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门紧闭,雕花的门板儿一左一右很是对称,两个丫鬟站在外边,一个穿红色衣裳,一个绿色小衫,恰似那枝头的红花绿叶一般,衬着年轻的脸,十分光鲜。两人脑袋凑在一处,头上的虫草头簪子闪闪的一亮,倏忽间没了影儿。
“四皇子殿下才将七公主送走,怎么又回来了。”穿红衣的丫鬟望了伙伴一眼,低声道:“都说四皇子殿下跟我们家长公子情谊深厚,可见一斑。”
“唉,咱们长公子现在病成这模样……”绿衣丫鬟的脸上有些忧郁之色:“只盼着冲喜能真的有效。”
“冲喜这事儿可说不准。”红衣丫鬟摇了摇头:“有冲好了的,可大部分……”
“胡说什么呢。”绿衣丫鬟有些不高兴,扭了头过去,一只手摸上了门板,白嫩嫩的手指尖从雕刻的花瓣上滑过:“你难道是想要诅咒咱们公子?”
“我……”红衣丫鬟有些张皇失措:“我哪里是想要诅咒公子,只是觉得冲喜这事儿有些不大可靠,更别说竟然又定下了盛尚书家的小姐,这事情也真是让人尴尬不是?”
“你管主子们怎么想的呢,我就只要公子能快些好起来便行。”绿衣丫鬟的指甲在门上刮了下,呲呲作响,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赶忙后退了一步,垂手站到门边,低声道:“该死该死,也不知道吵到里边的长公子与四皇子没有。”
很显然,屋子里的人一点都没有受打扰,依旧是大门紧闭,没有半分要打开的迹象。
“阿钺,原来你不是一直躺在床上的。”许瑢看着在房中不住走动的褚昭钺,脸上一副惊诧的神色:“我还以为你为了盛姑娘,真的准备背上长疮了。”
褚昭钺一挑眉:“怎么,你这般怨不得我好?”
“阿钺,我如何会怨不得你好?我只是以为你会演戏演得比较彻底而已。”许瑢苦笑了一声:“刚刚月夕过来的时候,你应该是醒着罢?”
“我点了自己的睡穴。”褚昭钺说得言简意赅。
“阿钺……”许瑢有些难过:“月夕哪里不好,你为何就不愿意接受她?”
“这阿瑢,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褚昭钺坐到了书桌一侧,低眉沉思:“你需得知道,我从来都是将月夕当妹妹看的。”
“那为何你不能将盛姑娘当妹妹看?”许瑢有些不死心:“你认识月夕那么久,认识盛姑娘,也只不过是几个月光景,如何就会对她那般特殊?”
“这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我只知道,我每次见到盛姑娘,心里头就会有一种踏实温暖的感觉,看到她的笑容,我瞬间便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褚昭钺皱了皱眉头,微微叹息了一声:“好些日子没见着她,真是记挂着,闭上眼睛便好像看到她就在我的身边,真盼望抓着她的手,再也不要放开。”
这话一出口,许瑢即刻便哑口无言。
月夕再也没有了机会,哪怕是盛姑娘没有如褚昭钺的计划走出冲喜这一步,可是到最后,陪伴在褚昭钺身边的,只会是那位叫做盛芳华的姑娘。
心底里忽然就有一分酸,也不知道为什么,究竟是为了月夕,抑或是为了自己?许瑢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评定自己这忽然间的心中酸意。
“若,”他挣扎着道:“若那盛思文去寻盛姑娘,盛姑娘却不愿嫁进楮国公府呢?我觉得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楮国公府,对她可能没什么吸引力,到时候你机关算尽,人家不落入你彀中,又待如何?”
褚昭钺微微一笑:“放心,她会同意的。”
他相信盛思文,这人虽然卑鄙,可却是有几分本领的,自然能劝得动盛芳华。
这话刚刚说完,他便打了个喷嚏,才用帕子擦了鼻子,连接着又打了两喷嚏。
“阿钺,看来有谁在咒你啊。”许瑢看着褚昭钺整个人团成一团,喷嚏一个接一个,挑眉笑了起来:“莫非是盛姑娘?她已经知道这是你布下的局,正在骂你。”
“怎么可能?”褚昭钺果断摇头:“我这局可是一环套一环,天衣无缝!当然,没有你的协助,我肯定也是做不成的。”
“还知道夸奖我哪,我就想知道,盛姑娘嫁过来以后,发现那个病得快要死的褚大公子就是桃花村里那个阿大,她会怎么想?”许瑢站了起来,耸了下肩:“阿钺,我还真盼着那一刻快些来呢。”
褚昭钺嘿嘿笑了下:“你盼什么盼,我盼还差不多。”
许瑢有几分尴尬,不再说话,两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芳华,你可不能这样糊涂啊!”盛大娘着急得团团乱转:“做寡妇哪里是他说的这般轻松,做了寡妇以后,怎么会想嫁谁便是谁?再说了,你今年十六,守寡三年以后便有十九岁了,放到哪里都是老姑娘了,如何还会有跟你年纪相当的人来求娶?你可千万莫要犯糊涂!”
