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徐琰这里虽然也深疑江阁老之案,但新婚的光阴不可荒废,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便往摇光院去瞧沈妱。
沈妱这会儿正在跟一红一白两只狐狸玩耍,她偷懒,起名小红小白,简单顺口。两只狐狸都是跟她玩惯了的,纠缠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院子里阳光洒满,欢笑的声音传来,这端王府再也不是往日里冷清空荡的景象了。
徐琰忍不住在门边驻足,静静的看着院里的戏闹,心头那些忧云也渐渐散去,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石楠等人陪着沈妱玩得正欢,没注意到倚门独立的徐琰,倒是隋竹看见,就想行礼,却被徐琰阻止,不叫打搅。
等沈妱玩得尽兴了,起身时才看见徐琰石雕一般立在门边,便笑盈盈的迎上去,“殿下怎么不进来?仗着身底子好,喜欢站在门边吹冷风么?”
“喜欢看你。”徐琰直言不讳。
当着满院丫鬟的面,沈妱脸上不由一红,连忙找事情来岔开,道:“先前我说要建书馆,想要的书单也列出来了,约有五六千卷。不过我学识浅薄,那些书未必尽美,想再找几个人斟酌斟酌,添些有用的书来,殿下瞧着如何?”
“自然是可以的,找谁?”
“我能请得动的人里面,苓表姐的夫君韩政是惠平六年的探花,如今就在翰林院中,他或许可以帮忙。还可以誊抄一份给我爹爹瞧瞧,至于旁的么,我却想不到了。”
“这两人就可以。”徐琰对那个叫韩政的青年有印象,想起先前他去看《四库大典》征书情况时韩政的表现,不由一笑,“是个有主见的人。”
表姐夫被夸赞,沈妱与有荣焉,“等书单定下来,咱们就该刻印建书馆啦。殿下说好了你来出资的,可不能忘了。”
“记着呢。”两人已经走进了屋里,徐琰趁着没人注意,在她颊上一吻,又叮嘱道:“等书单出来了,先誊抄一份给皇兄看。”
“还得请皇上恩准么?”沈妱诧异。
徐琰不愿叫沈妱担心,便轻描淡写的道:“叫皇上看一看,总归更好。”
——这书馆一旦大张旗鼓的建起来,必然又有一群老腐儒乃至世家贵胄跳出来说三道四,若是事先得了皇兄的恩准,到时候可就好应付多了。
徐琰虽然有时行事任性,但是却牢记着一条规矩——小动作小任性无伤大雅,大动作必须先征得惠平帝同意,过了皇上那里的明路才能名正言顺的动手,一则不会惹惠平帝不高兴,再则也是给自己找好靠山。
沈妱心里高兴,拉着徐琰转到屏风后头,将胳膊环在徐琰脖颈上,踮起脚尖来亲吻他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眼中漾满笑意,“殿下对我真好。”
纱屏后头人影绰绰,隋竹很是机灵的带着几个丫鬟退出去,顺便掩上了屋门。
徐琰再无顾忌,当下躬身将沈妱捞进怀里,在她唇上辗转,“怎么好了,嗯?”
“明知故问。”沈妱嘟嘴,故意往后逃避。
徐琰爱极了这副模样,一面将她往怀里揉,一面凑上去,不容她逃。
两下里厮磨了片刻,因为屋子里安静,那兽首香炉上的丝丝甜香飘来,叫人心思旖旎。徐琰忍不住躬身将沈妱打横抱起,就想往床榻上去。
沈妱吓了一跳,大白天的,她可没那么厚的脸皮,连忙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大声道:“啊呀,有件事情想问殿下。”
她一惊一乍,倒叫徐琰一愣,顿住了脚步问道:“什么?”
沈妱趁机从他怀里逃出来,扶着桌沿站稳了,仰头道:“殿下……为什么娶我?”其实她更想问“殿下为什么这样喜欢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之类的问题,不过新婚的几天脸皮薄,没好意思直接问。
徐琰倒是没想到这个,就是在桌边的海棠圆凳上坐了,笑着睇向沈妱。
沈妱有点不好意思,手指就着衣带,打起结儿。
徐琰这头正想说话呢,谁知道外头有人叩门,就听隋竹略带忐忑的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这消息未免扫兴,徐琰有些流连的将沈妱的手捉在掌中,问道:“什么事情?”
“说是圣上口谕要殿下进宫,来传旨的是魏公公。”
魏公公也是御前侍候的人,他亲自过来,那是不太好推搪的。徐琰只得站起身,叫沈妱好生在府里闲逛歇息,自己往屋里去整好了衣冠,跟随魏公公进宫。
惠平帝就在雍和殿里,殿门紧紧的闭着,待徐琰进去时,不出所料的有浓重香味传来。御座之上,惠平帝微微阖目,旁边蓝道士垂手而立,大太监段保则跪坐在旁边,慢慢的给惠平帝捏腿。
叫徐琰意外的是,下首竟还坐着乐阳长公主——如今的宁远侯府女主人。
上首的惠平帝已经睁开了眼睛,随口道:“你来啦。”指了指乐阳长公主对面的位子叫他坐下,眉目之间皆是疲惫,“今日乐意进宫,特地召你进来说说话,承安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刚刚看到了文书。”徐琰不予置评。
惠平帝点了点头,目光有些飘忽,“刚刚跟乐阳说起了当年的事情,那时候他指点我学问、教导我做人的道理,实在是难得的良师……”他叹了口气,“你小的时候也曾受教于他,还记得么?”
