的泥土湿滑,舒晋藏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他发誓只是轻推老头一下,只要老头摔破了胳膊或腿不得不退身静养,然后离开有鱼,达成他这个目的他便收手,仅此而已,他不想真的要了老头的命。
见老头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越发紧张起来。
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口你就不知道姜为什么是老的辣!
虞米糯心里想着,故意踩上一块滚石,重心一晃,沉重的身子当即扑向了舒晋。舒晋被虞米糯那么“不经意”的一撞,轱辘轱辘地滚下了坡去,粘了一身屎黄色泥巴。
“呀,郦王!”虞米糯一副“焦心不安”的模样,急急爬下山坡,“郦王摔坏脑门了没有?”
舒晋愤愤地吐了一口泥巴,恼火得一顿捶打地面。虽然没伤及什么要害,可膝盖磕得不浅,已经溢出血来,麻得他双脚发颤,疼得睁不开眼。他吃力地攀住一旁的苍松,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跌倒。
“哎哟,造孽的孙儿。”虞米糯双目惺惺假泪,跑去扶舒晋,“全怪那颗碍脚的石头,害得老夫跌倒害惨了郦王!额…那个,郦王头还疼吗?”
舒晋自认倒霉,片开虞米糯:“不疼了。”
门童这时急急跑来,朝舒晋喊道:“找郦王好些了,怎跑这里来了,快上船吧。”
舒晋一瘸一拐向门童走去,门童见舒晋的模样,衣服脸庞头发全是泥巴,脸色大衰:“郦王这身不干净,先生会不开心的。”
舒晋心里终于有点急了:“那我马上去洗一洗。”
门童焦头烂额道:“迟到了先生也不喜欢的。”
“算了,还是上船吧。”舒晋无可奈何,扶着门童上了小船。
虞米糯看舒晋远去的背影,失望地摇了头,继续采药:“怎那么淘气,哎!”
舒晋上了小岛,长摆拖着泥水,所到之处一路屎黄。
在门童的带领下来到一座看风景的亭台,亭台内置了七张长桌,桌上摆放了围棋。诸王都已经坐好,只差舒晋了。有鱼瞄了一眼来迟的舒晋,差点笑出声来,而其他王侯早已笑不成声。
“啧啧啧,郦王这行头…本王佩服佩服!”
“郦王好胆量,我自愧不如啊!”
……
王侯们窃窃私语,心里别提多畅快,这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柏通在几位门童的搀扶下走来,诸王纷纷抬头张望。柏通年事已高,身子不像虞米糯那么硬朗,患了脑卒中,四肢麻木,行动不便。但再拖沓的身子也架不住脑子好使,他依旧是众人所盼。
柏通慢吞吞地坐到了席上,又费了好些时间调整坐姿,才舒舒服服地坐好。
众人恭恭敬敬起身行礼问好,柏通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道:“诸王请坐,今天请诸位来不谈国事只论棋道,诸位可愿同老夫下一盘棋?”
“自然是好,能与柏先生弈棋,我等三生有幸。”
都是套路,说是不谈国事,但弈棋无不彰显一个人的智慧与谋略,从而判定哪一个人是值得扶持的人。诸王心知肚明,不论赢不赢都力争下一盘好棋。
“那老夫不谦虚了,诸王先落棋吧。”
柏通以一敌七,态度平时,有能耐而不高傲,一看其气度便知是能人。
有鱼拧着棋子发愁,论下这种黑白棋,五子棋有鱼还是得心应手的,可围棋?是什么东西。不管了,就按五子棋的套路走。
柏通打量着每一个王侯,众人仪态得体、风度翩翩,他颇为满意,但看到坐在最后的舒晋时,不禁皱了起眉头,严肃道:“老夫素闻郦王好洁净,嫉邋遢,郦王今天的装束…不知对老夫有何嫌意?”
舒晋忽有一种玩完的恐惧,毕恭毕敬起身行了大礼,解释道:“来时路上摔了一身泥,我对先生并无不敬的意思,恳请先生见…”
“不见。”柏通摇了摇手,不等舒晋说完,“郦王身子乏虚,还请回去歇息,明日再来把话国事吧。”
舒晋听出柏通的言下之意,双目死灰,沮丧地起身离去。第一天就在柏通心里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契机了。他垂头丧气的,在门童的陪同下,离开了小岛。
柏通做事太干脆了当,有鱼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枚老头看似和蔼亲近,但实质却像高中老师一样死板苛刻,着实难应付。有鱼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谨慎起来,专心致志地下——五子棋。
不一会儿,柏通突然开口道:“宸王,你不会弈棋为何不提,为人不诚实,且去吧。”
有鱼顿时就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灰溜溜地走上回程的小径。
有鱼郁闷至极,问随行的门童道:“柏先生他不喜欢我了吗,我还有没有机会?”
门童:“先生是就事论事的人,不会影响他明天对你的看法。”
有鱼这下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头死心眼。
“鱼哥等等我!”还没跨出多少步,田惢也被扫了出来。
有鱼好奇道:“你这是犯了什么规?”
田惢摇头道:“没犯规,输了。”
“合着你这输跟我这不诚实也没什么区别。”
“跟邋里邋遢也没区别。”
“哎~”兄弟俩望天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