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金銮殿,江子兴顿时松了口气。
从接到小太监传话到现在,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余光看着走在他侧面的江絮,不禁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一回,她做得很不错。可以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皇后娘娘带江絮进偏殿时,江子兴本以为,要发生什么不测。毕竟,皇室的颜面还是要的,两位殿下都为同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说出去并不好听。
但是江絮居然应付得来,并且很快就出来了,让江子兴不禁觉得,陶氏当真给他生了个好女儿。回去后,也许可以给陶氏恢复一些“名分”,以奖励江絮。
只要江絮高兴,日后为江家出力,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江子兴并不觉得这叫卖女求荣。他的女儿,为本家谋夺荣耀,而本家则为她提供坚实的依靠,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有何不妥?
隆安帝已经答应了,不日就赐婚下来。这可是金口玉言,再不容更改的。江絮,就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了。而他,则是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
今日哪里都好,就只除了一点不好,那就是裴君昊被砍了手。这可真不幸,江子兴心想。然而面上的喜色,却是掩也掩不住。
燕王虽然不高兴,又能如何呢?隆安帝是向着裴君昊的,他再不高兴,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江大人一脸喜色,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呀?”前方拐角,忽然迎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身穿蟒袍,头戴玉冠,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笑吟吟地道:“说出来,叫本皇子也听听?”
江子兴顿时止住脚步,看清来人的面孔,拱手一礼:“下官参见五皇子。”
来人正是五皇子,裴景焕。
江絮跟在江子兴的身后,屈膝福了福身:“五皇子殿下。”
“本殿下瞧着江大人满面喜色,特来道一声贺喜。”裴景焕摇着折扇对江子兴说道,余光却盯住了他身后的江絮,眼中一亮。
江子兴忙拱手道:“不敢。”
“这位是江大人的女儿?”裴景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絮,移不开了。
他之前听说燕王和晋王在金銮殿大打出手,特来瞧热闹。不料走到半道,忽然看见一个容貌绝丽的小美人,立刻拐了路线。
此刻,近距离瞧着小美人的面孔,愈发心痒:“江大人的女儿可曾定亲?”
“这……”江子兴看着裴景焕的神情,如何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身子移了移,把江絮遮到身后:“就快定亲了。”
本来么,如果不是江絮被晋王看上了,他此刻是恨不得把江絮往裴景焕怀里推的。可惜,江絮已经被晋王定下,八字只差一撇的事。相较于裴君昊,他自然看不上裴景焕了。
“哦?就快定亲?”裴景焕却是眼睛一亮,“意思是还没定了?”
江子兴暗道不好,这位主儿的贪花好色的毛病又犯了,可别发疯才好。
“回殿下,名帖已经换了,正在说着了。”江子兴拱手道。
裴景焕顿时不悦,皱了皱眉,张口才想说什么,蓦地衣角被人拉了拉。转头一看,只见身后的小太监一脸着急,有话要说的样子。
裴景焕侧耳过去。
“殿下,这就是晋王和燕王大打出手争抢的江大小姐。”小太监低声道。
裴景焕顿时一愣,扭头看向江絮。只见少女身姿婷婷,容颜明媚,虽然垂着眸子,但也看得出其中灵动绝色。一时间,心中好不遗憾。
若换了别人,他还能闹一闹,争一争。可是那两个,他是一个也争不过的。目光从江絮的脸上依依不舍地移开,魂不守舍地走了。
“殿下,不去看热闹了?”身后的小太监提醒道。
裴景焕连折扇都忘了摇,怅然道:“不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他今天失恋了,什么心思也没有。
别过裴景焕,江子兴立刻皱起眉头,拉着江絮飞快往外走。
再待下去,谁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
所幸接下来的一路,倒是顺利。直到坐上马车,江子兴才松了口气。
“絮儿,今日你做得很好。”江子兴倚在车厢壁上,双手扶着膝盖,颇为满意地说道。
江絮抬头看他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轻声说道:“父亲打算何时恢复我娘的名分?”
