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宝司手工精致,做出来的东西真不消说是好的,只是程将军给韩家大姑娘下聘礼,前头二十抬,竟然是一色大小的银光闪闪的胖乎乎的猪,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因做成空心的,又显得大,银子这样的东西,越大越引人爱,这下聘的路上,不知道引来多少人看呢。
“听说单这个就是六千两银子打的,啧啧,手面真大!”
“那叫福气!你懂什么,这是张真人亲口说的,人家姑娘属相是这个,这样有福气的姑娘,六千两银子那算什么!”
“后头不是还有吗?哪里才止六千两,有多少人家拿得出这样一份体面的聘礼来?”
“就是一万两也不算多。”有人说:“人家程将军那是已经袭了爵了,那就是伯爷了,韩姑娘嫁过去,十四岁的小姑娘,立刻朝廷就要诰封二品诰命的,这不比一万两值钱?还有屋里修葺,办酒请客,打头面做衣服,还得添上一万,啧啧,加上韩家还得配送嫁妆,这一成亲,就是三四万两银子的场面呢!”
这人倒是算的清楚。
不过程家后头办的四千两银子的东西,王慧兰看了一回,也看得出里头的花样来,缎子布匹颜色花样都不像是今年的货色,这些东西搁一年就更不值钱一点儿,古董之类更是用来撑场面的,原本有个两三样也就罢了,偏这东西还不少,首饰宝石里头,赤金实打实的也不多,倒是累丝镂空的多,值钱的红宝石就小颗,大颗的只有最便宜的蓝宝石,王慧兰看了一回,把韩元蝶叫过来说话。
她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才,但居家理事却是明白的,她跟韩元蝶两个人在屋子里说着私房话:“这些东西你看看,这是程将军的婶娘办的聘礼,处处都有藏掖的。”
韩元蝶没有正经当过家,没有王慧兰清楚,便听母亲教导,王慧兰道:“这聘礼是别人家送来的,咱们家就是知道花了多少银子,那也是人家的事,咱们不能去争这个,不过看了这些东西,你心里要明白,程将军那位三婶娘,一心只想在伯府搜刮银子,并不是真心当那个家的,只当摇钱树。你嫁过去,虽然是晚辈,却是正经伯爵夫人,伯府正经该你理着,你别傻乎乎的要名声,怕人说你□□不敬长辈,就不吱声儿。”
韩元蝶点点头,特别特别清楚的感觉到,这才是亲娘啊,只有亲娘才会跟自己这样说!
虽然她常年淘气,又有主意,不听娘的话,娘也总是拿她没有办法,索性懒得管她,可是这到底是亲娘啊,真是不一样的。
韩元蝶眼中有点酸,觉得自己这一世真是幸福,不由忍不住移过去,挽住王慧兰的手臂,整个头靠上去,倒是仿佛小时候撒娇那样。
王慧兰拍拍她的手:“你在家里没操心过这些,我也想着你还小,不着急,慢慢教,这会儿看来,教的慢了些,还没学全,唉,我也真不放心你。”
任何母亲眼里,女儿永远都是没有长大的,这也罢了,韩元蝶又是个从小憨吃憨玩没心眼的,王慧兰简直恨不得自己一起跟过去替她管事呢,可是再是恨不得,也只能尽量的教她。
衣服料子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古董是怎么一回事,首饰宝石又是怎么一回事,韩元蝶不停的点头点头点头,说:“我知道啦!”
王慧兰说:“管家都是有藏掖的,就是当家人一心要管好,也管不住底下总是有点儿,且也没有说任何事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干净了,就没人出力了,多少总是有点儿,但也要看多少,像这位三太太的做法,那就是看准了小程将军是干大事的,不理这样的小事,只是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哪一样上都要动手,就不大好看了。”
“嗯嗯。”韩元蝶点头又点头,也就是吃相难看的意思!
