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齐王殿下为皇上钦差,下江南为皇上督办修葺避暑行宫采买一事,程安澜领侍卫首领一职,随侍齐王殿下。
因不是军国大事,齐王殿下下江南之事并没有于朝廷议事,皇上只是招了儿子说了些话,打发了些四五品能办事的相关官员给他办事。
很快就到了冬月里头,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只是还没下雪,冬月初九是宫里贤妃娘娘的寿辰,虽不是整寿,说了不大办,可到底是主持后宫的主儿,自比寻常嫔妃高贵,且又有个眼见的要立储的儿子,帝都三品诰命以上的夫人太太们,只要没有避讳的事,也都纷纷进宫朝贺。
韩元蝶原本不必去的,不过韩又荷打发人送了衣服首饰来给她,说是淑妃娘娘前儿给她送了些宝石镶首饰,还吩咐挑些给韩元蝶,这会儿韩又荷替她镶了两只簪子一个金项圈儿,还配了一件衣服,让她穿出来,进宫走一走,也给淑妃娘娘看看。
说起来,杨淑妃向来疼爱韩元蝶,而且她的说辞跟萧景瑜一模一样,我们家圆圆这是福星,看着她就喜欢。
韩又荷给她做的一件银红绣虞美人的小袄儿,用红宝石做了脖子下的两颗扣子,格外华丽,她便穿戴了,韩家与杨淑妃是正经姻亲,许夫人封诰也沾光升到了三品,便是淑妃娘娘的面子,那也是该进宫朝贺的了。自然是一大早一家子都悉数进宫去。
因要去宜德殿行礼,杨淑妃今日穿的明黄色一品宫妃礼服,梳着牡丹髻,正中戴着圣上赏的凤钗,一颗莲子大的光润浑圆的珍珠垂到额间,越发显得肌肤柔润饱满,更兼笑容满面,眉眼舒缓,看着十分年轻貌美,哪里像是四十许人,待韩家众人行了礼,赐了坐,便笑着对韩元蝶招手:“圆圆到我这里来坐。”
韩元蝶果然便去坐在她身边,她也是惯熟的,便笑道:“娘娘最近吃了什么好东西,怎么看着这样好看,比我姑母还年轻些似的,也赏我些儿吃吃嘛。”
六公主坐在另外一边笑道:“哎哟你跟我眼光一样,今儿一早我也这样说,我娘还说我奉承她,定然是想她什么东西了!您瞧瞧,我说的没错儿吧?圆圆也这样说!我看啊,我娘这是这些日子欢喜了,自然就精神不一样了。”
这会儿因还早,外头朝贺的都还没进来说话,在这里坐着的便是跟前的人,韩又荷坐在杨淑妃下手,她刚刚显怀,肚子还不大,眉目润泽,容光焕发,小皇孙萧正恒不在跟前,小郡主蕊儿有乳母服侍着坐在旁边,也穿着大红色,雪□□嫩一团,还在东张西望的。
永宁郡主也在一边,听了就笑道:“圆圆你这个年纪,就是有驻颜丹也不用吃,娘娘还是赏了我罢!”
韩元蝶与六公主,都是十四五岁花样年纪,红粉菲菲,肌肤饱满的一张面孔,一举一动都透着阳光,杨淑妃笑道:“越说越没谱了,圆圆的嘴也是越来越甜,会哄人了。”
韩元蝶笑道:“说起来我还没给您磕头呢,您赏了那么些好东西,我还怪不好意思的。原想预备些东西孝敬您的,就是想来想去,您什么没有呢?孙子孙女都齐全了,我还真没东西孝敬,只得嘴甜点儿了,能叫您笑一笑,心里喜欢,不比什么东西强么?”
韩元蝶与程安澜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杨淑妃便自宫里赏了东西出去,连同六公主,永宁郡主也纷纷有贺礼。
“你别犯懒,常进宫陪我说话,就是你的孝心了。”杨淑妃笑道。
“圆圆果真是越发会说话了,饶是不出点儿东西,还能说成是孝心!”六公主笑道:“你这话只能哄我娘,若是拿来哄我,我可是不依的。”
韩元蝶笑道:“可您也什么也不缺啊,不过有人下江南去了,我开了单子给他,别的不要,就要有趣又没见过的绢偶啊,泥人儿啊各处特产,等我得了,给您挑最好的!”
