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搁在以前,沈妱或许还真就不做多想,傻傻的跟着徐琰去了。可如今两下里都议论起了婚事,她偏在这时候无缘无故的跟着去端王府,那是怎么个说法?
她于是绽开笑意,“时候也不早了,既然已经劳烦了殿下,我就厚着脸皮再劳烦一回。殿下这就打马回身,咱们先去神御阁如何?”
徐琰哈哈一笑,便也拨转马头,与她同行。
巷中人影空旷,只有马蹄得得辘辘的马车声音,沈妱坐在车厢内,想着神御阁里的宝贝,心里隐约有些激动。忽然间侧面的小帘子被挑起,徐琰的手伸进里面来,手里是个半尺见方的食盒。
她诧异的接过来,掀开小盖子,便见里面分作八格,分别放着小巧玲珑的酥皮珍珠糕、蟹黄酥、银丝卷、鸡蛋虾卷等零嘴,拈起小小的一块放进嘴里,滋味格外美好。
沈妱忍不住卷起侧帘,好奇问道:“殿下寻常也买这些零嘴打发时间呀?”
“给你买的。”徐琰侧头瞧着她,见她疑惑,便解释道:“你们进徐国公府的时候,正巧被我看见了。”
所以……他是有意在这街上相遇,状作“邂逅”?
沈妱有些发窘,他预先买了这些糕点,显然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送给她。所以刚才的路遇确实是有意为之,所谓的恰好去神御阁也应是预先想好的借口,那么,他这是在……守株待兔?
脸上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发热,自打上京后她与徐琰就会面甚少,上回有孟老夫人人在,那片刻会面也只是隔靴搔痒,徐琰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虽说两人还未成婚,她一个女孩儿家就该乖乖呆在府里,尽量少跟徐琰碰见。但是既然心底里已经有意于彼此,初尝恋爱滋味的两人又哪里真的能做到严守规矩,避而不见?
一日不见,相思便能深上一分,如今这样邂逅同行,哪怕只是静坐着不说话,那也是叫人心中欢喜的。
沈妱忍不住勾起唇角,那糕点落入嘴里,仿佛噙着蜜糖。
神御阁坐落在皇城脚下,五层的台基之上,覆着明黄琉璃的重楼高阁威严耸立,两侧的汉白玉栏杆还未经多少风雨侵蚀,崭新光洁。
这是前两年才修建起来的藏书楼。原本里面的藏书都收在皇宫中的文华阁中,后来文华阁附近的宫室遭了火,波及到文华阁中,要不是火救得及时,险些就烧掉阁中的典籍宝册。
惠平帝心中也是后怕,便命人新建了这座神御阁,把藏书尽数搬了过来。
门口的侍卫认得徐琰,自然是不敢阻拦,连忙行礼放行。沿甬道两侧是两排衙署,里面自然是分配到神御阁中的官员,一则负责阁中书籍的日常整理保护,再则也是做些萃编等事,如今正逢《四库大典》征书,能做的就更多了。
徐琰带着沈妱走近里面去,沈妱虽然穿得素净,但气质容貌使然,叫人误以为是端王带着哪位少露面的郡主或者县主来了,便忙迎入其中。
进得其中,徐琰也不叫人陪着,只说自己随便逛逛挑书,叫他们自便。
皇家藏书允许皇亲们借阅,司事不敢有异议,便乖乖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阁里只剩下两个人,徐琰这才卸去刚才那副沉肃的模样,往门板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道:“阿妱,怎么样?”
沈妱此时满心里只有惊叹。
她也算是见过不少藏书楼了,恢弘的、精巧的、秀致的、玲珑的,在庐陵城灵秀的山水里,各式各样的书楼都自有其风格,像董家的小远山房里藏书二十万卷,密密麻麻的书架林立,也曾叫沈妱惊叹。
然而到了这神御阁中,即便里面的藏书兴许只有七八千册,比不上庐陵动辄上万的数量,然而皇室富贵、天家气象,同样都是藏书的阁楼,这里的书简直都是金装玉裹,摆在那高有数丈的书阁里,让人油然生出崇敬。
兴许是被那场大火吓怕了,惠平帝命人修建这座神御阁时,最要紧的就是防火。也因此,这里一改往常的木质楼阁结构,整个大殿都是用砖石垒砌而成,哪怕那窗户,也都是用汉白玉做成的,不见半点木材,整个就像一座石室。
不过藏书用的书架自然是不能再用石头的,一应书架都是用樟木制成,外头包了铜皮,上面鎏金雕龙,谓之“金匮”。
单单这高阔的空间、满目华彩的书架就已让沈妱惊叹,她走进书架之间,瞧着那整齐的二十色牙签,上头一应的端庄小楷,整洁贵气,不愧是天家书楼。
后头徐琰没听见她回答,只好跟上来,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也满目无敌的打量两侧的书柜。
“这里面的书都是皇家珍藏的吧?”沈妱循着牙签上的书名,翻出一本画集,集子略显破旧,但作画的人却是皇家画院里的巨匠,民间是几乎找不到这集子的。
她啧啧称叹,这里面的珍贵书籍自然值得人慢慢翻看,她最好奇的却是这二十字的分类方法。
粗粗看了一圈,心里大致也有了数。说是二十类,其实也没超出经史子集四类的框架,只是将一些分支类目单独提了出来,正好符合这书楼里的书籍分布。
她看得心满意足,见着徐琰时,满脸都是笑意,“这回可真是大饱眼福,多谢殿下了。”
徐琰更懂得投其所好,“既然喜欢,等你以后嫁到京城来了,我带你将皇家所有的书楼逛一遍,如何?”
