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光一点点透亮,地道里仍然昏暗一片,穴道被点中犹如万斤铁索加身,迷迷糊糊中坠入深渊不得解脱,仅存的一丝意识努力聚集身体里的内力,仍然毫无效果,以她身负凌霄宝卷的无上心法绝学,不可能被困如此长时间仍然无法挣脱,那锁住经脉的气力如此深厚,宛如浩瀚的大海……这样诡异的点穴手法,当今天下,她总以为再也难以碰着……
烛火映照着昏迷不醒的何君瑶的脸庞,萧潇独守在一旁,见她梦中似乎极为痛苦,额头冷汗一如豆大,火光下引人怜惜。掏出手绢,萧潇为她擦拭冷汗,不由叹了口气,心中却怀起忧愁。
李若可见她皱着眉头,坐在她身边道:“师父和崖主很快就回来了,你不要担心。”
知她安慰,萧潇摇头道:“姑姑她虽然受伤,但有杜道长在侧,自然不会有事。”言罢看了何君瑶一眼,忧心忡忡道:“我……”
“怎么了?”李若可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萧潇柔肠百转道:“这位何掌教,不知为何,一见之下总觉得她很像我娘亲。”顿了顿,如实相告道:“姑姑的书房内有很多爹爹从前的墨宝,其中有一副娘亲的画像,与何掌教长得极为相似。”
李若可仔细看看萧潇又看看何君瑶道:“你怀疑她是你娘亲?”
这是个没头没脑的话,萧潇瞥了她一眼道:“何掌教少年出家,自然不会和我爹爹成亲……何况,娘亲仙逝已久,与爹爹一起葬在后山。”对此事终究作罢道:“姑姑常说世间之人相似者极多,也许她只是长得像罢了,终究不是我娘亲。”
她说的哀伤,李若可小小的心脏为她疼了一下,拉着她的手道:“没关系,我们好好练习轻功,将来飞上星星就可以找到你爹娘。”眼眸子转动,活灵活现道:“别难过,再说还有我们永远陪着你。”
萧潇对着她露出一些笑容,不愿意让哄她的人失望,内心却抹不去冥冥之中这一点牵挂。再等一时三刻,却听那一旁的法无天大声喘气,问李若可讨水喝。
李若可待要端着水去喂他,身影一晃,手中水杯被人夺走,李若可啊的一声低呼,转身瞧见是杜潋衣带着萧玉节回来了,把后面的啊又生生噎回肚子。杜潋衣一手拿着水杯,脸色并不十分好,她二人出门一趟撞破一场更隐蔽的阴谋,均心生担忧。
萧潇喜上眉梢,扑在萧玉节身边道:“姑姑,你回来了。”
萧玉节抚摸她额前的发丝,一笑道:“自是不会让你久等。”言罢驱赶两个小的道:“你们去外室守着人质,我要跟大和尚说几句话。”
那两个小的点头出去。
法无天口干舌燥,重伤之余靠着墙壁点头抱拳稍微做礼:“萧君出马必然顺利,属下必然……”
他话还没吐利索,萧玉节冷一哼,眼神入刀般剜在他脸庞道:“必然怎么样?”顿了顿,声音更冷上一层道:“事情因你而起,你在宝图上可有事瞒我?”
法无天陡然见她神色变化,心口一跳,他好赖也是成名人物,一把戒刀杀得多少好汉性命,虽知道进退,但也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宵小之徒,重伤之余本万念俱灰,生死由天,可不巧被萧玉节带的这男子捡回一条命,置之死地而后生,则并不想再死一次。何况给魔道四君当下属,也并非什么脸上无光之事,既然一心归顺,大和尚倒也诚心交代的清楚,只怕比他师兄寥任心待萧玉节还要诚些。
“我眼下只剩黑白无常来勾魂的人,有什么必要期满君上?萧君贵为魔道魁首,取我性命只在顷刻,若你还是怀疑,不若早早杀了我了事,我本自一副臭皮囊,早日归西倒也落得清静。”法无天嘿嘿冷笑,也算有几分成名人物的傲骨。
石洞内火光跳跃,似这等刑讯逼供,杜潋衣全帮不上忙。萧玉节拢了拢衣袖,垂着眼眸淡淡道:“日前你说你醉酒后输给河西大李家,李家小儿本被你揍的满地爪牙,一夜过后竟学会几招怪招,能把你打趴下。再者你上门报复,发现他满门被屠……具体细节可再回忆回忆,那几招把你打败的招数究竟是如何?”
