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月身为嫡女,又有个管家的母亲,可以说是很受骄宠,崔老夫人这一声怒喝她是平生第一次尝受,一时之间,崔子月直是惊得打了一个哆嗦,片刻后双眼中就泪水汪汪了。
旁边的六宗女见状,一个个低下头来,其中几个聪明点的,马上意识到,可能是昨天她们利用身后的家族逼着崔氏一族替崔子轩休妻的事惹恼了崔老夫人。
昨天她们都只是觉得是天赐良机,现在被崔老夫人一喝,那几个聪明些的便心慌起来:不管怎么样,还没有进门便令得长辈不喜,这可不是好事。这,这可怎么办?不知要做些什么事才能补救回来?
崔子月泪花在眼中转了一圈后,再看崔老夫人的厢房时,直觉得来往的婢仆看她的眼色都不对了。当下,崔子月恨恨的在地上一跺脚,转身就跑去找她自己的娘亲去了……
远远看到崔子轩的车驾,阿五等人脸色沉郁。
渐渐的,那些车骑越来越近,这么靠近看来,众人清楚地看到那些骏马毛发纠结,马背上的骑士也是风尘仆仆,有的裳服上还血迹斑斑。从这些骑士们眼中的血丝可以看出,他们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只怕没有睡过两觉好的!
突然的,清楚一切事由的阿五心脏一阵闷痛,虽然没有看到他家郎君,他也知道,自家郎君该是如此的疲惫不堪,这一路上又是如何的归心似箭!
远远看到阿五这一行人,崔子轩的队伍便勒停了奔马。于马蹄唿哨中,崔子轩掀开车帘探头看来。
果然如阿五所料的一样,崔子轩瘦了不少,双眼中尽是血丝,下巴上胡渣青青,更重要的是,他的双颊还带着一种不建康的潮红,只怕是在路上还受了一点风寒!
见到阿五等人,崔子轩的眼中尽是笑意,他语调愉悦轻快地问道:“还楞在那里做什么?全都转向,咱们该回家了!”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从阿五的旁边便走出一个护卫,那护卫一个箭步冲到崔子轩面前,跪在地上便是一阵啕啕大哭。他一哭一边对着脸色沉静下来的崔子轩嘶叫道:“轩郎君,你十九叔,他,他遇害了啊!”
现在的崔子轩,其实是崔氏一族的实际上的家主,虽然他还没有家主之名。
崔子轩向来记忆过人,只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护卫,也马上记起了他所说的十九叔的身份。
虽然这十九叔并不是崔氏一族的核心人物,可对于族人看得十分重的崔子轩还是一阵心冷,他走下马车扶起那个护卫,望着远方哑声回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上马车跟我细细说来。”
那护卫连忙抹了一把眼泪,跟着崔子轩上了马车。
马车中,崔子轩听了一阵,眉头渐渐蹙起。半晌后,他哑声说道:“时也命也,十九叔到底还差了点气运,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时,车队已经进城。
几乎是刚刚来到崔氏大门处,崔子轩才让那护卫退下,又是几个管事一冲而来,他们一见到崔子轩,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嘶声说道:“轩郎君,金矿崩塌了!矿内所有黄金连同挖矿之人全部被埋了啊!”
这个噩耗一出,刚刚提步走下马车的崔子轩便僵在了那里。
他的脸色很难看。
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后,崔子轩哑声说道:“行了,我知道了,有什么事进府再说。”
“是。”
提步走入府中,崔子轩转头问道:“祖母可好?”问到这里,他又担忧起来,“一定要劝祖母稍安勿躁,这世间事从来好事多磨,要她不用把金矿的事放在心上。”转眼他又哑声说道:“家族的花用,我会想办法的!”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一个婢妇,那婢妇眼泪都出来了,她低着头哽咽道:“老夫人前几天就犯了头风,听到这些消息后更是一夜都没有睡好。刚才请大夫来看过了,大夫说,大夫说……”她抬头看了崔子轩一眼,吞吞吐吐地续道:“大夫说,老夫人忧心过度,如果不好生静养,只怕年寿不久了。”
这一下,崔子轩的脸色苍白起来。
过了一会,他哑声说道:“我去看祖母。”
声音一落,他也顾不得自己风尘仆仆,也顾不得自己为了赶回家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提步便向崔老夫人的厢房走去。
崔子轩一进去,便看到崔老夫人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偌大的床榻,衬得床上的老人瘦瘦小小,风中残烛一般。崔子轩一时眼泪都出来了,他抢先一步跪倒在地,哑声唤道:“社母,不孝孙子轩回来了。”
崔老夫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来。
崔子轩连忙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崔老夫人坐好。
崔老夫人睁眼打量着崔子轩,她哽咽道:“我的孙儿又瘦了。”
崔子轩哽咽道:“轩儿年岁还轻,还熬得住,祖母可千万要为轩儿保重自己。”
崔老夫人咳了几声,她流着泪道:“就算为了轩儿,祖母也会好好活下去。”崔子轩的样子实在太过消瘦疲惫,崔老夫人都不愿意看他的脸,想着长痛不如短痛,顿了顿,她闭上双眼,喃喃说道:“轩儿,有一件事你若是知道了,可千万不要记恨祖母。”
崔子轩一凛,他慢慢抬起头来,半晌后,崔子轩哑声说道:“祖母你说!”