江子兴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为父之前不是说过,此事会给你一个答复?”
“纸包不住火。”江絮说道,“老爷虽然对外说,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但是咱们府里那么多下人都知道,我其实……谁知道何时就传出去呢?”
她看着江子兴皱起的眉头,又道:“从青楼里走出来的打杂的小丫头,居然成了晋王妃,老爷觉得,说出去好不好听?届时,我做不做得成晋王妃?”
江子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原先对江絮趁火打劫,趁机提要求的行径,心中有些不满。此刻仔细想来,却又很有道理。
“你说得对。”片刻后,江子兴沉声说道,“回去后为父便处理此事。”
一旦圣旨下来,而冯氏那个恶妇又生出幺蛾子,可就没法收拾了。
江子兴多少也明白冯氏的性情,任性起来是谁也拉不住的。假使她恼了,豁出去把陶氏和江絮的出身对外一讲,他皇亲国戚的身份便成泡影了。
“絮儿,你我是血脉至亲,是天下间最亲的亲人。你娘去后,你在世上最亲的人就是为父了。以后,叫我父亲就是,不可再唤我老爷。”江子兴做出一副深沉的慈爱模样,对江絮说道。
江絮垂下眼睛,道:“是,父亲。”
江子兴满意地点了点头。
江絮勾了勾唇角,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等我恢复嫡女的身份,以后再同瑾娘她们玩闹,可就再没人会嫌弃我了。”
江子兴一愣,愕然道:“你说什么?什么嫡女?”
“不是吗?”江絮讶异道,“我娘恢复了身份,我就是嫡女了呀?”
江子兴眯起眼睛:“谁告诉你,你是嫡女?你娘只不过是为父的一个妾,当年因为不守贞洁,被为父遣出府。后来她自甘堕落,进了青楼。而你,一直是庶女!”
江絮的眼神顿时变得深沉起来:“父亲,您当真以为,我是傻子?”
当年的事,他怎么有脸这么说?
江絮早就想跟他算这笔账,不过是时机不成熟,一直忍到了现在。
“我娘绝不是您说的那种人,我与她生活了十六年,比任何人都清楚!”江絮紧紧攥着手心,冷着脸道:“当年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父亲难道当真不曾想过吗?夫人的性情和手段,父亲就一点也没怀疑过吗?”
江子兴一脸愕然。
他没怀疑过吗?
他真的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吗?
骗得了别人,江子兴骗不了自己。
“你娘的清白,为父会好好侦查。”江子兴回过神后,沉声说道:“但你的身份,委实是庶女。”
他可以承认陶氏的清白,在府里给她正名,叫下人们不会碎嘴。但是,陶氏乃是他元配发妻之事,江子兴是打算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的。不论江絮说什么,他都不会松口。
“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我娘。”江絮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谁也不能轻慢她半分。从前我不知道还罢了,如今我既然知道了,谁也不能委屈她。”
江子兴皱眉,张口想说,陶氏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在意她做什么?然而看着江絮的眼睛,张口只道:“你想怎么样?”
江絮,委实聪明得过头。江子兴皱了皱眉,这是他看重她的地方,可是时常也叫他忌惮。
她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竟一点儿也不清楚!
“冯氏害了我娘。”江絮紧紧盯着他,因为刻骨的恨,再也维持不住淡定,声音微微颤抖,“我曾说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害了我娘,我不会放过她!”
江子兴心中一震,被她眼中深深的恨意,与声音里透出的刻骨愤怒,惊得险些跳起来!
她口中的“害”了陶氏,是什么意思?她该不会知道,那瓶让陶氏送命的毒药吧?
那瓶毒药,并非冯氏一人的手笔,也有……
“絮儿,为父怎么教你的?审时度势!”江子兴强压下震惊,冷声喝道:“你现在到时机复仇了吗?”