法无天皱着眉头,火光中回忆当时醉酒之事,好一阵一拍脑袋,扶着墙壁颤巍巍站起来,咳了一声,这才摇晃着魁梧的身形,比划起招式,横抬起双臂舞出两三下掌法……
他毕竟是醉酒后被打,记忆偏差,但也勉勉强强凑了三招。
那三招掌法看似粗浅,却连环相扣,每一式的后招都极为精妙。
萧玉节只瞧了一招,长叹口气道:“原来又是师叔。”便是杜潋衣也能看出,那和尚胡乱舞出的和殷横野的喋血神掌有七八分相似,不禁道:“玉儿,你推测是殷横野设计布局这一切?”
自打发现叶飞鲨已死,从人口中套问出杀人者眉心一点红印,十有*便是把她也打伤的师叔。除了殷横野,这世上又有谁他这套独门武功喋血神掌?萧玉节略沉吟道:“看来师叔这次复出江湖,必然处心积虑。并非那么简单。他重伤与我,又现身河西,假图之事应该是他一手策划。无非是趁着洪水,挖了人家的祖坟,藏下宝图一卷。那李家小儿得到此图,必然欣喜不已,以为祖上显灵。哪知那图中武功根本不是《森罗万象典》,只是几招颠三倒四的喋血神掌……”
她算无遗漏,法无天却听得一头雾水,睁着眼眸道:“殷横野?他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被、被萧君你和九华那个老道姑打死了吗?”
亏就亏在那外号上,别人听见什么玉箫仙子,脑中画面绝对都是十七八的小姑娘。听见什么九华仙老,哪儿能往十七八的小道姑身上想。
杜潋衣伸着脖子咳的尴尬,萧玉节眼神轻瞄一下,冷笑在内心,对那大和尚道:“那老道姑手软,料来我师叔定是摔下崖不死,如今练的厉害,重出江湖兴风作浪。”
“这……这可如何是好?”法无天闻得此人声明,也颇有些胆寒之色,需知那殷横野武功最盛之时,纵横四野无人能敌,夺人内力,掏人心肺邪魔外道也避之不及。
萧玉节不耐烦道:“此等好事,也轮不到你操心。”言罢,不以为意只道:“那李家被屠满门,是否也是有掌印之伤?”
法无天回忆起来仍心有余悸,当日他一推大门,满地是血,几十口性命无一存活,他毕竟久荡江湖,当下道:“此事蹊跷,不瞒你说,洒家还特意查探了几个死者伤势,均是被寻常刀剑所伤,看不出何门何派,何种武功……李家家主只剩一口气,却是被人伤在腹部,也是寻常刀伤,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更像是被功夫粗浅的马贼所伤似得。”
闻言萧玉节眉头一挑,倒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复尔嘴角一丝笑意。双手轻轻一拍,流露出一些赞许般道:“此事妙也。”
“怎么了?”杜潋衣仍没听懂,不知道她所赞者为何。
萧玉节明眸善睐,伸手拉杜潋衣衣袖,开口便是:“你真是笨的紧,这世上还有谁和人无仇无怨,又偏巧一夜之间杀光那李家满门不露痕迹?”
杜潋衣得她提醒,感觉心中有个名字要呼之欲出,但话到临头又咽回肚子,啊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却是法无天嘴快,一拍光头道:“萧君是说断孽谷,他们杀人倒是不问仇怨,谁给钱,他们就杀谁。”
杜潋衣梗了半天,原是吃过一桩大亏。断孽谷是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传闻只有给得起价,皇帝老子的人头也敢取下来,江湖上每每出现一桩大案要案,世人无一不把它和断孽谷联系在一起,可百十年过去,这山谷究竟杀过谁,杀过多少人始终是个无头公案。
只因这些杀手杀人,从不留下任何痕迹。天下之大,各门各派武功不尽相同,兵器长短有所不一,一旦动手,武林尸官总会从伤势,伤口等形状上判断出是哪门哪派下的狠手,进而才是冤有头债有主。
唯独这断孽谷出手无一常性。从不落人口舌话柄,要讨债者何其多,然而哪儿来的证据?