……虽然后一句真的很美好,但是端王殿下,能不能不要把第一句说得那么直白啊。戏言突如其来,沈妱毫无防备,她低低的哼了一声,目光移开,躲避他的直视。
奈何徐琰逗她已经上瘾了,见到这副羞恼的模样,愈发觉得不舍,便踱步到她的面前,躬身凑近,“礼部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皇兄和太妃亲口答应的,阿妱,你还想拒婚不成?”
沈妱仰起脸来,咬牙道“为什么不能拒婚?我要是留在庐陵,有爹娘疼爱着,天天高枕无忧,想横行霸道都行。嫁进了王府,哼……”
“嫁进王府也可以横行霸道。”徐琰说得一本正经,“我并没打算娶什么侧妃滕妾,府里就你一个女主人,你不横行霸道,还让谁去横行霸道?”
这话里宠溺的意思简直要满得溢出来,沈妱即便刚才故意绷着脸,这时候也忍不住展颜微笑,低下头绞弄着衣带,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徐琰真是爱极了这副模样,这书阁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昏昧的光线下,心里愈发柔软缱绻,恨不得立时将娇美的姑娘拥进怀中,听她软语娇笑。
理智叫他自制,脚步却还是忍不住向前,与她并肩靠在书架上,“阿妱,礼部的人应该快要道庐陵了。这个年节一过,明年四月里,我就迎娶你进京城。”
“这么快?”沈妱觉得诧异。
“嗯,婚礼之前,我会送你一份大礼。”徐琰觑着她,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波光流动,陡然焕发光彩。
“什么大礼?”沈妱更多的是探问。寻常的珠宝饰物,那在徐琰来说,根本就算不上大礼。他这样说,难道是关于哥哥的事情?
徐琰却没说破,只是含笑不语。两个人静静的站了会儿,都没有说话,仿佛时光陡然安静停顿,只有外头的日光透过汉白玉镂窗的空隙洒进来,在窗边投下一丛光亮,与此处的昏昧截然不同。
沈妱忍不住走近那一团亮光里,喃喃道:“哥哥已经失踪了八年,他如果能回来,爹爹必然会很高兴的。”她蓦然转头看着徐琰,眼中有亮光流过,“殿下是不是也跟爹爹说了我兄长的事情?”
“猜出来了?”徐琰站在那里没动,看着那罗裙儿锦衣衬在阳光之下,投在心间,成了最华丽的一抹亮影。
“如果不是殿下露了口风,爹爹怎么会那样坚定的答应?沈家的家业毕竟不能荒废,他们陡然之间转了叫我招婿的念头,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她菀然一笑,透着狡黠,“殿下可真是会揣摩心思。”
徐琰坦然笑着,走近她的身前,问道:“阿妱,认真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的吧?”
沈妱仰头瞧着他,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忐忑。再怎么贵为亲王,再怎么端肃威仪,碰见战事政务,总能处理的头头是道,但是碰见一个“情”字,却总难逃脱心头的迷障,难抵暧昧里的惶惑。
哪怕知道沈妱其实也有意于他,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可沈妱偏偏不如他所愿,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脸上流连片刻,有些几乎陷入其中的迷惘沉沦,却忽然狡黠一笑,偏过头去,道:“哼,殿下虽然号称战神,却也有个名字叫凶神。这样凶名在外,人人惧怕,才没人想嫁给你呢。”
唇角却是不自觉的翘起,勾起曼妙的弧度。
这样的口是心非太过明显,明显得轻易激起了徐琰心头的波澜。两人靠得实在太近,他心中有些沉迷,被满满的欣喜包裹着,忍不住捧住她的脸颊,在她额间轻轻一啄,低声道:“那你还敢拒婚么?不怕我率兵前来,强抢你做王妃?”
抬起眼睑便是他的喉结,那样明显的特征叫人心头乱撞,沈妱垂眸,眼前便是他宽阔的胸膛。脸上忽然发起烧来,心头鹿撞一般,沈妱羞红了脸,侧身退开半步,就想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