江絮看着他一脸教训的神情,心中一阵冷笑,渐渐平复急促的呼吸,松开攥紧的手心,说道:“到了!”
眼中的恨意,不曾减轻半分。
她当然不会松口,这是她复仇的大好时机!
她本来的计划,是在吴太妃的寿宴上,引起一位皇子的注意。就如同前世引起燕王的注意一样,而后,江子兴就会看重她,只要她提的要求不过分,他都会答应她――就算她提出的要求过分,他也没办法,他想当皇亲国戚,想要江府荣华富贵,就得顺着她!
而她的第一步,就是恢复陶氏的名分,狠狠打冯氏的脸,叫她在京城的贵妇圈中再也抬不起头――堂堂太师之女,居然做了继室?她这辈子都没脸出门应酬了!
而后,她会把江子兴做过的、打算做的龌龊事,一件件捅出来,叫他革职罢官,再翻不起身!
而眼下,拜裴君昊所赐,她提前得到了机会。
虽然,成为晋王妃之后再行动,会更为保险一些。但是,她实在不愿利用裴君昊的感情。因此,在圣旨下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做此事却是最好。
“父亲,如您所见,我已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我需要一个体面的、说得出口的出身。”江絮抬眼看着他道,“我娘是您的元配发妻,我是真正的嫡女,这都是我该得的,我为何不能索要?”
江子兴抿唇看着她,不说话。
“父亲,您是聪明人。”最后,江絮轻声说了一句,便别过头,不做声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江子兴不必费力就领会到了。
“等圣旨下来,为父就为你娘正名。”江子兴沉声说道。
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得罪人的事,能拖就拖,能延就延。
江絮却不肯放过他:“父亲,圣旨暂时没下来,又有什么干系呢?总归我不是晋王妃,就是燕王妃。何况,假使此事有了变故,父亲难道不希望我去争取?”
江子兴猛地被提醒了,是了,如果江絮不愿意,这门亲事便结不成,而如果江絮愿意,哪怕有了变故,她也有很大把握再兜揽回来。
望着咄咄逼人的江絮,江子兴大为头痛。然而这头痛之中,又有一分不易察觉的骄傲。倒不愧是他的女儿,如此精明狡诈!
若是个儿子该多好!江子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隐没。
“好!”江子兴眼光一闪,咬了咬牙:“回府后为父便为你娘正名!”
他想成为皇亲国戚。不论是势力惊人的燕王,还是护短之极的晋王,只要攀上他们,太师府再不能压住他一分!
只不过,为陶氏正名的同时,把他自己摘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江絮见江子兴的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嘴角讥讽地勾了勾,也不打断他。胸臆中一片期待,几乎让她坐不住。真想知道,冯氏发现自己其实并非江子兴元配发妻的身份被抖落出来,是什么表情?
江府。
“东西都给钱太医和王大夫带走了?”冯氏淡淡问道。
珊瑚低头答道:“是,都包好给他们带走了。”
“哼!”冯氏冷哼一声,眼中迸出狠意,“到了地下,他们就该感谢我了,叫他们死得体面!”
珊瑚抬头讨好地道:“是啊,夫人仁慈。换了老爷,不仅要他们的命,还会叫他们名声尽失。”
在江子兴携江絮进宫后,冯氏便满府搜找钱太医的身影。她知道江子兴要跟她摊牌了,她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一点恩也不念,如今竟想跟她翻脸,冯氏不答应,她要一辈子骑在他头上!
“你好好安抚下长平,别叫他一惊一乍的,这府里到底还是本夫人说了算。”冯氏又说道。
钱太医是长平关起来并守着的,为了从他手里要人,冯氏很是费了一番口舌。好在长平看上珊瑚,她以珊瑚为饵,最后还是叫他松口了。
请钱太医和王大夫吃了一杯下了料的茶,又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包同样下了料的糕点,冯氏便把两人放走了。放走之前,她对他们说江子兴欲对他们不利,她是偷偷把他们放走的,希望他们回去后好自为之。
以那两个的性情,只怕回去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京城了。而吃了茶和糕点的他们,只会死在京郊外的小路上。如此一来,江子兴还拿什么跟她翻脸?
