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北地依旧寒风呼啸,呜呜的北风刮的人脸生疼。
白茫茫的世界中一行深色的人影缓缓移动。
走的近了才发现这一行人是被流放到北地边塞的罪人。
总共两百多人,除去几十个押送的士兵,剩下的皆是要被流放的人。
京都城中被流放的人家自然原本的身份也不是普通百姓,哪怕他们遭了殃总有几个姻亲帮一把,因此这些人还能坐着驴车赶路。
长长的流放队伍中,其中两辆驴车紧紧相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前头一辆车上青年汉子麻木的驾驶着驴车,驴车上是年长的父亲和母亲以及两个裹着被子缩在一起的小姑娘,后面的车上中年汉子赶车,车上是他的一个弟弟两个弟妹,以及怀抱着‘儿子’的妻子。
此时,车上的气氛很是沉重。
程三郎抬头看看赶车的哥哥,再看了一眼大嫂怀中那个鼓起的人形,低声道:“大哥,动手吧!”
刑部大牢可以买卖人命,这在京中权贵之家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当然这个秘密的流通也只限于少部分能够有资格知道的人。
程家老爷子之前是吏部郎中,虽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大官,可吏部尚书年纪大了并不怎么管事,于是在官员任免上程郎中还是有一定的权利。
程郎中好古籍美玉,底下想要调动一番的官员自然投其所好,十几年间程家仓库中的各种古籍美玉已经快堆不下了。
前些日子嘉元帝借几个小县聚众闹事之事惩处了吏部大半官员,程郎中这个外清里贪的蛊虫也被抓了起来。
嘉元帝生性平和,不喜杀人,朝臣除非叛国,犯了事儿几乎全部被流放到北地雪原充军。反正大商和北昌是天天打仗,边疆最需要的就是人。
被抓起来的时候程家众人就已经知道了他们将会被流放,从狱卒口中得知可以帮他们把孩子送出去后,程家果断的用藏下的银子把家中唯一的孙子程文晖送了出去。孩子以后哪怕在小山村做个普通的农夫也比跟着他们去北地时时刻刻命不保要好。
孙子被平安的送出去了。代替孙子的孩子也来了,之后他们很快被流放。
同行的队伍中还有相识的人家,显而易见绝大多数人家的儿孙中有几个换了面孔。所有的人心照不宣。
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皆被喂了哑药,哪怕不能喊叫仍旧好像知道危险。一个个挣扎不休尝试着离开。
这些孩子被所谓的家人逼着在漫天雪地里跟着驴车赶路,身上的棉袄‘借给’了兄弟姐妹。很快有人发烧了,有人死掉了。甚至某一日夜中醒来,就着白茫茫的天色,程三郎看到一个男人用手中的锁链生生勒死了旁边的孩子。
这些孩子是不该存在的。他们绝不能走到北地雪原。
抱着‘儿子’的年长妇人看看小叔,又看了眼怀中脸色通红的孩子想到现在不知道一个人过的怎么样的儿子,难得发发善心“小叔,这孩子一看就活不长了,让他自己离开吧,就当给文晖积德。”
旁边两个年轻的媳妇心里嗤笑一声,齐齐低着头默不作声。
假仁假义,都用人家的命换自己儿子的命了,还装什么活菩萨!
程大郎看了眼满脸愁容的妻子,哑着嗓子劝道:“几天没吃东西了。就让他自己死吧!”
一时间车中再次沉默起来。
踏踏踏踏……
马蹄声齐齐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正在赶路的流放队伍一惊。
几息之间便见一群衣着统一的禁军踏马狂奔而来,赶上一行人后直接提刀把所有的人团团围住。
“吾乃负责押送犯人的小营周鸿发,不知众位拦住吾等有何公干?”负责押送的士兵中跨马走出一人对着来人不卑不吭的道。
来人手起刀落周鸿发的人头便掉了下来,扫视了一眼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反抗的人群,朗声道:“陛下已经知晓刑部联合北地官员冒名顶替犯人一事,在场所有人带回去严加审问!”
“啊!救命!”