“还有。”王慧兰说:“那程家只怕也是个讲究辈分孝道的地方,你嫁过去,开头就不能太软,不能叫人拿住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韩元蝶不点头了,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娘,王慧兰轻声细语的道:“程三太太也是管家的人,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她仗着小程将军看不懂,才敢做这样的事,只是她想必也该知道,咱们家却是看得出的,她做的这样,不怕咱们家看出来,多半是想着,你是新媳妇,就是知道,也不好对长辈提出来,咱们家又是娘家,为着你在夫家好过日子,咱们家也不会说的。”
王慧兰说:“这些东西虽然不要紧,可仔细看看,还是看得出家风和行事来的,瞧这份聘礼,就看得出他们家算计不少,我想着,小程将军想必也看得出来,才只办了四千两银子的东西,另外都是现银子。”
想到那些银光闪闪的肥猪,王慧兰都不由的抿嘴笑。
反是韩元蝶觉得,真是各个阶层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呢,母亲虽不管外头的事,可果真如祖母所说,是个心细的明白人。
所以韩元蝶跟程安澜说懒得去理那几千两银子呢。
沈繁繁亲自来送了些金叶子银叶子来给她做添妆,跟她说了:“在程家,你给东西都是虚的,这些你拿着使,各处都便宜,够使几年了。”
韩元蝶哪里不知道程家的那些人呢,自程老太太起,就是出身普通,嫁妆普通的,只靠着程家,又常要贴补娘家,当然是现银子拿着开路最好,当年的韩元蝶日子好过,也正是因着程安澜匀着往屋里送银子,加上韩元蝶自己的嫁妆丰厚的缘故。
这会儿她就在桌子上清点这些东西,想着还是沈繁繁想的周到,这一世他们感情好,比上辈子有母女名分还想的周到些。
人与人的感情果然是处出来的,不全是因着血缘和名分。
这个家伙不也是吗?韩元蝶随便瞟了两眼程安澜,程安澜坐在桌子边上吃果子,他原本就很不顾忌,如今连成亲的日子都订了,那就更不顾忌了,韩元蝶的闺房就跟他的屋子似的随便。
跟这个家伙不也是时间长了吗?这明明还没嫁,这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就这样鲜明了。
好似也真的很久了……
两辈子加起来,有十几年了吧?这么多年,总算看得顺眼了些,韩元蝶默默的想,居然有些惆怅。
不过程安澜不是什么解风情之人,他丝毫没有什么惆怅之心,小姑娘那一种又要嫁给他了,今后就跟现在不一样了的情绪,他半点儿也没有,他唯一有的,也不过是‘等了这么久,圆圆终于要嫁给我了!’那种亢奋的心态。
所以他完全没有发现韩元蝶那种心情,只是迫不及待的就要把家底交代给她:“聘礼也收了,我那边还有那么多东西呢,你什么时候去理一理?”
“急什么!”韩元蝶数着金叶子被他打断了,气愤的瞪他一眼:“搁那边谁还弄的走吗?”
“我这不是看你本来就是清理这些嘛。”程安澜觉得自己很无辜。
韩元蝶叫他打断了,也就懒得数了,随手堆到一边去,扶在桌子上手指划来划去,想了一会儿,突然扭过头去打量了程安澜几眼,问他:“你干嘛非要娶我?”
“啊?”程安澜一直以来都沉浸在一种大局已定的幸福感和放松感当中,完全没想到,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了的人,甚至很老夫老妻的人,竟然还得表这种忠心,不由的有点傻眼。
他跟圆圆,认识都这么多年了,除了圆圆,他还能娶别的姑娘吗?他可是想都没有想过啊。
程安澜说:“不娶你我娶谁啊?”
“这话奇了!”韩元蝶还很不满意的说:“这天下这么多姑娘,单这帝都都那么多,你能娶的多了!”
程安澜是无法体贴韩元蝶这种少女心事的,不管她跟程安澜认识了多少年,不管他们是不是上辈子就做过夫妻,这成亲都是一件大事,韩元蝶就是再是明白程安澜肯定是会她负责任的,她心中也很自然的有波动。
也就很自然的要寻找一个能抚平那种波动的地方了,程安澜当然就是最现成的。
程安澜有点直直的看着韩元蝶,别的姑娘?别的姑娘怎么跟圆圆比呢,别的姑娘,没有她这样的眼睛,她这样的鼻子,她这样的嘴唇,也没有她额头上那个坑……
他没敢这么说,幸而他跟着萧文梁混了那么一阵子,倒是听过萧文梁的教导,萧文梁说,女孩子都愿意听好听的话,不管如何,不要任何理由,你说你喜欢她,都不会打你的!
程安澜就真的这样说了:“因为我只喜欢你呀。”
韩元蝶皱皱鼻子:“真的?那你能喜欢我多久?”
这个萧文梁这招果然行不通,他还说这样一说女孩子就晕陶陶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可怎么圆圆还追问起来了呢?
接下来萧文梁可没有预见过,程安澜只得老实的回答:“不知道。”
“嗯?”韩元蝶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啊。”程安澜老老实实的回答。
韩元蝶扑哧一声笑出来。
程安澜心想,怪道萧文梁身为世子还找不到老婆,根本不中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