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税银子?王志高的眉头皱了起来,实在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盛芳华。
盛大娘母女俩确实每年都缴纳了赋税,这名字造册在桃花村的人口里头,也就是说她们在官府的户籍管理里,就是桃花村人氏,若自己否认,那就是说自己侵吞了官府要上缴国库的银子,这顶帽子他可不敢戴!
“王大爷,你能不能拿出那个缴纳赋税的册子给我瞧瞧?看看上头究竟有没有我跟我娘的名字?若是没有,我倒是愿意出五十两银子向村里买地,只不过我可要去京兆府衙门擂鼓喊冤,我跟我娘交了十多年赋税银子,都给谁吞了去?”盛芳华一挑眉,笑眯眯的望着面如土色的王志高。
“你、你、你!”王志高好半日才缓过神来,怒目而视。
“王大爷,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记不大清楚,要不要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几服药?”盛芳华笑眯眯的望着王志高,全是关心的口吻:“需知你可是王氏族长,不少事情都还得你去处理,你今日记错了我们家交的赋税倒也罢了,明日弄差池了族里的公中银子,那笔钱可是大数目,要是短少了,王大爷你就只能卖地去补窟窿了呐。”
王志高气得满脸通红,心里头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小丫头片子,做了七八年王氏族长了,从公中贪昧下的银子确实有不少,被盛芳华这一说,忽然有些心虚,只觉得身后跟着来的族人会暗地里议论这件事情。
“王大爷,怎么样,要不要让我来给你把下脉?”盛芳华朝前踏上一步,伸出了一只手。
“不用了,我记得很清楚,你跟你娘每年都是交过赋税的。”王志高仓促回了一句,转身就走,刚刚回头,就看到那边褚昭钺带人推着几车青砖过来,浅浅的青色在阳光下闪着光,就如被新雨冲刷过的青山,清爽宜人。
王志高缩了缩脖子,避开了站在树下,让褚昭钺和那几车砖走了过去。
虽然有夏风扑面而来,王志高却还是觉得没有一丝凉意,头顶上那个太阳毒辣得很,将他全身的汗都晒了出来——昔日他在桃花村里可是昂首挺胸的走,村民们见了他个个点头喊上一句王老爷子,现在倒是好,见到一个摔伤了脑袋的盛阿大,他还得避开站在一旁,给那傻子让出一条路来!
“族长……”那群王氏族人迟迟疑疑的喊了一句:“盛家这地……”
“我去找里正!”王志高不耐烦的回了一句,风风火火的回了家,提了一小坛子酒就朝里正家里走了去。
本以为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要里正帮忙为难下盛芳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万万没想到里正义正言辞的教训了他一番:“你都是这般年纪的人了,何必跟人家孤儿寡母的去计较?莫说她们在桃花村里已经住了十多年,就是刚来不久的,咱们也该乐善好施,让着她们盖上新房子好住进去。”
王志高被里正这话弄得云里雾里,依照多年的交情,里正不该一拍桌子站起来:“走,我给你去瞧瞧,小黄毛丫头,也敢跟你蹬鼻子上脸?”
可现在,现在……王志高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些小事就别再计较了,”里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你们家酿的酒没去年好了。”
王志高总算回过味来,里正是打发他回去哪,只能怏怏站起身来,道了一句“叨扰”,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里正冷笑了一声:“送几斤酒就想要我帮他去做事情么,又没别的好处!”
里正媳妇点头:“可不是,那盛家的丫头都知道送二两银子过来呐。”
二两银子,对于庄户人家已经是半年的积蓄,里正家中富足,可二两银子也不是小钱了,里正夫妇很是满意,盛家那丫头,上道!
王志高在里正这边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只觉得有根鱼刺哽在喉咙口那里,每日里坐立难安,一想着盛家不久就要住进青砖大瓦房,恨得牙齿都痒了。可他究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看着盛家的新房嗖嗖的起来干瞪眼。
听说今日盛家要上梁,王志高有些坐不住。
上梁对于农家建房是一件大事,主家要宴请亲朋好友好好的吃上一顿,大家都说些吉利话儿,恭贺新居即将落成,日子如同那芝麻开花,一节节的高。
一大早王李氏就跟王志高商量:“今日盛家上梁了咧,你要不要过去?”
“盛家上梁?”王志高脸一沉:“关咱们啥事?”