杜潋衣拜那断孽谷主雨断情所赐,被挤进沧澜江,喝饱了水,现在提起这门派还打饱嗝,吐名字都困难。
“这又是为何?难道以殷横野之功力,杀不死李家一门?”法无天实在不懂。
萧玉节一笑,双手负在身后摆出一点架子道:“师叔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早先也把这事儿想了好几回,可料来风险有点大,一再搁置。”顿了顿,无论怎么看都是愉快口吻道:“这下那白头鬼要哭了吧。”
她自得其乐,法无天不好追问,眼神看着杜潋衣,杜潋衣一副想问又不想问,只觉必然是什么满是坏水的馊主意。那料萧玉节突然凑在她耳朵边,吹了口仙气,小声说笑般道:“我早就想过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顿了顿,好玩道:“雨断情那白头鬼武功不弱,可惜身体不适很好,传闻她每月中旬经脉被寒气所困,如一废人。可她好端端在断孽谷,谷中杀手重重保护,拿她十分不易。但也不代表抓不住她。”
杜潋衣就知道她这厮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非毒既狠。
萧玉节和她说悄悄话般道:“那白头鬼像你紧张我一般,可是把她师妹紧张的要死要活。当年我和她师妹开了点玩笑,她便对我冷言冷语要教训于我,可我有大哥护着,偏偏气死她。”
杜潋衣吸口冷气,以她对萧玉节的了解,所谓开玩笑,无非是下个蛊,整个毒,弄断人胳膊,毁人容貌……回想起十年前的江湖旧事,传闻断孽谷的蝶渊生的花容月貌,萧玉节这土匪定然不忿人颇有容姿,说不定狭路相逢比美去了。
想来那蝶渊怕真的生的不错,要不然萧玉节也不会冒风险跟人开玩笑……
论当年,俱都年少,还没来得及拼命。如今不过转眼,尔虞我诈起来比那玩笑可残酷多了。杜潋衣不待她说完,也懂了七八分,只是静静听她道:“想来师叔不知花了多少银两,点名要断孽谷杀人。断孽谷一开始未必上心,随意派了几个弟子,可师叔暗中保护,这些弟子不能得手。未在期限交差,蝶渊作为天字部头脑事必躬亲真是个坏习惯,定然带了弟子来探虚实。可不巧,她武功不弱却也不是师叔对手,只好束手就擒。”
杜潋衣心道,这倒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既引出宝图之事,又俘虏下一名人质。
……
“殷横野能杀得了雨断情?”法无天却不相信,天门山大战虽然没有雨断情的影子,但一年之后她沧澜江畔一剑夺下武林七大门主人头,一人逼退三百武林豪杰,当真是风云变色的一笔,那些活着回来的人纷纷描述她的恐怖,说她是地狱恶鬼转生,三百人齐齐往江水里跳的场面,和下饺子似得扑通扑通,均是吓破了胆。
便是现在,法无天虽知当年萧玉节天门大战的威风,但若要他承认萧玉节是九幽十类玄冥真主,恐怕还得看她二人打过再说,殷横野若在世,也不一定能强过练成绝心决的断孽谷主。
哪知萧玉节一笑道:“你这才智,怪不得二十多年血海深仇也未报得,师叔他可从未想过与她决战,有比那高明得多的棋。”顿了顿,淡淡道:“猜得不错,他捉住蝶渊,必然会拿雨断情当枪使……想借她的手减去武林门派羽翼……”
三人言谈之间,忽闻通道中风口传来一阵骚乱之音。
法无天伸手拧开一块机关石,一侧墙壁上靠外间亮光投入,一块块镜子将影像传达到底层,那铜镜上隐隐约约是外间官道上众人白衣白马而立,人影重重的模样。
杜潋衣对那个万白当中一点黑认的可是再清楚不过,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禁一惊道:“是她……”
萧玉节叹口气,那人当人她也认识,遥想当年,她也不是劳什子崖主,对方也不是劳什子谷主,见了面虽然不甚愉快,但还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年岁渐长,叙旧怕也是不能够,若知道她受伤在此藏匿,以那白头鬼性子,不追着她杀个千刀万刮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