这个“他”自然是指江阁老了,徐琰便应道:“江老先生学识广博,当年的谆谆教导还历历在目。”
“嗯,谭湘老先生跟他是至交,如今谭湘隐入山林,若是得知了这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到底,是我愧对于他。”惠平帝有些颓然,翻了个身,接过蓝道士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
徐琰闻言有些诧异。
惠平帝这几年虽然渐渐露出了疲态,却极少显露出这样的神情,更不曾说过什么愧对于谁的话。今日突然提及……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乐阳长公主,就见她脸上哀戚隐然。
“皇上也不必自责。”乐阳长公主言语温和,满满的都是劝慰,“这事儿您做的并没有错,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江老先生既然有嫌疑,事关重大,自然是该查清楚的。只是没想到魏王……哎,也是他心虚情急才做出这样的事情,反而连累了皇上。”
“承安这孩子,以前看着他很有才干,没想到心肠却是这样歹毒。”
“皇兄能看开了就好,江老先生过世,皇兄都已追赠封赏,对得起当年的情分了。”乐阳长公主声音温和如旧,就着殿里浓烈的沉香味道,仿佛能够抚平人心里的诸般繁琐愁绪。
惠平帝便也点头,“只是承安这孩子,心思也忒歹毒了,就算与江阁老政见不和,又何必这样置他于死地?也不想想我……唉。”
“魏王蒙蔽皇上,构陷重臣,陷皇上于不义,皇上只管惩罚他就是了,万不可如此自苦。”乐阳长公主苦言相劝。
惠平帝也不再多说,只是提起了当年的许多往事,就着乐阳长公主的话题,姐弟俩好生感慨了一番。
等乐阳长公主要告辞时,惠平帝却留下了徐琰,“这里还有些事要问你。”继而叫蓝道士和段保退出去,带着徐琰进了内室。
这里面的熏香倒是没那么浓烈了,惠平帝的精神显然比刚才振作了许多,进屋后转身看向徐琰,目光中竟然有灼灼的味道,“刚才跟乐阳的话,你可都认真听了?”
“臣弟听得分明。”
“听出了什么没有?”
徐琰抬目看了惠平帝一眼,如实道出感受,“长公主劝皇兄不必自苦,这件事情,只怪魏王便可。”
惠平帝点了点头,“她平时不怎么过问这些事情,这回倒是热心。”
“兴许是怕皇兄因为江阁老而伤心,才会多加劝解。”
“你当真这么想?”惠平帝目中是了然的笑意,“哪怕当年太后薨逝,她都不错这样劝解。老五,你觉得乐阳待我如何?”
徐琰敏感的绷紧了脊背,皇家亲情本就淡薄,惠平帝会问这样的话,显然是在某些事情上对乐阳长公主起了疑心。这件事关系不小,他不敢乱说,只是含糊道:“长公主对皇兄,自然也是用心的。”
惠平帝也不为难他,徐徐道:“江阁老出事后,乐阳找过我几次,虽然都是劝我节哀,但是明里暗里,却总是牵扯魏王。”他的眼脸垂着,看不清里面蕴藏的东西,声音却是幽沉的,“这般举止,是不是很奇怪?”
徐琰心里猛然一跳。
乐阳长公主平时不问政事,这回却如此热心,难免叫人疑心她是有意针对魏王——虽然她打的是关心皇上的旗号,言语之中表露得也不是太过明显。
“你那边刺探军情的本事不弱,这件事上也可留意。”惠平帝看过来时,目中已无波澜。
徐琰只觉得手心里像是要渗出汗珠一般。
他虽然擅长刺探军情,但若当真论起迅速打探情报的本事,又哪里比得上皇帝麾下最得力的青衣呢?这种涉及朝廷重臣、皇亲国戚的事情,向来都是由青衣来打探,惠平帝却说是要他来调查乐阳长公主和江阁老案子间的联系,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怀疑青衣报告的消息不实,还是……对他有了疑惑?
徐琰一时间进退两难,惠平帝却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你是我身边长大的,这件事只管放手去查,不必多虑。”见徐琰犹自有些战兢之态,便补充了一句,“乐阳养在太后膝下,你我却是在太妃身边,朕一向很清楚。”
这句话落入耳中,徐琰的狐疑总算消除了许多,跪地道:“臣弟定不负皇兄所托!”
惠平帝便点点头,声音里恢复了疲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