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士亭摸到大肉包子前,潘士勋和潘士松兄弟两人一人拿一个,抢先把包子拿到了自己手里。
潘士松没好气道,“想吃回家让你娘包去,我们还没吃饱。”
说完,他把自己手里的肉包子咬掉一大口,潘士勋也跟着咬掉一大口,然后兄弟二人齐齐把包子放在自己手边,挑衅的看着潘士亭。
潘士亭瘪瘪嘴,扭头看向他娘。
朱秀芝暗咬着后牙槽,恨不得瞪死潘士勋、潘士松两个小崽子,但面上还呵呵笑道,“算啦,哥哥他们都没吃饱呢,哪能轮得到你吃。”
潘恒春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不轻不重,但绝对能让朱秀芝察觉到他的不满,老头子咳了一声道,“士亭想吃,你回家给他包去,在这吃算什么。”
朱秀芝脸上的笑僵了下,而后开始向潘恒春倒苦水,“我倒是想包大肉包子,要怪就怪你儿子不争气,饭都吃不饱了,哪还有钱去买肉!”
唉,说到底都是为五斗米折腰啊...
算了,朱秀芝再极品,也不能牵连到孩子身上,他也是太久没吃到好东西了,毕竟这孩子也是潘恒春的孙子。
这么想着,潘阳把她手里油条掰开半根递给潘士亭,对他道,“没吃饱就吃点油条。”
没有肉包子,大油条也不错,潘士亭接过来狼吞虎咽,三两口就给解决了,他中午在家吃过饭再来的,眼下又吃了这么些饭菜,肚子撑得鼓鼓的,满嘴是油,潘士亭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终算满足了。
原本张学兰说好,等吃完午饭就给萝卜头们发零嘴儿,可是现在...她拿根扫帚签剔着牙花子,坐在门口的二层石台阶上不愿意动摊。
不等朱秀芝领她儿子走了,张学兰是不会发零嘴儿的,否则只会便宜了朱秀芝娘两个。
几个萝卜头还没分到零嘴儿呢,没一个愿意去上学的,来回在堂屋院子里晃悠,可把他们给急坏了。时不时瞪眼看看朱秀芝,心里直嘀咕饭都给她儿子吃了,她怎么还不领她儿子家去。
朱秀芝当然不愿意走了,她特别好奇潘阳布兜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得亏她脑子好使,赶上他们家饭点,让她儿子跟着吃了顿大肉,否则他们大房有点好东西都偷摸吃了用了,他们二房连影子都摸不到。
潘阳可不想再看朱秀芝作幺蛾子,吃饱了把碗筷一放,自个出了门到荆山上溜达了一圈。
山上菜园里的菜已经熟了,绿油油的菜秧下坠着青椒、茄子,两行蒜瓣长得也好,中间已经冒出了蒜苗,不少已经被从中间抽断,估计是潘士尧抽了拿去县城卖。
潘阳从空间里取出塑料桶,放在离菜园不远处的高坡下接泉水,等接满了再拎回来给菜园子浇水。等浇完水,她又在山上晃荡了会,在树根下、半山腰的田地头扔上夹子,待太阳西落,她才晃悠悠的下了山。
潘士尧也从县城回来了,他在县城里待了两天,原本他昨天早上就把菜卖了个精光,哪怕下午没有回乡汽车了,他在那随便找个地方留宿一夜,也能赶上今早的汽车。最迟不超过中午就该到家了,也不会是等到天黑了才进家门。
要说他去县城这一趟经历也算新奇,话还得从昨天说起,他从早市收摊,原本想着吃了午饭步行回家算了,省得再花六毛钱坐车。正当他收了东西准备去孙大姐那儿吃饭,人还没走出衙前街,碰到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滑了一跤,摔坐在地上,哎哎呦呦的呻.吟。
要是搁在潘阳那个时代,一准没人敢去扶这老太太,可眼下潘士尧哪会多想,忙要把老太太扶起来。
老太太坐在地上不敢动,对潘士尧道,“小伙子,我好像摔骨折了。”
原来夏天快到了,菜瓜、小香瓜已经可以摘了拿来卖,若是烂了的,挑担的农夫直接就挑了出来甩在地上,老太太一个不注意,踩到瓜皮上,滑到摔了一跤。
那个扔了烂瓜的农夫早跑得没影儿了,更不会承认瓜皮是他扔的。
不管如何,眼下要紧的是送老太太去县医院。