王李氏迟迟艾艾了好久,才吐出了一句话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去了她家喝酒,就算是宽恕她了,也让大家看看你大度,不跟小女子一般计较。”
“哼,我跟她计较什么。”王志高愤愤应了一句,心里清楚得很,王李氏这是不想做午饭,想和他一块去蹭饭吃咧。
“既然不计较,那咱们就一起去,我先去准备点贺礼。”王李氏早就打算好了,拎十个鸡蛋过去,带上小孙子去喝酒,到时候盛家那丫头还得打发点回礼,怎么样都是个赚字。
王志高站了起来:“我先到外头去转转。”
“行,你先去,我等会就带着六柱过来。”王李氏弯腰捡起一个篮子,看了看觉得有些大,十个鸡蛋放在里头根本显不出影子来,慌慌忙忙去了里间寻了个小些的篮子,抓了一大堆稻草垫了底儿,这才蹲到鸡窝旁边开始捡鸡蛋,比着鸡蛋大小,挑出十个最小的,这才将贺礼收拾好,等及她挎着篮子走到前院,王志高早就没了影子。
“去哪里转了?”王李氏有几分奇怪,只不过也没多深究,转身去招呼自己的小孙子。
王志高从家里出来,一路踏着八字路儿往外头走,不知不觉的竟然就到了盛家新屋前边,绕着院墙转了一圈,那心中的妒火越来越旺,怎么也不肯消停下来。
盛家这丫头,神不知鬼不觉就攒了这么多银子?真叫人难以相信!王志高捻着胡须想了想,满心的疑惑。那丫头也就是农闲时才出去摇着铃儿给人看病,每次收的诊金也不多,十来个铜板或者就几个鸡蛋什么的,有时候见着病患家里没钱,不但不收钱,还要给些救济。
要是做铃医挣钱,盛家早就该盖新房了,如何偏偏是今年才动手?王志高皱眉看着那青晃晃如镜面儿似的砖,心里不住的咂摸着这事情——盛家丫头最近穿上了新衣裳,还是茧绸的,显见得是发了财哩,可也没听人说她医好了哪个大财主进了一笔钱哇?
王志高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看来盛家发迹,跟那个阿大应该有关系。
都说妖党会法术,散豆成兵点石成金,莫非是那阿大用了法术变出些银子来给盛家盖新房子?王志高脑袋低低,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不住的估量着这事情的可能性,越琢磨越觉得有可能——按着盛家母女那德性,怎么样也攒不起盖房子的钱来。
不行,自己要去盛家探探口风,拼不过盛家那个丫头,盛大娘却是个好欺负的,自己只要恐吓两句,保准她会说实话。王志高抬起头来,悄悄走到了院墙那边,探头朝里边瞅了瞅,就听里边传来盛芳华的说话声,心中有几分畏惧,赶忙把脑袋缩了回去,贴着院墙站了一阵子,没见有人出来,这才飞快的朝盛家老屋走了过去。
盛家老屋的门开着,王志高刚刚到门口就能听到里边有哗啦啦的水响和说话的声音,在这宁静的上午,这小院便显得格外的热闹。
王志高站在门边瞥了眼朝里边望,就见盛大娘穿了一身布衣裳,高高的挽了衣袖,露出两截洁白的胳膊,正坐在木盆子旁边用力洗菜,旁边有几个过来帮忙的大婶忙着将洗好的青菜放到桶子里,码得整整齐齐。
没见到盛芳华,也没见到褚昭钺,王志高这才有了底气,他迈开步子朝里边走了过去,吆喝了一声:“盛家的,今日准备上梁?”
盛大娘一抬头,见着王志高朝这边走,慌忙站起身来,扒拉着将衣袖褪了下来:“王老爷子,到时候过来喝酒哇!”
王志高皮笑肉不笑的站在盛大娘面前:“盛家的,喝酒倒是不忙,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可要老老实实告诉我。”
听着他话里有话,盛大娘心中一惊,声音已经低了三分:“王老爷子,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只要我知道,自然会全告诉你。”
“你们家芳华那丫头做铃医这般赚钱?怎么就有大把的银子盖这样好的房子?”王志高的眼神渐渐严峻:“这钱怕是来路不明吧?”
“王老爷子,你咋能这样说呢?”盛大娘的脸渐渐的红了起来,虽然她有些胆小怕事,可怎么也不能由着王志高竟然诬陷自己的女儿!
“你问问乡里邻居,他们有没有疑心?”王志高傲慢的一伸手,指了指正在帮忙码菜的一个大嫂:“金家的,你说说,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事?”
“俺知道咧,芳华进京城给她师父送节礼,路上救了个大官,给了她一笔银子,正好拿来盖房。”金大嫂咧嘴笑着:“这是芳华丫头积了德,这才会遇到这样的好事!”
王志高一愣,怔怔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