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月来,盛家的气氛一直很沉闷。
盛夫人这些日子脾气很差,哪怕是一件小事都能让她发火,家中已经被发卖了一批丫鬟,皆是因为做错了事情被送了出去——放到平常,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这时不比平素,哪怕只是做错了一点点,也会被无限放大,让盛夫人觉得心气难顺。
有一次,甚至在琢玉堂外头无缘无故为难了一个乡下丫头,就连她的贴身丫鬟碧华都觉得惊诧,像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怎么值得自家夫人注意呢,还站在台阶上拦着她不让进琢玉堂的大门。
出于维护主子,碧华上去斥责了几句,心里头却究竟还是有些不懂,回府以后暗地里与几个婆子说了几句,大家都觉得奇怪,想来想去,该是落在大小姐的亲事上头。
“唉,夫人这也是操碎了心,大小姐的事情可真是难办。”大家纷纷叹气,夫人将自己的儿女都看成眼珠子一般,哪里舍得让他们受半分苦,现儿大小姐遭了这样的事情,由不得夫人心里着急。
褚大公子失踪的第一个月,夫人虽然着急,可是还能压得住,等及到了第二个月,大小姐这般一闹,夫人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京城不成文的规矩,高门贵女们一般都是十六的时候开始议亲,十七岁出阁刚刚好,若是十八还没找上婆家,定然会被人笑老姑娘亲事上也艰难了。盛明珠今年十七,若是按着婚约嫁去褚国公府,那便是守了望门寡,一辈子都没有指望了,而倘若跟盛家悔婚,且不说这名声的问题,便是再觅下家也为难。
还没过门,未婚夫婿便过世了,怎么说都是晦气,讲究些的人家,如何会想聘了盛明珠做儿媳呢?想来想去,盛夫人觉得盛明珠提出的法子竟然是个可行的了。楮国公膝下无子,迟早要在二房三房里挑一个袭了爵,现儿褚昭钺杳无音信,诸葛先生那边占卜的结果是此人已殁,盛夫人觉得,盛明珠说想得也不错。
“明玉,你且下去,这事情不关你的事。”盛夫人望了望面红耳赤的姐妹俩,叹了一口气,明玉虽然刚刚及笄,却开始替姐姐考虑婚姻大事,看起来这心也已经大了呢。
盛明玉有些不服气,可还是不敢拂逆母亲的话,恨恨的朝盛明珠盯了一眼,这才一阵风般卷着出了盛夫人内室的门。
“明珠,你快跟母亲说说,”盛夫人一把攥住了盛明珠的手:“方才明玉说的,可是真话?”
盛明珠低着头,不说话。
盛夫人用力捏了下她的手,声音变得有些严厉:“明珠,你必须跟母亲说实话,否则母亲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这件事情。”
头一回见着盛夫人这般声色俱厉,盛明珠被唬了一跳,心里头慌张起来,低着头,压着声音道:“母亲,我……是真心喜欢褚家二公子的。”
“什么?”盛夫人大吃了一惊,倒退一步:“明玉说的是真话?”
“母亲!”盛明珠心一横,抬起头来直视盛夫人:“母亲你从小便宠爱明珠,为何在这大事上又没有一分贴心?昔日我不想嫁褚昭钺,你却自作主张要我与他定亲,现儿好不容易这讨厌的褚昭钺走了,我想嫁他堂弟褚昭志,可你却不肯应允明珠,这、这、这……”说到要紧处,盛明珠心乱如麻,用力将那脚儿蹬了下地面:“若是不让我嫁褚昭志,我宁可去死!”
“明珠!”盛夫人有几分着急,一把拉扯住她:“你可不能这般糊涂!”
日头从敞开一般的雕花窗里透了过来,照在盛明珠的脸上,晶莹的泪珠点点,就如珍珠一般,滴滴的落了下来,落到了盛夫人的手腕上,让她不由得颤抖了下,一把将盛明珠抱住:“明珠,明珠,我的儿,你如何能这样,让母亲可要急死了!”
“母亲,褚二公子也是愿意娶我的。”盛明珠被盛夫人抱得好半日喘不过气来,挣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什么?”这下轮到盛夫人目瞪口呆:“你们私定终身了?”
