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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个莫名冒出来的小团子认了爹,还在考虑自己到底身处何处的叶归程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就看着这小团子从他怀里退出来,然后踮起脚尖摸了摸水虺的脖子,小声说了什么。
那水虺黑漆漆的脸上居然表现出如同人类一般怏怏不乐的情绪,没精打采地甩了甩尾巴,最终还是垂下脖子蹭了蹭小团子的脸,然后游弋到江水里,渐渐走远了。
小团子这才回过头,小小的手掌肉乎乎的,牵住他的手,嘴角一弯,露出一对儿甜蜜蜜的酒窝,笑眯眯道:“笨蛋爹爹,快来吧,我带你去找娘亲。”
小孩儿的脸颊白白软软的,眼神清澈明亮,一对酒窝格外可爱,让叶归程一时不忍心说出纠正的话,心想小孩儿不大,会管他叫爹,肯定是爹爹不在身边,等会儿他便随他去见他的娘亲,解释清楚便是。
叶归程想着,便从水里站起身,由着小团子牵着自己往前走。
小团子年纪不大,知道的东西却不少,譬如说这附近哪棵树上的野蜂蜜好吃,哪处的风景漂亮,哪里有一股格外甘甜的山泉水等等等等,不过说的最多的,还是他的娘亲用他采来的野蜂蜜做了多么好喝的蜂蜜酒,怎样带他找到了那些奇妙却漂亮的小角落,怎样教他跟附近的小动物们和谐相处……
叶归程听得有些稀奇——原来这小孩子是住在山野里的……只是,山野里的小孩子,会用这么考究的布料做衣裳吗?
小团子说得兴致高昂,很快便走到了一座山的山脚下。
这座山很高,几乎看不到山峰,高耸入云,尚未走近,便看到一丛丛一簇簇火红的花朵。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小团子笑眯眯地解释道:“笨蛋爹爹,那是若木花哦~是不是很好看?娘亲最喜欢拿它装饰房子了,说是像一盏盏小红灯似的……”
听着小团子的解释,叶归程一步踏入山峰——
时间与空间仿佛突然被隔离,他手里明明仍然牵着小团子的手,可却感觉不到他的人,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周围一片空白一样的寂静。
很快,有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榣,这是我新想出来的衣裳款式,你照着变一个呗~”——这是……楚歌的声音?叶归程有些恍惚。
“嗯。”——这个……似乎是自己的?可是自己的声音……并没有这般平淡到索然无味的地步……
“唔,果然好帅。阿榣你说是不是?”
“……嗯。”
“阿榣,天气热起来啦,我给你把头发梳起来吧?”
“不热。”
“哎呀,虽然冷热对我们没什么影响,不过我看着你披着头发,会觉得很热呀。快来,坐下!”
“……感觉?”
“一会儿就好……你看,是不是精神很多啦?”
“嗯。”
“阿榣,你听,长琴的这首新曲子真好听,我要不要跟他学了,以后弹给你听?”
“嗯。”
“阿榣你喜欢听嘛?”
“……喜欢。”
“算啦,我知道你没什么不喜欢的。”
“阿榣,我找到一种酸酸甜甜的果子,味道好棒,你尝尝,是不是很好吃?”
“嗯。”
“就是可惜结的少了点……喂阿榣,就算是你,也不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改变人家的天性啦。”
“……你不开心。”
“……傻阿榣。少有少的乐趣,多也有多的满足,你根本没必要这样做的。”
“……嗯。”
“阿榣阿榣,下雪了……榣山难得下一次雪哎——要是若木花这会儿开就好了。白雪红花,一定超好看的……”
“……”
“若木花开了……阿榣又是你做的吧?”
“嗯。好看?”
“是啊,好好看……”
“阿榣……你这一觉睡了好久。我攒了好多甜酸果,都快吃不完了,只好酿成了酒……雪也下了好多场,多到,我都数不清了……”
“嗯。”
“阿榣……你会不会,也像阿芒、阿桂甚至昆仑他们那样,一睡……再也醒不过来了?”
“……”
“……我知道你们这些山总是停留在一处,容易对这世间之事感觉无聊,可是,可是,这山上,难道就当真没有什么让你觉得有趣,甚至留恋的东西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
有趣是什么?留恋又是什么?