崔老夫人低声说道:“你那妇人……”只是几个字,崔子轩的脸色便瞬时雪白一片。
崔老夫人不敢看崔子轩的眼神,她装作病弱不堪的样子扶着头低低说道:“你那妇人在外这么久,清白早失,家族,家族,已把她除名了。”
崔子轩慢慢松开崔老夫人,他慢慢站起,挺直腰背,崔子轩哑声问道:“那她人呢?她现在人在何处?”
该来的迟早要来!崔老夫人按下心中的不安,低声回道:“昨晚上,她被人带走了!”
只是这么一句,崔老夫人甚至来不及说明前因后果,崔子轩便腾地转身,他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崔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伸手颤声叫道:“轩儿,轩儿,哎哟……”她扶着额头大声呻吟,可让崔老夫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崔子轩竟然没有回头!她的孙儿,她疼宠了这么多年的孙儿,竟然没有回头的就这样离开了!一时之间,崔老夫人又是失望又是悲伤,而被她被这折腾,她的头风还真犯了。当下,崔老夫人扶着额头呻吟起来。
崔子轩走得飞快,不一会功夫他便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刚刚进入书房,崔子轩便沉着声音命令道:“把阿五叫进来!”
不一会功夫,阿五应声入内。
崔子轩也没有看他,沉声再度下令,“把婢女姝儿叫过来。”
“把管事李叔叫过来!”
“……”
他迅速地下达了一个又一个命令,短短一刻钟不到,崔子轩的书房内,便跪了十一个婢仆。
崔子轩站得笔直笔直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转头向着阿五说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其中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一个字也不许漏地说给我听听!”
原来,这一房子里的人都是崔子轩安插在各院的,只对他效忠的忠仆。
当下,阿五先开口了,他低声说道:“前日里,公子房里的婢女阿彩偷看到徐二公子更衣,发现了她是女儿身,便将此事禀报给了子月姑娘。子月姑娘知道后,又把这事传给了李珺儿等几位姑娘。然后,那几位姑娘便把此事捅到了族里……”
阿五一五一十的把姜宓被认出,以及姜宓被带到祠堂,以及最后姜宓被休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道。
在阿五述说时,一旁的婢仆偶尔也补充两句,不到两刻钟,崔子轩便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了。
接着,崔子轩又询问了十九叔死亡和金矿崩塌一事的始末。听着听着,崔子轩手一挥。
随着他这个动作一做,书房中陡然安静得让人窒息起来。
垂下眸,崔子轩伸手几上的一块玉石镇纸,他轻轻说道:“这么说来,祖母是先令人在城外截住我,告诉我十九叔的噩耗,再让人在家门口堵住我,让我知道金矿崩塌一事,再然后,她又用她自己的病来堵我的心了?”
说到这里,崔子轩低低笑了起来,他喃喃说道:“我这般为家族日夜奔波,两日两夜不曾合眼,数日不曾好好进食,路上受了风寒也强扛着,也都是该受的了?我的祖母大人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崔子轩受不受得住这种里外煎熬,扛不扛得住这永远层出不穷的人间苦楚?”
跪在地上的婢仆们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崔子轩笔直笔直地站在那里。
良久良久后,他闭上眼睛,声音极沙哑极疲惫地说道:“阿五,你把那个妇人见到族老后,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再给我说一道!”
阿五连忙应了一声是。
听到阿五说完,崔子轩低低哑哑地笑了起来,他轻声说道:“她说,早在离开之时,她便料到了今天?”
阿五感觉到他神色不对,都不敢抬头了,他低声应道:“是。”
崔子轩又道:“她还说,请族老们把她休了?”
阿五再道:“是!”
崔子轩又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恁地让人冰寒,一时之间,连阿五都想大叫一声,求着崔子轩不要笑了。
又过了一会,崔子轩低声问道:“那妇人还说了‘姜宓不是孩子,早在当日决意离去时,便已做好了与崔郎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
阿五头都抬不起了,“是。”
崔子轩轻轻说道:“她倒是真潇洒。我居然不知道,在她姜氏的心中,是一直觉得世间最没有必要的就是这个情字的!”