想到这里,冯氏勾起嘴唇笑了。
等到江子兴回府,准备提了钱太医与冯氏谈判时,才被长平告知,钱太医已经被冯氏提走了,并在半个时辰前就与王大夫一起出了府。
“啪!”江子兴狠狠一掌掴在长平的脸上,把长平打得懵了,捂着脸道:“老,老爷?”
江子兴阴沉着脸:“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叫,叫奴才好生守着钱太医,不得,不得叫他人接近。”长平捂着脸哆嗦道。
江子兴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仍不解气,抬脚踹了他一个趔趄:“以后不必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长平大惊:“老爷?是,是夫人说……”
“夫人说?”江子兴猛地转头,打断了他,一双沉怒的眼睛盯着长平,“什么都是夫人说?这府里究竟是谁做主?”
长平脸色煞白,眼看着江子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捂着脸弓腰站着,眼中一片绝望。
“夫人,老爷来了。”珊瑚远远看见江子兴进了院子,连忙往屋里通禀一声,不等江子兴来到跟前,便早早打开帘子,屈膝道:“老爷。”
江子兴看也不看她,抬脚就往屋里走。
屋里头,冯氏本来在对着镜子收拾脸上的乌龟纹,她派下人到外头寻了好些个年轻书生,问他们平时如何去掉墨迹的,下人得了话便回来告诉她,她在一样样试。听到江子兴回来了,连忙重新挂起面纱。
“老爷。”冯氏站起身,看着走进来的一脸怒容的江子兴,笑了:“老爷为何一脸怒气呢?可是进宫并不顺利?”
最好是江絮那小贱人被皇后一顿训斥,叫她永远也做不成王妃!
“你把钱太医和王大夫放走了?”江子兴忍怒说道。
冯氏见他为这个生气,撇了撇嘴:“总不能关着他们一辈子?钱太医还是有功名在身的,老爷私下囚禁是犯法的,被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通弹劾。”
“你以为你放走了他们,振哥儿的事就了了?”江子兴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冯氏为什么那么做,冷冷说道。
放走了钱太医和王大夫,只是没了人证,但江子兴已经知道了此事,冯氏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振哥儿?振哥儿有什么?”冯氏不以为意地道,根本就不承认。
江子兴看着身前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虽然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但是刻薄和毒辣已经遮掩不住,从她的头发丝儿里都发散出来。
想当年,她也是俏丽可爱的佳人,虽然比不得陶氏的美貌,但也别有一番风情。尤其下嫁给他后,贤惠温柔,更是让他哪哪都舒坦。
可是现在……
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他的助力,而是他的阻碍。通往荣华富贵的路上,一颗绊脚石。
“你我夫妻多年,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江子兴状若遗憾地道。
冯氏一听,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脚起来:“你问我?江子兴,你有脸问我?这都怪谁?不是怪你吗?”
“怪我?”江子兴的眼睛沉了沉。
“不怪你吗?你说你从此只爱我一个人,可是你现在呢?每天打我的脸!你要珍珠,要珊瑚,再不把我放在眼里!为了一丁点儿小事,就给我脸色看!”冯氏怒视着他,尖声指责:“是你不肯好好过日子!”
江子兴冷冷道:“我不要珍珠?不要珊瑚?那你给我生个儿子?”
冯氏顿时一噎,直被气得险些上不来气,一手指着江子兴,一手捂着胸口,喘息道:“江子兴,你没良心!”
“我没良心?青菱可不是我自己要的,你自己屋子里不干净,叫她爬到我床上来,怪我吗?”江子兴冷冷说道,“青菱肚子争气,给我生了个儿子,可你害死了他!”
