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日在扶堇轩里说起金凤花的时候,锦依心中未尝没有存了一丝试探采菁的心思。想起从前在梅居时季先生传授的谋心之略,轻轻叹了口气。
想必采菁是为了救她哥哥,才会被许氏趁机而入的吧。思及自己回来之后,她每每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心中有些难过。自己的秘密实在太多,怎能不对她回避一二。老夫人将她带回去亲审,必是存了不愿外扬的心思,恐怕她现在情况有些不妙。
锦依想了想,问芊陌,“府里的丫鬟犯了事,一般怎么处置?”
芊陌回道,“若是犯了大错的,府里也不能随意处死。或是私下打死,再报病亡,或是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头,到了那里,生死就随意了。死了直接往乱葬岗一送,无人查问。”
锦依点点头,老夫人虽城府极深,但她毕竟是长年礼佛之人,应该不愿亲自沾染罪孽。再说在府里处死更难掩人耳目,不似她的为人。
采菁虽然叛了自己,但锦依对她仍有些心怀歉疚。若非她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将哥哥的事说出来,自己必能替她解决,也不至于会落到这般地步。
遂对芊陌道:“你现在就去找人给程叔带个信儿,让他马上派人去秦家郊外的庄子上,务必救她出来。”
芊陌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出去了。
巧薇却是忿忿不平,“采菁就是她们一伙儿的,定是许氏让她换的金凤花糕,小姐您为了救她,万一把程叔和您的关系暴露了,麻烦就大了……”
锦依让听言先出去,这才平静地说:“你放心,义善堂的本事大着呢。”叹了口气,“唉,说来说去,还是要借助他的力量……”
巧薇知她又想起小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转而又有些忧虑,“她们已经明着动手了,小姐……”
锦依笑得云淡风轻,“这些不是早就预料到的么,有什么可担心的。”面色沉了下来,叹道,“老夫人的心思真是深沉呐。”
“采菁若是告诉老夫人这事是许氏做的,难道老夫人还会包庇她吗?”
“采菁不会说的……给家中少爷下毒就已经是死罪难饶了,再加上诬陷主母的罪,也不能让她活下来,反而死得更快。老夫人既然带走她独审,就是不想事情宣扬出来的意思,……”说到这儿,她冷冷地笑了,“在她心里,有什么比得过秦家的声誉重要?一个丫头的命?即使是亲孙女,她不是也狠得下心送走么……”
巧薇有些难过,“小姐小的时候,老夫人最疼爱她的,小姐刚到尚秀堂的时候,最记挂的就是她老人家,临死的时候都没想过是老夫人要送走她的……”巧薇眼中满是怨恨,死死握住锦依的手,“小姐……”
紫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悲悯,锦依回握她的手,轻声问她,“你若将她的至亲都至于死地,她在九泉下会安乐么?”
两行热泪自巧薇的眼中滚落,她神色复杂至极,想起小姐死时瘦得皮包骨头的惨状,心中又有难忍的恨意。
锦依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思绪早已飞到千山万水之外,过了好久,她轻声开口,“唯有骨肉至亲的伤痛,最是让人鲜血淋淋,连快意恩仇的勇气也丧失了。若不能守住本心,最终你也只落得与仇人一样的下场……”
她唇边泛起彻悟的淡淡笑意,“秦家这些人自私自利,到头来一心所求也只是一场空罢了。人心,便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是伤人还是伤己,便要看一颗本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锦依还是每日晨起去给老夫人请安,举止得体,笑意温和。家里的下人见了她,比往日愈发的恭敬些,却隐隐有些惧怕的样子。
关于采菁的事,老夫人只是婉转地对她说,“那丫头手脚粗笨,我看她伺候你也不尽心,她年纪也大了,祖母就作主将她许配出去了罢。”
对于锦琛中毒的事,却是一字不提。
锦依淡淡笑道,“采菁原就是祖母身边的人,这事自然还是祖母作主。她跟了我几日,也算是有些主仆缘分,如今她要嫁人了,要不我也给她添些箱钱,算是尽些心意吧。”
老夫人脸色有些不自在,略带勉强地笑道:“六安那边的一处庄子上,有个庄头恰巧媳妇刚死,我觉得采菁嫁了他做继也不错,昨夜就安排人送她过去了。我已给她添了好些东西,你就不必送了。”
锦依轻轻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老夫人想了想,又说,“我看你如今身边的芊陌倒是很好,她原是那边府上的人,不如就把身契拿过来,往后的日常月例就在咱们府里支,你用着也顺心些。还有昨日那个小丫头,也挺伶俐,也一并转过来。你若还觉得人手不够用的话,就再选几个人,或是我屋里的丫头你看上谁就说一声。”
“我身边的人够用,祖母就不用费心了。”锦依随口说道。
老夫人便不再言语。
今日许氏没有过来,只锦绣一人来了。老夫人见了她,也没有了往日的亲热,皇后原先属意的并非锦绣,这事早已传到她的耳中,原先指望着锦绣选了太子妃,连带着秦家也能荣耀。如今不知皇后心意如何,再说又有桓家五小姐横插一脚,老夫人攀龙附凤的心思便也淡了,再加上昨日的事,锦绣向她请安的时候,便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锦绣也没了素日的矜傲之色,向老太太请了安之后,破天荒地又向锦依问好,“长姐安好。”
锦绣从未叫过锦依做长姐,听了这声问侯,锦依略感诧异地回头看她,随即也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哂笑,看来她比从前长进了不少,知道审时度势了。
老夫人见了锦绣这样,心中略略好些。想着还是许氏心思不正,原先她做姨娘的时候,自己便有些看不上她,她虽是许家嫡女,却未嫁之时便已与秦致礼不清不楚。若不是她将致礼哄得贴烫,原配死后一意要扶正她,怎会轮到许氏这种母家只是普通商家的女子做庆荣侯夫人。
锦绣向来都是恪守闺仪,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模样,虽性子有点儿娇傲,总算不像她母亲那样小家子气,存着一肚子糊涂心思。
三夫人安氏今日没来,想是三爷还未归家,她脸上也有些下不来,推说身子不好,在房里躲着。
锦琛虽已无大碍,谢氏如今却将他看得更是严密,连在院子里玩都不许,生怕掉进湖里。吃的东西都是自己亲自在厨房看着两个陪嫁丫头做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式。
福禧堂里便只有大夫人林氏在,她今日神色有些不太好,也不知是怎么了,只闷闷地坐着,有时又悄悄抬眼打量锦依。
老夫人挥了挥手,叫大家都散了,又道:“往后午膳就在自个儿房里用吧,明日起我午间也吃斋了。”
林氏回过神,有些惊讶地望来,犹豫了一下,却未开口,只是恭身应了。
锦依也未说话,跟着众人出了福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