盛明珠脸色微红,点了点头:“是。”
“明珠,你……”盛夫人瞠目结舌,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盛明珠已经开口:“母亲,我听说当年也是你自己挑了父亲,为何明珠就不能自行择婿了?你们给我挑了褚昭钺,只是可惜老天爷都不看好这桩亲事,故此将他收回去了,这第二次就该由明珠来做主了罢?”
盛夫人将盛明珠推开了些,一双眉毛紧紧蹙起:“明珠,这不是你做不做主的事情。”
“母亲,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就是要嫁褚二公子,若是不嫁他,我宁可死。”盛明珠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盛夫人,说得斩钉截铁。
盛明珠不仅仅是口里说说,行动上也做到了,当日她便开始绝食,直至今日已经是第三日。
盛夫人万分焦急,亲自到盛明珠闺房里去劝说,可盛明珠十分执拗,只扔了一句话:“母亲若真是心疼明珠,那便派人去褚国公府,将这亲事变更一下。”
最终盛夫人向女儿低了头,命人将刘媒婆喊了过来:“你去褚国公府一趟。”
盛明珠与褚昭钺的亲事是刘媒婆做成的,见盛夫人找她,心里还道是要去褚国公府悔婚,心中只是惋惜,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竟然就这么散了,老天爷也真是没长眼。
仔细听着盛夫人说了下去,刘媒婆唬了一跳:“夫人,不是悔婚,是要改婚约?”
盛夫人手里捏着茶盏盖子,脸色一僵,几乎要接不下话。
刘媒婆垂手等了一阵,没见盛夫人说话,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夫人,那边褚国公府只怕不见得会同意罢?”
开始许给长公子,现在长公子没了要二公子,合着他们褚国公府是菜市场,褚家的公子们都是大白菜,任凭人挑来挑去的?
刘媒婆想来想去,这媒人银子可真是难拿啊,一波三折的,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原以为做成这桩亲事,把盛大小姐和褚大公子送进洞房去,她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打赏,这大半年都不用做事情了,可现在……刘媒婆低头望着自己的脚,一双绒布鞋还是新的,可能过不久就会是灰蒙蒙的一片,两家之间跑来跑去,腿都会要跑断哪。
“这样罢,你若是能将这媒说成,那我再另外给你添上二百两银子。”盛夫人沉着脸望向刘媒婆,不想再说多话。
“呃……”刘媒婆迅速抬起脸来,惊喜万状:“真的?”
“我说话几时有不算数的?”盛夫人将茶盏用力放在桌子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听得出来她有些烦躁。
刘媒婆不敢再说多话,点头哈腰:“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盛夫人坐在那里想了想,喊了两个贴身妈妈过来:“你们跟刘媒婆一道去楮国公府,带上些礼品,到时候也好开口说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府上笑嘻嘻的捧上一堆东西过去,人家还能甩张冷脸给你?盛夫人心里盘算了下,挑了自认为几样适合的,让裘妈妈和黄妈妈捧了过去:“你们说话务必委婉些,莫要让褚国公府有意见。”
可是万万没想到,盛夫人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褚老太君正在气头上,看到那一堆东西,反而动怒了,刘媒婆站在两个管事妈妈身后,心里不住的盘算,看起来今日不宜说话,等着褚老太君心情好些的时候再过来。
“老太君,您可想错了,我们盛府怎么会做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黄妈妈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开口,总要将主子的意思表达一番才是,只是这个转述的人,不该是她:“刘媒婆,你且好好跟老太君说说。”
刘媒婆脑袋缩了缩,可这边黄妈妈让了下身子,将她拉到前边来,横着眼睛看了下她,压低声音喝道:“你倒是开口呀。”
“我……”刘媒婆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那二百两银子,有了些力气,朝前边迈了一步,笑吟吟的朝褚老太君行了一礼:“老太君,您可是误会盛夫人的意思了!褚国公府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谁家的小姐不想着要嫁进褚国公府来?”\
听着恭维话儿,褚老太君这才脸色稍霁:“刘媒婆,那你告诉我,盛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盛夫人将于褚家的联姻看得极其之重,闻得褚大公子身遭不测,心里头也十分惶不安,更不欲因着这事便断了与褚国公府的秦晋之谊,”刘媒婆努力的挤出笑脸来,耳畔那朵大红绒花不断的在颤啊颤:“盛夫人是想……”
“莫非盛家还愿意将盛大小姐嫁进我们褚国公府来?”褚老太君一愣,没想到这位盛大小姐还这般三贞九烈,愿意给褚昭钺守望门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