那时的自己,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一回归本体——虽然并非是自己真正的本体,可这个世界榣山神识已灭,他也是榣山,自然全部继承他所残留下来的一切力量。
这股力量很强大,突然入体,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格外亲切与舒畅。
叶归程缓缓睁开眼,将意识自回忆里抽出,伸出手——
依旧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的小团子微微睁大圆溜溜的双眸,吃惊地一捧脸:“哇,下雪了~好好看。”
榣山四季如春,鲜少有下雪的时候,此时白雪压着火红的若木花,有一种壮烈妖艳的美。
“是啊,好看!”叶归程微微一笑,郑重点头——仿佛,在认真应和回忆里的那个声音。
*
将屋里枯萎的若木花摘下,换了新的,楚歌坐在桌前,瞧着已经变成普通水波的水镜发愣。
自从那日被边不负挟持而后消失来到这里后,她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她本来确实是叫楚歌,也是现代社会的人,不过机缘巧合之下穿越到了《山海经》的世界。说是《山海经》也并不完全贴切,大概只能说是个立足于《山海经》的神奇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藉由现代的一份完整的魂魄外加榣山缭绕不绝的曲风歌声,她最终凝出实体,并依旧给自己取名楚歌。
榣山上的生灵很多,不过大多未开灵智,只有一个太子长琴可以结交。而且说起来她能够拥有实体,对方也算是立了大功。
而太子长琴对她也格外亲切。
不过太子长琴毕竟还是水神共工的孩子,时不时地也要回去找共工。他们这些仙人一般都没什么时间观念,一去三五年都是短的,长的时候可能几百年都不回来,留下楚歌一个人,难免寂寞。
然后她四处探索榣山的时候,发现了榣山的神识——幻化做一名人类男子的模样,长发及地,神色平静冷漠,却又透着难言的温煦宽和,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十分和谐地交融。
楚歌身为榣山之灵,自然一眼便能认出这人的身份,虽然她也知道对方掌控着自己的生死,不过太寂寞了,她就不管什么身份了,常常来找他说话。
榣山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相应的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楚歌没两天就自认跟人家混熟了,天天“阿榣、阿榣”地叫着。
榣山也不纠正她,算是默认了阿榣这个称呼。
阿榣虽然冷漠,只是不懂感情,实际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楚歌喜欢看风景,他便给了她一部分操纵榣山之物的权力,她喜欢吃一种结的非常少的果子,他便改变那种果子的特性,令其产量大增,她喜欢穿得漂漂亮亮的,他就很顺从地幻化出她想要的衣服,她想要白雪红花,他便令若木花再也不怕严寒……这样的人,楚歌相处久,不知不觉便有些喜欢。
可是山有大爱,却无私情,也不懂私情。
山拥有着极其漫长的生命,就算生活并非是一成不变,可那变化也有限,他们总是很容易无聊,一无聊便任由神识陷入沉睡,睡着睡着,可能便再也醒不过来。
芒山、桂山甚至昆仑山,皆是如此。
阿榣也有这样的趋势,虽然比起芒山桂山,他已经多活了好几千年。
楚歌虽然忧心阿榣也会步了芒山桂山的后尘,却始终未曾说明。然后在某次阿榣自格外漫长的一次沉睡中醒来时,按捺不住心里的恐惧,说出了心声。
阿榣内里是个十分温柔的人,最是看不得有人不开心。可是楚歌的这种感情他不懂,作为一座山,也永远不会懂。
所以他便封印了自己的力量,踏入红尘,历经十世轮回。
但是,轮回这种事,很容易便迷失本心。
楚歌并不知道他去历经轮回的目的,却担心他迷失了本心,毕竟阿榣这种对作为榣山的生命毫无留恋,谁知道会不会被人间繁华留住,永世不再归位。她索性便钻了个漏子,以快穿的形式,带他直接历经十世。
不过……
刚想到这里,楚歌突然感觉这片天地有一股熟悉的能量波动,一抬眼,便看到外面的天空突然飘起细细的雪花。
这个……又是阿榣或者说归程的手笔?
楚歌一拧眉,起身往房门外而去——
*
作为榣山的神识,叶归程对于榣山的一草一木皆了然于心,虽然他历经红尘的时间比起他漫长的生命不过是过眼烟云,他还是生出一种许久未见得慨叹。
小团子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似乎对榣山景致有兴趣,便兴致勃勃地一点一点给他介绍。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漫步于和风细雪之中,时不时地俯首仰头交谈两句。
气氛正和谐时,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冷哼:“平日里倒是机灵的很,关键时刻非得掉链子……顺势而为不行吗?偏要逆天而行,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