“不要!爹!求求你不要!”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片惊叫声,正说着话的禁军小统领抬头一看都快被吓的风度尽失掉下马了。
只见突然之间原本还好好坐着的老头老太太突然用他们手上束缚行动的链子勒住了旁边的孙子孙女,甚至是儿媳妇。
程家老太爷见到身着统一禁军服饰的人就感觉到了不妙,等着来人说完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相视苦笑一声。真是天要亡他程家。
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点点头猛的出手勒住了旁边的两个小孙女,赶车的汉子看着女儿惊叫出生忙喊道:“爹你做什么?”
程家老太爷脸上有泪水溢出,满腔悲哀:“二郎,这次我们都活不成了!为了文晖就给咱家留个后吧!”
看着满目乞求的女儿和侄女看看泪流满面的老父老母程家老二捂着脸蹲了下去。
另一辆车上的两个年轻妇人看着女儿被勒住急急跳车奔了过来。边跑边喊:“不要!爹娘不要!小雅也是您孙女啊!”
两人爬上车动手去拽公公婆婆的手,哭着喊着求求他们放过孩子。
“二郎,二郎你救救妞妞啊!二郎!二郎!”
“婆婆,求您放了小雅吧,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
“妞妞!妞妞!”凄厉至极的声音响起。脸色青紫的小姑娘抖动两下渴求的盯着母亲终于不动了。年轻的妇人抱着女儿悲鸣出声。
几乎相同的时间另一个妇人也放开了婆婆勒的紧紧的手,抱住了依旧温暖的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家中还有余钱,为什么那些钱不能把她的女儿送出去?为什么现在又要把她的女儿活活勒死?女儿也是程家的血脉,为什么程文晖什么都能得到,她的孩子取却要为了他去死?
“我的妞妞死了!死了!你们满意了?满意了?”年轻的妇人大声的质问着,疯了一般跳下驴车跑向禁军嘴里大喊:“我要为我的妞妞报仇!这里的程文晖是假的!真正的程文晖被带走了!被……”
年轻的妇人跑掉的时候程老太爷就知道要糟,急急喊道:“二郎!”
程二郎下意识的跟着跳下车很快追上疯跑的妻子,强制的扯着她往回走,听着妻子就要说出侄子的下落也顾不得其他,手中的链子套住妻子白嫩的脖子狠狠的勒向后方。
年轻妇人双手并用的扯着颈上的铁链。不可置信的呢喃“夫君”。
一滴泪落在她脸上,年轻妇人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最后她想起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跑来跑去的落魄少年,如果她当初选择了另一个人,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程二郎勒住妻子的同时一根长箭直射他的眉心。程二郎双手环着妻子倒了下去。
车上的程老太爷在二媳妇跑出去的瞬间就看向了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儿媳,出手果断狠辣,那个还没能从失女之痛中反应过来的女人便失去了生命。
另一辆车上,三个成年人的目光齐齐的看向了妇人怀中的‘程文晖’,不用丈夫和小叔提醒。妇人已经掐住了‘儿子’的脖子。
变故发生的太快!
不是一家,而是很多家同时发生!
这种自相残杀,哪怕自诩见多识广的禁军们也目瞪口呆!这都是狠人啊!
“快去救人!小土哥哥!小土哥哥!”被郝剑英骑马带着跟着禁军一起找人的杜小喜看着一群疯子忙喊着郝剑英救人。
“啊?哦!”郝剑英反应过来忙叫着禁军的人帮忙找人。
郝剑英看着眼前的残暴画面,实在难以相信他家娇花夫人的娇花弟弟还能活着。
禁军们反应过来刚才丢了大脸,雷厉风行用刀制止了所有人的动作。
“这里有个孩子!”有人惊叫出生,杜小喜和郝剑英下意识的奔了过去。杜小喜就看到了那个一脸带笑的妇人怀中一动不动的柳垚。
“小土哥哥!小土哥哥!”杜小喜惊叫出声。
脸色通红的俊秀少年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杜小喜呆呆的爬上马车不知所措。
“我儿子死了!哈哈……我儿子死了!都死了!都死了!”妇人疯了般又哭又笑,很快被扯了下去。
杜小喜手指伸向柳垚的鼻尖,不见丝毫呼吸。
颤抖着摸向脖子旁边的动脉。
咚!咚!咚!