说到这里,崔子轩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又低低哑哑地笑道:“你看她多拿得起放得下啊,她催着他们把她的名字从我崔子轩的旁边删去,还说什么‘我与崔郎也算是嫁娶自便,各生欢喜。’你们看,她离开我崔子轩,都生出欢喜来了……”
崔子轩最后一句话说出时,实在是太过凄凉,一时之间,众婢仆又想落泪了。
复述完姜宓的那些话后,崔子轩这次沉默了许久许久。
直到久得烛光都开始飘摇,久得天外的星空疏疏淡淡述说着千古以来的寂寥,崔子轩才哑着声音开了口,这一次他说话时,阿五等人直是激淋淋地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的声音是那么冷,那么入了骨的冰寒!
“阿五,你去召集族人,便说是我说的,到得今时今日,我崔子轩也要下达一些命令了。”
他寒着声音,整个人像是没有了感情的雕塑,冷冰冰地轻声说道:“告诉他们,从今日起,我的祖母崔郑氏,以及崔成浩,崔成泷,崔成泓,崔成伟和崔文亚五人,从即日起不再主管博陵崔氏任何事务!”
不管是崔郑氏还是崔成浩崔成伟等族老,都是博陵崔氏上一辈的中心人物,是崔子轩一直尊敬有加的祖母和爷爷们,可这一下,崔子轩竟是突如其来的下令,一口气禁了他们所有的管事之权!
不等阿五等人震惊的倒吸了一口气,崔子轩的命令再次下达,“告诉崔氏众人,从今日起,博陵崔氏只需听我崔子轩一人的号令!所有人等,只能让我的命令为命令,如有不服的,通通监管起来。让护卫们好生守住他们,直到他们服了为止!”
这,这不是暴君统治吗?阿五忍不住了,他轻叫道:“郎君,可是……”
不等他说完,睁着一双红琉璃般眼的崔子轩,崔子轩低头看着阿五,轻轻冷冷地问道:“嗯?”
这一双眼,这一声嗯,真是冷到了极至,崔子轩这种没有丝毫人类感情的眼神,骇得阿五也不敢说话了,他连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摆出臣服之势。
崔子轩显然也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他冷冷地说道:“五姓七宗横行到如今,竟是同时出现败亡之势。究其原因,到底是家族子弟屡屡死亡,还是这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不能与时俱进,一个个指手划脚导致家族灭亡加速?”这时的崔子轩,以一种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提起家族长者也没有半点敬意的邪恶语气说道这里后,他冷冷又道:“崔子月任意泄露家族事务,传令下去,从今日起禁足,直到开春后嫁与柴荣为妃为止!”
说到这里,崔子轩低头看向了阿五等人。
对上他的目光,阿五哪里还有说话?当下,他们齐刷刷伏在地上应道:“禀遵公子之令!”
声音一落,阿五站了起来,他大步走出房中,朝着外面的护卫们命令道:“公子有令,从既刻起,撤消老夫人和各位族老的主事决事之权,凡有不服者,统统禁闭!”
外面,数百个护卫齐刷刷应道:“是!”
听着他们蹬蹬蹬远去的脚步声,崔子轩再度下令了,他轻声又道:“那几个六宗女,不是对我家族之事指手划脚吗?去告诉她们,原定的婚礼永远也不会有了,从今日起,她们就呆在我的后苑,安安心心当一个永远不受宠的贱妾吧!”
于众婢仆一凛,齐刷刷抬头看来时,崔子轩闭了闭眼,“告诉阿五,让人守着院落,以后她们不得我的允许,永远不能随意出入,更不能把消息传回她们的族内!”
听到这里,正大步走来的阿五讶异地轻叫道:“公子,你这是要与六宗?”
崔子轩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语气中没有带上丝毫感情地回道:“我博陵崔氏与六宗永远同进同出!”略顿了顿,他冷冷又道:“不过是几枚送出了的棋子而已,以前是她们把自己看得太重,才导致了这么多事故。现在把她们关在后院,让她们学会什么叫清净自守,这事说到哪里我博陵崔氏都没有错!”
可是就这么把她们关起来,虽说是关在后苑,可一个没有男主人入驻的后院,那惩罚是不是太过份了?当然,阿五只是这样想想,他万万不敢驳了崔子轩的话,当下,阿五低头应道:“是,属下明白了。”转眼他又说道:“属下会让人看好她们,以后,没有公子的允许,谁也不许踏出后院一步!”
崔子轩冷冰冰地听着,阿五的应合,似乎在他的心中没有激起一点波澜。过了一会,他轻轻的声音再度传来,“通知下去,我崔子轩的妻室姜氏已经被休,以后,她嫁我娶再无干系!”
阿五吓了一跳,他迅速地抬头看向崔子轩,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通,通知到哪里?”
崔子轩面无表情地应道:“通知到所有人。”
阿五明白了,他马上低头应道:“是。属下会传令天下,让世人都知道,公子恢复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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