“乖,可见我没白疼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呢。”六公主点头笑道。
说起这个‘有人’,大家伙儿都十分会意,个个都笑了起来。
在景阳宫喝了一会儿茶,杨淑妃跟前女官过来请:“宜德殿来了不少人了,娘娘也该过去了。”
韩元蝶便挽着杨淑妃,六公主一转身,去扶着韩又荷,杨淑妃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倒是问起送的礼之类的事来。
宜德殿换了红幔子,里头坐的人,几乎都是金碧辉煌的,杨淑妃算得这宫里第二人,且虽妃位略逊,但宠爱上头却压了方贤妃一头,各诰命等见杨淑妃领着七八个人进来,都纷纷起身见礼,安王妃姚氏是亲儿媳妇,便替母妃迎上去。
杨淑妃见姚氏跟着两个年轻妇人,一个年纪略长,二十出头的样子,是安王原来纳的侧妃杨氏,论起来,还是杨淑妃的远房堂妹,不过皇家向来不计较这个,倒是没人理会。另外一个就更年轻一点儿,看起来才十多岁,生的尖尖的下巴,颇为俏丽,一脸笑的跟在姚氏身后。
姚氏却没单拿她出来一说,只管笑着说话,实在再自然不过了。
不过杨淑妃虽是第一次见她,却知道她是谁,这是安王新纳的侧妃,成都知府的嫡女,才进王妃不到一月。听说是方贤妃打听这姑娘身子骨儿好,好生养,才亲自把她给安王的。
安王还有一位侧妃,向来病弱,不大出来今儿一看就知道,必然又是卧床了。
杨淑妃见姚氏并没有打算给自己介绍新纳的侧妃,不明所以的笑了笑,自然也不打听,只说了几句客气话,行了礼便在一边坐下了。
倒是韩元蝶目光一直在姚氏脸上打转,自那日想到安王逼宫大案,她东想西想的,也不知是不是福至心灵,还真的想起来很多细节,其中一点便是敬国公府在那件事中毫发无损,因为在安王逼宫之前两年,安王元妃姚氏便病逝了。
根据时间算一算,也就还有三四个月罢了。
可韩元蝶看来看去,这位武将府出身的王妃,身量高挑,行动轻捷,头发乌黑发亮,脸色也是莹白润泽,虽不如十几岁的小姑娘那样带着桃花色泽,可是这样的身体是壮健的,哪里至于三四个月后就病逝呢?
韩元蝶心中疑惑渐深,忍不住看了又看,她又不是那种心思深沉之人,总是有些痕迹露在面上,倒是把姚氏看的跟着她疑惑起来。
姚氏做了这么多年安王妃,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憧憬着一世荣耀,渐渐明白了世道艰难,人间炎凉,人情冷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骄矜的国公府嫡长女了,此时虽觉得齐王妃这个侄女儿有点奇怪,却也只当没看见。
尤其是今日又是方贤妃的好日子,她这个儿媳妇不得婆母欢心,更要处处细致小心,不要落人口舌才是。
不过安王殿下新册的侧妃黄氏就不这样想了,她跟在姚氏身后,韩元蝶目光总在打量姚氏,从这位侧妃娘娘的角度看,却也像是在打量她,她这是做了安王侧妃后第一次在这样人多热闹的场面出现,因是上了玉碟的侧妃,也是有正四品的诰命的,可一直却只跟着姚氏迎客招待,姚氏看起来根本没打算正儿八经的介绍一番。
小姑娘心中颇有点不是滋味。
她的父亲也是三品官,虽不是帝都世家,也算得出身大家了,而且父亲主政一地,地方上谁不奉承呢,小姑娘从来没有叫人这样忽视过,这会儿见韩元蝶一直这样好奇的打量她,心中越发不满了,瞅着这会儿暂时没人进来的空档,走到那边去,笑道:“这位妹妹好生眼熟,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我们定然见过的吧?”
黄侧妃原本长跟着父母在地方上的,只是去年,因兄长预备春闱,母亲亲自上帝都来照顾起居,又想着黄氏也是说亲的年龄了,便一并带上帝都,想着瞧瞧帝都有没有好人家好姻缘,是以,在帝都也才一年,韩元蝶又向来是个懒的,且没有同龄的好友,她倒是与韩元蝶并无交集。
韩元蝶正看姚氏呢,不妨这个小姑娘过来说话,她素来老实没心机,便道:“我姓韩,平日里我也少出门,侧妃娘娘大约没见过我吧。”
黄侧妃笑了笑,一脸亲热:“韩家妹妹一说,我也觉得原是没见过的吧,可怎么就觉得眼熟呢?”
她寻思了一下,抚掌笑道:“哎哟我想起来,韩家妹妹可不就是上回在皇觉寺差点儿叫人害了的那位妹妹了?我说呢,当日我倒是远远的瞧了一眼,怪道觉得眼熟,妹妹自然是没看见我的。倒也怪不得你。”
黄侧妃又说又笑,声音还不小,就是韩元蝶这样老实人,都察觉到这位黄侧妃是要给安王妃没脸呢。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连同里头那些关系纠缠,作为当事人的韩元蝶当然是清楚的,这里头的人是谁主持,韩元蝶是知道的。
她没来得及去看姚氏的脸色,倒是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尊位上坐着受人恭贺的贤妃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