缓慢的跳动,还活着!还活着!
杜小喜猛的抬头。柳垚还活着!
对!要急救!急救!
“姐夫快来小土哥哥还活着!”说着杜小喜尝试把柳垚放平。
“姐夫你这样按压他的胸口,不要太用力,按这么深就行。”说着杜小喜试着做了几次胸、部按压便交给了郝剑英,自己则调整好柳垚的脑袋,一嘴啃了上去。
好好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哪怕杜小喜是个医学渣,简单的急救操作还是能出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柳垚干裂的嘴唇已经被杜小喜啃的湿润,终于嘤咛一声能自己喘气儿了。
杜小喜松开嘴,大声唤道:“小土哥哥!小土哥哥!”
柳垚听到有人不断的喊他,挣扎的睁开眼看到了一脸喜意的杜小喜。脑袋一歪又昏了过去。
杜小喜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救人,柳垚病的太重又发了高热不能赶路,郝剑英便辞了禁军打算带着杜小喜先找附近的城镇住上几日等柳垚好一点再回京城。
柳垚不能骑马,英俊潇洒的郝少爷只能哀叹一声用自己的爱马套上了驴车慢慢赶路。杜小喜则抱着柳垚坐在车上。
找到了柳垚杜小喜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放松下来,不免想到刚刚看到的场面。
“郝姐夫,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呢?”杜小喜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杀死亲孙女。
郝剑英好像知道杜小喜再想什么,理所当然的道:“那些外人哪有自家子孙重要!”
“那不是他家的孙女吗?”
“反正以后都会变成别人家的。”
“那两个小媳妇不是他家的吗?”
“又不是留着一样的血,总归是个外人!”
什么逻辑!杜小喜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重男轻女,明明都是家中的孩子。凭什么男孩是个宝,女孩就是能随意舍弃的草。既然女人里里外外都不是人,你们还找什么女人,一个个有种光棍自己过一辈子啊!为了提升自己的权威贬低母亲女儿有意思吗?
郝剑英嘿嘿一笑:“小丫头乱想什么?你爹你师父把你当个宝就够了,管别人干嘛?这天天都有生了闺女溺死的事儿,你管的过来吗?好了,你好好睡一会,等会儿到了我叫你!”
杜小喜哼了一声给柳垚掖了掖被子。
是啊!抱怨太多她也管不着,这些人该怎样还是怎样。杜家村这几年连年免税还有把女娃活活闷死的,更别说那些穷的吃不起饭的人家了。这畸形变、态的社会要改变,必须改变。
杜小喜不说话了,郝剑英却被勾起了好奇心。
“刚刚为什么让我按压他的胸口?”
杜小喜说不出来,太理论的东西说出来怕你不懂,关键她也是一知半解,说的简单点吧又怕你不信。
“你刚刚为什么亲薄人家?你们是未婚夫妻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啊!虽然你们还小,但还是有人瞎想的。”
亲薄?
杜小喜“……”呵呵
“你刚刚的做法是不是喜乐大师教你的?喜乐大师果然医术高超,这种假死之症竟然都能治好。真不愧是大师级的高僧!哎!下次见到大师一定要让大师帮我好好算算。小丫头看在这次我帮着救人的份上,一定记得在大师面前帮我说好话啊!”
杜小喜:“……”算什么?算你几个儿子?活多少岁?长几颗痘吗?
郝剑英带着两个孩子很快到了最近的长集镇,住进了镇中唯一的客栈,一连喊了几个郎中过来给柳垚看病。
郎中们讨论一番后得出主因饿的,郝剑英赶忙喊了客栈做了好克化的流食让杜小喜一勺子一勺子慢慢喂了下。吃了药后,当天晚上柳垚的烧便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杜小喜睁开眼便看到了直直盯着她的柳垚。
杜小喜一脸喜意的笑道:“小土哥哥,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柳垚木着脸看着杜小喜,张开嘴啊啊了两声。
柳垚发现自己出不了声,惊恐的长大嘴巴想说出话来,发出的却是一声声嘶哑难听的啊啊声。
柳垚说不出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