“阿娘,你且莫要这般着急,我自然有分寸。”盛芳华笑着将盛大娘按着坐了下来,朝盛思文点了点头:“盛大人,你也别以为我就这般答应了,还有不少事情咱们得商议哪。”
盛思文颇觉惊诧,听着盛芳华原来的那口气,似乎是同意了,瞧她笑得那般眉眼弯弯,说出的话也显得十分愉悦,怎么现儿又说起什么商议的事情来了?
“有些什么事情好商议的?你这几日将桃花村里的事情处理好,过几日我就派车来接你和你娘就行。”盛思文不以为然,素来只有旁人巴巴儿的来求着他,哪里有黄毛丫头跟自己谈条件的。
“盛大人,要嫁去楮国公府的可是我,你没有什么权力来压着我。”盛芳华淡淡一笑,胸有成竹:“你若是不答应我的条件,即便你捉了我去盛府,塞了我上花轿,也不能防止我半路上逃了,到时候楮国公府来向你要人。而且,”她笑意更深:“盛大人就不怕我将这事情宣扬出去,让京城的人看你们盛家的笑话?”
盛思文顿时哑口无言,一只拳头攥得紧紧,这丫头怎么就不像她娘呢,随随便便说句什么话就能哄了过去,这般精明,只怕是随了自己的性子。
“盛大人,你给我两日时间,我先去京城打听打听,若是那褚大公子真是病得只剩一口气,大夫们回天无数,只能靠着冲喜来试试运气,那我也就答应了,毕竟这是做好事,能给自己积德,是不是?”盛芳华心里盘算着,做人可不能太厚道,万一嫁过去,根本就不是盛思文所说,只是身体有残疾,没人看得上他,那自己可不合算了。
“这个你只管去打听。”盛思文点了点头:“若真是这样,你就嫁了?”
“若真是这般,那咱们还得先签一份契约。”盛芳华的手点了点桌子:“比方说,我阿娘怎么办?我出了阁,我阿娘就孤孤单单的了,总得要有个人照应她。”
“芳华,你不用管我,只要你过得好就行,”盛大娘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可那眼泪珠子还是不断的往下落:“只是你千万要想清楚,这个褚大公子嫁不得啊!”
“阿娘,你别着急,”盛芳华将盛大娘的手拉住,脑袋搁到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道:“那褚大公子是将死之人,我嫁过去他也占不了我便宜,等他落了气,我便拿了嫁妆出来,带着阿娘你住到京城,到时候我开间药堂,阿娘你便帮我打打下手,若是看中了好儿郎,我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入赘,这样就能跟阿娘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了,怎么样,好不好?”
盛大娘听着这番话,心里头暖了起来,眼前若有金光灿灿,展开了一条平坦康途:“中,中,这样好。”
盛思文见盛大娘也说好,心里头高兴:“丫头,你有什么条件,只管说。”
“我知盛大人家大业大,答应起来也爽快。”盛芳华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既然盛思文有求于她,她可要好好的敲他一笔,否则真对不住自己:“首先,我要你在京城里给我买一处宅子,用不着太大,三进的院子就行。”
“你……”盛思文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在抢钱不成?”
“盛大人,你要我去嫁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总得要给我准备好将来出府以后的住处吧?虽说我跟阿娘在桃花村有房子,可是你要将我嫁去的是楮国公府,住习惯了以后怎么能看得上这乡下的瓦屋呢?怎么着也该有个过得去的住处。”盛芳华说得理直气壮,没有半分觉得自己在狮子大开口:“特别是我阿娘,辛苦了大半辈子,难道不该有个好地方住?你就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你阿娘不用你管,跟我回盛府就行了。”盛思文摆了摆手:“你就说自己的条件罢。”
夫人难得贤惠一回,允许他将钱香兰接回府,自然是正中他的下怀,那个通房丫头实在生得粗糙,他看着那张脸就没了兴致,眼前钱香兰虽然显得有些老相,可那五官依旧精致,只要好生滋养着,不出半年,就会变得年轻貌美。
“我阿娘才不要跟你回去哪。”
想要带阿娘回去?那不是大白兔进了狼窝?盛芳华冷笑了一声:“阿娘跟我住到一起,由我来供养她,就不劳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