江子兴最恨冯氏的地方,就是她毁了他的儿子!
年少轻狂时,他倒也生出过与冯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但随着一日日过去,冯氏的肚子里除了爬出一个江予彤外,再没了动静,他便有所不甘了。
青菱的自动送上床,他没有深究,只当成是冯氏识趣,从此多个人服侍他,也多一分生儿子的希望。为此对冯氏歉疚,更加对她好。
只没想到,振哥儿是被冯氏害死的!
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被冯氏害死了!
“我那时可跟你没有仇?也并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死振哥儿?”江子兴直直盯着冯氏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怨恨。
这份怨恨把冯氏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随即回过神大叫道:“你要儿子,我就不能给你生吗?死一个庶子又怎么了?”
她那时还年轻,心里想着,总会再生出来的。可是没想到,多年过去,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猛然想起陶氏被赶出府前,对她的诅咒,冯氏掐着手心恨恨说道:“没儿子你得怪陶氏,谁叫她走之前诅咒你?”
“陶氏诅咒过我?”江子兴微微一愣。
冯氏冷笑道:“她被赶出府之前,十分不甘心,诅咒你这辈子没儿子!”
“不可能!”江子兴脱口道,眯了眯眼,看着冯氏状若癫狂的神情,想起一直以来的疑惑,慢慢说道:“陶氏是被你冤枉的吧?”
冯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着江子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快要岔气了。
“你笑什么?”江子兴沉声道。
冯氏一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说道:“我笑你今日才来问我!我笑陶氏的可怜!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阵,才在江子兴黑着脸,失去耐心之前开口道:“江子兴,我真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日。你,你问我陶氏的事!”
“你什么意思?”江子兴沉着脸道。
冯氏揩了揩笑出的眼泪,看向江子兴的目光,带着讥讽与快意:“过去了快二十年,你才来问我,我真是惊讶!”
她本以为,江子兴很快就会后悔,查明真相并质问她。她等啊等,盼啊盼,心中的担忧都被磨没了,他也没问她。
倒是过去了二十年,因为振哥儿的事发,江子兴才怀疑起来!
“江子兴啊江子兴!”冯氏揩尽笑出来的眼泪,讥讽地看着他,“陶氏的确是冤枉的。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可是我把她卖进了青楼,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冯氏掐紧手心,眼中满是怨毒:“因为我恨她!”
她恨陶氏嫁给江子兴在前,她恨陶氏的美貌,她恨江子兴对陶氏的爱护有加!
当年挤走陶氏,冯氏很是花了一些手段。先是离间江子兴与陶氏的感情,再陷害陶氏不安于室,更是几番煽风点火,才叫江子兴彻底放弃陶氏。可江子兴那时年轻,舍不得打死陶氏,哪怕她都被捉奸在床了,也只是赶她出府。
这让冯氏把陶氏恨到了骨子里!
“我以为你会很快醒悟过来,问我陶氏的下落。那时我就可以告诉你,陶氏沦落为风尘女子。那时,你再想找她回来,也无路可走了!”陶氏的口气充满讥讽与快意,“我没想到,你倒是能忍,快过了二十年才来问我。”
江子兴吸了口气,仰头看着上方,好一会儿才低下头道:“我没有问你,因为我自己去查了。”
“什么?”冯氏一愣,“你去查什么?”
江子兴抿了抿唇:“查陶氏的下落。”
“你什么时候去查的?”冯氏心中一顿,看着江子兴的眼神带着不信。
江子兴道:“两个月后。”
他与陶氏少年相识,虽然也吵吵闹闹,且陶氏也常赌气,但故意拉野男人上床来气他,却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自认容貌英俊,陶氏的眼光又高,怎么会愿意跟别人上床呢?