别看潘士尧只有十七岁,高高瘦瘦的,身体瞧着单薄的很,可他已经做了几年的庄稼汉了,什么苦头都吃过,再累的活干过,背老太太去县医院还是不在话下。
县医院在庆丰路上,距衙前街有段距离,潘士尧连走带跑把老太太背到县医院,直到送到骨科诊室放下,这才松一口气,抬手擦擦脸上不断滚落的汗珠子。
老太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蓝色格子手帕,递给潘士尧,心疼道,“好小伙,累坏了吧,快用手巾擦擦汗。”
潘士尧见老太太穿着得体,手帕更是干干净净叠成小方块,他忙活了一上午,脸上肯定脏兮兮的,哪好意思用老太太的手帕,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脸脏,用小褂巾子擦擦就行了。”
老太太眯眼笑了,塞到潘士尧手里,“快擦吧,脏了我再洗。”
潘士尧这才接下,连声道了谢。
这个年代x线还没引进国内,无法透视不要紧,骨科医生有一副摸骨好手就行。
骨科医生在老太太不能动摊的脚踝部位上下摸了摸,对潘士尧道,“老太太脚踝部骨折了,需要打夹板固定,你是她孙子吗?去交点材料费和药费,等取回来了我再给她打夹板。”
说完,骨科医生在处方纸上一通龙飞凤舞,递给潘士尧让他去交钱取药。
潘士尧忙不迭又去取材料、取药。一共花掉十五块多,好在之前他身上装了钱,加上今天早上卖菜的钱,足够付了老太太的医药费。
一通忙活后,老太太终于打上了夹板,此时也无法联系老太太家人,潘士尧只有好人做到底,让老太太指路,又把老太太从医院背回了家。
老太太和儿子媳妇一块住,潘士尧把老太太送进家门时,老太太儿媳妇正在家挫衣裳,见老太太脚上打了夹板,叫一个年轻后生背了回来,吓一跳,忙帮着潘士尧把老太太背进堂屋,急道,“娘您这是怎么了?出个门溜达怎么成这样了?”
老太太被安置在堂屋的藤椅里,叹了口气道,“别提了,今儿倒霉摔了一跤,得亏了小伙子忙前忙后又送我去医院又背我回家的...快,秀芬,快给小伙子倒杯水,还有建国昨个从外地带回来的苹果,快洗了拿给小伙子吃。”
秀芬哎了一声,忙不迭泡茶,又洗了两个大苹果,一个塞到潘士尧手里招呼他吃,另一个就放在茶几上,搁潘士尧面前。
秀芬笑道,“这苹果可甜呢,快吃吧,吃完了还有。”
潘士尧长这么大,吃水果的机会非常少,只有每年夏天队里的西瓜熟了,他们家能分到一部分,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能吃几回水果,其他的苹果、梨,更稀罕的香蕉、草莓,别说吃了,他只在书上见过它们长什么样。
老太太一个劲的让他吃,潘士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终是低头咬了一大口,又甜又脆,水分很足!
潘士尧吃苹果的功夫,老太太让她媳妇去生火烧饭,让媳妇中午做点好的,她要好好感谢小伙子。
潘士尧不愿留下叨扰,老太太却唬着脸道,“今天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怎么我也得谢谢你,不想在这吃是嫌我家饭烧的不行?”
潘士尧连道不是,这个农村少年郎虽说下学的时间早,但还是不太会跟人打交道说场面话,三两下就给老太太说服了,留下来吃了午饭。
跟老太太的闲聊中,潘士尧得知老太太是退休的县革委会副主任,老太太的儿子是县贸易经理部的汽车队队长,经常出省跑东跑西,儿媳妇就是普通的家庭主妇,平时在家照顾孩子和老人。
秀芬中午烧了一桌子家常菜,红烧大肥肉、肉炒茄条、闷青椒,外加一大碗海带汤。她又出去买了一只烧鸡,打了半斤散酒回来。
老太太的儿子方建国下班回来了,还没进堂屋,他女人秀芬就跟他说了早上发生的事儿。方建国他阿哒是个红军,在战争年代牺牲了,全靠他娘把他拉扯大,方建国对他娘有多孝心可想而知。
眼下潘士尧帮了老太太,方建国全家将他视作恩人,待他客气的不得了。
饭桌上方建国给潘士尧亲自倒了酒,跟他闲聊,问他家在哪儿,家里有几口人...
潘士尧不太会喝酒,不敢喝多,陪方建国小酌了一杯,方建国问他什么他答什么。
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方建国道,“建国,你上回不是说你们汽车队缺个司机吗?你看士尧怎么样?你把他招到你们队里让他学个手艺,这个好后生,在家种地可惜了。”
方建国所在的县贸易经理部平时主要任务是按上头指令,从全国各地拉运百姓吃的穿的用的,从外地拉到县里了,再由县里按照镇、乡、村一级一级将各类物资分配下去。
虽然工作辛苦了些,但待遇好,而且能学一门手艺,这个年代会开汽车的,可是屈指可数啊。
按道理来说,农村户口的人没有资格参加招聘工作,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全看有没有人帮你,只要有说得上话的人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且不说方建国本人就是汽车队队长,方建国他老娘也是退休干部,余热还在,多少都能说得上话。
眼下外在条件充足,就看潘士尧愿不愿意上了。
方建国听了他老娘的话,望着眼前提拔正直的后生,心里倒也觉着可以,沉吟了下,问潘士尧道,“士尧你的意思呢?愿不愿意来县里汽车队工作,辛苦是辛苦了些,总是门手艺,学会了你不吃亏。”
潘士尧简直不敢相信,他不过是顺手帮了一下老太太的忙而已,从未想过要老太太家人回报,可显然现在是天上掉馅饼了,并且正好砸中他的脑门,开汽车啊,他连自行车都还不会骑,汽车能学会开吗...
潘士尧知道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错过了以后肯定会后悔,他两眼放着喜悦的光芒,忙对方建国道,“叔,我真可以吗?再苦再累我都不怕,只要能跟着您学到手艺。”
方建国又给他倒了杯酒,哈哈笑了,“好小子,我就喜欢不怕苦的,可惜了我只有个闺女,娇气气的不敢锻炼她,不然啊...唉。”
方建国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小子只有闺女,他闺女跟潘士尧差不多大的年纪,都快高考啦,他这辈子恐怕是不能再有小子了。
潘士尧在方建国家安置了一宿,次日方建国要外出,汽车正好路过潘士尧他们乡里,下午搭了方建国的顺风车,这才抹黑赶回了家。
潘士尧把他这两天做梦一样的经历说了给家里人听,并且对潘阳道,“阿哒,我想去县里工作,阿哒你看成吗?”
成,当然成了,不止潘阳不反对,全家人都支持他去县里工作。
去县里工作就意味着潘士尧以后可以领工资,可以发各种票据,可以穿着体面的衣裳,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就连说媳妇都会很好说!
张学兰似乎都可以望见,他们老潘家的光景会一年比一年好,全赖她有个能干的男人和儿子!
潘士尧要去县里上班的消息不胫而走,可在潘西村大队炸开了锅,像潘士尧这么大的后生能出去闯荡的,他可是独一份。
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全围绕老潘家大房,说潘恒春可算是熬出了头,当年打地.主,没收潘恒春的房子和田地,拉他批.斗,分配给他最脏最累的活,连工分都不给他,现在可倒好,人家大孙子就要去县城工作了,开大汽车。
大汽车啊,祖祖辈辈生活在农村的老农民想都不敢想。
得知这件事有衷心祝贺的,也有忍不住酸上两句的,还有在背后戳脊梁骨的,反正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咋说咋说,不影响老潘家人吃喝拉撒睡。
孩子有出息,最开心的要数张学兰了,因为地.主成分不行,总觉得低人一等,就算家里光景比以前好了,也偷摸的不敢向外张扬。可这回不同了,她儿子阴差阳错帮了县里领导,领导为了感激她儿子,给她儿子安排了工作,谁敢放一个屁?连王有田都不敢给他家按任何罪名!
张学兰这种亢奋持续到夜里,她自己兴奋就算了,还要抓着潘阳一个劲的说,说哪家今天过来恭贺了,哪家跟她说恭维的话了,说的潘阳耳朵都快生茧子了,烦到不行,忍不住对她道,“做人要低调,低调懂不懂?太显摆了让人眼红不好。”
张学兰哼了哼道,“我不管,自打我来你老潘家,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舒坦过,我儿子有出息了,还不准我开心开心?”
潘阳连连道,“行行行,你自个开心去吧,我累了,让我睡觉行吗?”
说到睡觉,张学兰看着她男人裹紧了自己的被筒,生怕她挤进去似的,不满的提醒她男人道,“潘兆科,你最近是不是又不行了。”
潘阳原本闭上的眼又睁开了,无奈叹口气道,“知道了你还说,非要提醒我不行你才痛快?”