可他没想到,陶氏竟然沦落进了青楼。那一次气坏了他,以为陶氏被冤枉后破罐子破摔,是自己主动卖身青楼,才没再接她回府。
“现在你知道了?”冯氏恨恨地道,“她是被我卖进去的!”
说到这里,她讥讽又挑衅地看着他:“然后呢,你要怎么做?为她报仇吗?”
江子兴负手道:“我要恢复她的名分。”
“为了江絮?”冯氏只要一想就明白了,冷笑道:“陶氏可真没对不起你啊,江子兴,你说如果她在地下有知,你从来没想过为她平冤,终于决定为她平冤,却是因为她的女儿能给你带来更大的好处――”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江子兴冷酷的眼神给震惊到,不知不觉失了声。
“怎么?”被心中的恐惧刺激得失声尖叫,“你怕了?你怕陶氏知道?啊,陶氏已经死了,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那你是怕江絮知道了?”
她多么了解江子兴啊!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冷笑一声,冯氏讥笑道:“陶氏虽然没脑子,可却生了个有脑子的女儿。江絮可不是傻的,你说,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呢?”
“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江子兴冷冷打断她,“她恨的是你!”
冯氏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咯咯又笑起来:“恨我?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你江子兴,我如何能挤走陶氏呢?”
她斜眼看着他,笑得咯咯的:“如果你没有为权势动心,没有娶了我,我如何能挤走陶氏呢?”
“而且,”她眼睛闪了闪,“送陶氏下黄泉的那瓶毒药,可是江大老爷点过头的!”
江子兴猛地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脖子:“住口!”
“江子兴,你想为陶氏正名,你妄想!”冯氏的怒气彻底被点燃,一面尖叫着挠他的手,一面说道:“我死都不会同意!”
江子兴道:“有钱太医和王大夫作证,你如果不同意,我就把他们告上官府!”
“哈哈哈!钱太医和王大夫?两个死人,能出堂吗?”冯氏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江子兴愕然的脸,解气极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好生生送他们回去吧?”
江子兴大怒,猛地甩开她:“你又要了人命?!”
“怎么?怕御史弹劾?”冯氏冷笑,“咱们夫妻一体,你倒是去揭发我啊?我告诉你,江子兴,你不给我遮掩,死的就是你!”
她有太师府做靠山,出了什么事,都可以推到江子兴的头上。
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你――”
“我怎样?”冯氏站直身体,扬着头,傲然走到桌边坐下,高高抬起下巴:“江子兴,你能把我如何?”
江子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着,只要江絮嫁了晋王或燕王,就可以翻身了?”冯氏脸上的面纱在方才的争执中掉落,露出一张画着乌龟的脸,令她的表情显得十分狰狞:“我告诉你,你死了这份心吧,只要太师府不倒,你的把柄就永远……咯咯!”
江子兴的目光阴沉得像要杀人。
冯氏的威胁,直如一把刀,狠狠插入他的骨髓中。
只要太师府不倒,他的把柄就永远捏在她手里。不论他爬到多高,都能被她拉下来。
这个疯子!江子兴此刻恨得直想掐死冯氏,他这辈子是毁在她手里了!
怒气冲冲看了她一眼,江子兴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冯氏得意的大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无能。
“老爷?”珊瑚见江子兴大步走出来,小心问了一句。
江子兴一巴掌挥开她,大步往外走去。
太师府?哼,太师府了不起?眼中闪过沉沉怒意,江子兴心中翻腾不休。
燕王府。
“砰!”
“哐!”
屋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什么被砍碎的声音,下人们看着紧闭的房门,大气不敢出。
“来人!”终于,房门被打开,裴凤陨走出来,站在檐下沉声说道:“去打听江府大小姐的生平,一丝一毫,都不要漏掉!”