闻言,张学兰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算了,就这么熬着吧,她都快当婆婆做奶奶的人了,总想着那种事也不好。
眼见冬小麦熟了,今年潘士尧不能在家帮忙挣工分了,因为他要在这个端午节过完之后去方建国那里报到。
儿子要去县城了,总得有两件像样的衣裳,张学兰用潘阳从省城带回来的布给潘士尧做了两件短袖套头衫,又给他做了两条布裤,加上潘阳给他买的白衬衫,还有胶底鞋,足够他穿这个夏天,等到了换季,潘阳准备把毛线拿去县城加工,给潘士尧织一件毛线衣。
端午节前一天,大队通知可以去坝上打芦苇叶包粽子了,大队长潘士聪还赶了队里的驴车,潘西大队的人浩浩荡荡一块去打芦苇叶,驴车坐不下的,他们就步行过去,张学兰在家要忙着做衣裳,就不去了,老潘家的芦苇叶就由潘阳领潘士松一块去打。
虽说这个年代生活困难,但每逢过节大家还是比较重视的,包不起粳米粽子就包糙米的,买不起白糖的就干吃。
潘阳让张学兰泡了粳米,还有花生米,又让张学兰切了风干的腊肉泡在酱油里,她要吃咸粽子。
潘恒春一大早就上山去拔香草去了,潘阳带上潘士松,爷两个坐上大队驴车去坝上打芦苇叶。
途径姚家村大队,正好碰上姚宝忠父女两个,头戴草帽,姚祺妹背上还背了个篓子,看样子也是要去打芦苇叶。
潘阳从驴车上跳下来,顺手也把潘士松给拽了下来,要跟姚宝忠父女一块走。
此举遭到潘士松的不满,“阿哒,我想坐车,地走多累啊。”
潘阳拍拍潘士松的脑门子,语重心长的教育道,“小孩子多走路容易长个子知道不?你看人家姚祺妹,跟你一般大的岁数,比你高半个头呢。”
潘士松属于晚长的小孩,比同龄的男孩子矮就算了,结果还比同龄的女孩子矮半个头,顿时涨红了脸,别别扭扭的跟姚祺妹走一块。
潘阳满意的瞅着她爸她妈并排走在前头,偶尔还说个话交流交流,这种感觉,实在太神奇。
潘阳和姚宝忠走在慢走在两个孩子后头,姚宝忠抽了口旱烟,问潘阳道,“听说你家老大要去县城开汽车了?”
潘阳唬了一跳,这算是好事传千里吗?都传到姚家村大队了!
提起这个,潘阳也是有些隐隐的自豪感,笑道,“可不是,等端午一过完就去县里报到。”
姚宝忠衷心道,“那大兄弟你可算熬出头了,孩子有出息了好啊。”
潘阳忙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路走着聊着到了坝上,一眼望去,坝上全是人,潘阳和姚宝忠父女二人分开,各自到属于自己生产大队的领域去打芦苇叶,这个季节正是芦苇长得好的时候,叶子嫩,又宽又大,一片叶子就能包上一个大粽子。
打了芦苇叶回去,当天傍晚就开始包,包好了煮开,晚上吃一顿,其余的第二天早上再吃一顿。
托潘阳大量储存粮食的福,家里如今不缺米,张学兰泡的多,包了大半锅,有花生米的还有风干肉的,为了好区分,张学兰把花生米的包成三个角,风干肉的包成四个角,在锅里煮开闷熟了,打上来放在井水里冷着。
临吃晚饭前,潘阳去了王有田家一趟,一来途径供销社她要称点白糖回去蘸粽子吃,二来她要找王有田给潘士尧开个介绍信带去县城报到。
王有田他爱人也在包粽子,见潘阳来了招呼一声,知道她来意后喊王有田出来,王有田一见到潘阳就道,“兆科来给你家老大开你介绍信的吧?”
潘阳笑道,“可不是,明天就去城里了,我今天先给他准备好。”
王有田回屋去拿纸笔,在外头借着黄昏的光给潘士尧开了介绍信,递给潘阳后道,“叮嘱你家老大好好干,以后了不得呀,总比在家种地强。”
潘阳笑着应好。
王有田他爱人包好最后一个粽子,把粽子全倒在锅里,加了柴禾放炉膛里烧着,她从厨房出来,喊住要走的潘阳,对她道,“大兄弟,前段时间你不是让我给你问问我娘家那姑娘吗?头两天我回娘家给问了,人家老子娘都没问题,说什么时候见面看你们这边时间,你看你家老大马上要去县城了,什么时候能回来跟人家姑娘见个面?还是你回去跟学兰商量商量?”
潘阳笑道,“我先回去跟学兰商量一下,再看士尧什么时候能回来,等有了准信我就跟大嫂子说成不?”
两人这么说定后,潘阳拎着白糖回去,趁着吃晚饭所有人都在的功夫,潘阳把王有田他爱人介绍对象的跟家里人说了一遍。
有人给介绍对象是好事,只是听完这姑娘家庭情况后,张学兰有点不太满意,犹豫道,“姑娘家没有个兄弟帮衬着,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