下人领命,连忙出去了。
裴凤陨在檐下站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屋里的桌椅柜子都被他砍成碎片,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后院有一片池子,里面栽种了荷花,还没有全开,但是已经能看见偶尔冒出水面的尖尖小荷。
裴凤陨走进池边的亭子里,站在栏杆旁边,目光低下来,看着一只石墩。
记忆中,她就坐在这里,笑语逗他。一张明媚的容颜,尽是讨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砰!”裴凤陨一拳捶到栏杆上,眼中满是悔意,他怎么就不信她,一剑杀了她?
如果他没有听信谗言,没有杀了她,现在他就在这里,与她一起看荷花,听她说着俏皮话。
又想起金銮殿上,被他抓在手里的江絮,用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神看向他,一股愤怒袭上他的心头。
她怎么能怕他?他不会伤害她!他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伤她分毫!她怎么能怕他?
那双漆黑的清眸中,惧色褪尽,余下的竟是讥讽与怨恨,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裴凤陨渐渐皱起眉头。
不对劲。
她怕他,他能理解。她怨恨他,他也能找出合理的解释。
可她为何讥讽他?这是何缘故?在金銮殿上不明白的他,回来后发了一通怒气,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这一世,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而他可以肯定,为了让前世的轨迹不变,他几乎没有做过什么。
那么,除非有人跟他一样,改变了这个世界!
他第一个怀疑的是裴君昊,可是裴君昊几乎跟前世没有差别,只除了他认识了絮儿。
于是,第二个怀疑的对象,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个人不是别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絮儿!
半日后,下人带着消息回来。
一条条全都列在纸上。
前面的很简单,都是在花月楼做打杂小丫鬟的事迹。
待到进了江府,却渐渐不一样了。
看到梨香早早就死了,裴凤陨猛地攥紧!
一沓纸被他握得皱起,裴凤陨抿了抿唇,松开拳头,继续往下看。
看完之后,他的嘴角带着一抹苦笑,慢慢坐在石墩上。
低头看着被他握得皱巴巴的纸,裴凤陨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错得离谱。
江府。
听完江子兴说,冯氏不允许恢复陶氏的身份,最多只能给陶氏一个妾的身份,江絮淡淡一笑。
冯氏不允许?一点儿也不出乎她的意料。倒是江子兴,居然如此无能,让她很是惊讶。
“我知道了,老爷。”江絮客气地说道,“劳烦老爷费心了。但是一个妾的身份,我娘不稀罕。”
江子兴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絮儿,为父说过,你我乃是血脉至亲,不需如此见外。”
“是,老爷。”江絮垂下眼睛说道。
江子兴顿时一噎,张口想说什么,然而看着江絮油盐不进的神情,叹了口气:“我再去跟夫人交涉。不过,你也知道,她背后站着太师府,有些时候便连我也做不得主。”
江絮只听着,不做声。
“絮儿,如果你做了晋王妃,这件事便容易得多了。”江子兴又说道。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唉!”江子兴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按上她的肩膀,“絮儿,有件事,为父也不瞒你了。当年你娘被夫人卖进青楼后,夫人又使人下了江南,把你外祖父一家全都……”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后悔又无奈:“为父去得晚了,到江南的时候,你祖父一家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江絮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整个人都发颤起来。
“絮儿,你一定要出息,才能为你娘、为你外祖父一家,报仇!”江子兴说罢,又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后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江絮才终于忍不住,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怒气与厌恨。
这世上怎有如此奸猾又不要脸的人?江子兴居然好意思把此事推到冯氏身上!
冯氏虽然是个歹毒的人,但江絮知道,她不够细腻。相比之下,江子兴既狠毒又心思缜密。这种斩草除根的事,必是他做的无疑!
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院子口,良久,才收了回来。江絮闭上眼,吸了口气。
江子兴又想做什么呢?他如此不遗余力地让她恨冯氏……
------题外话------
灰常对不起大家,昨天有个地方写错了,皇后不应该自称“哀家”,哀家是死了男人的女人的自称。
感谢【15080007015】的提醒,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