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深秋农忙季节,淮河两岸农作物多有黄豆、玉米、棉花、芝麻还有花生之类,如今上头不给指标了,老农民们想在自家地里种什么就是什么。老潘家的八亩地里,四亩种了黄豆,两亩种了玉米,一亩种上花生,还有一亩水田种的是水稻,水稻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成熟,眼下他们得赶着把已经成熟的留黄豆、玉米给砍收了。
这一季的农忙正好赶上中秋节,潘士尧他们单位放了假,小夫妻二人就从县城回了家。这个时候秀英已经怀孕五个来月了,肚子显了怀,不好再让她下地干重活,潘阳就做主让她去看杂货铺。
大家都忙活,秀英也不好意思干这么‘闲’的活,就道,“阿哒,我在家帮忙洗洗衣裳、做做饭都行。”
让个孕妇干体力活,潘阳有点不忍心,还是道,“反正杂货铺也得有人看,你去看杂货铺吧,家里的活你就别操心了。”
听潘阳这么说,秀英也就不再多说了。自从怀孕后,她身子确实发懒,只要一屁股坐下,半天都不想挪动身子,她以前又不是没干活家务活,琐碎不说,真正干起来一点也不轻松,她估摸着自己现在是干不下来了。
秀英干不下来,这个任务只好交给潘士云了。
潘士云他们学校也给放了假,正好忙活家里的杂事。因为农忙最是耗体力,老农民吃不饱、吃不好哪有力气干活,也只有这段时间,老潘家的饭菜才会格外丰富,潘士云每天都要变着法的做三顿饭。
别看潘士云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会做的样式可多着呢,她会烙油饼,会炸油条,还会和发面蒸大包子,单一个茄子,她都能做出不同花样来,青椒炒茄条、肉烧茄块、炸茄盒子...
老潘家上下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根本来不及吃早饭,潘士云就负责把早饭做好,炸油条配豆浆,或者烙油饼搭配绿豆稀饭...做好了装藤条篮里,骑自行车送地里。
等她从地里回来,也闲不了,家里还有一大堆活等着她干呢。她要把头一天家里换下的所有脏衣裳洗掉,然后去砍猪草,等砍完猪草回来,就该到做晌午饭的时间点了,做好晌午饭她甚至都来不及吃一口,就得赶紧送地里,下午还得把猪草剁了喂几头猪仔,还有家里的一群鸡鸭鹅,都得赶去田埂里让它们自己找吃的...
本来这些杂碎的活都是由秀英负责,现在这个担子只能搁在这个十四五岁大的小姑娘肩上,几天干下来,潘士云就有些吃不消了,原本圆润的小脸很快又瘦了回去,但看看家里所有人,哪个从地里回来不是累得动都不想动,潘士云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忍忍就过去了。
她要是发几句牢骚,倒显得她针对大嫂,况且家里哪个不累的脱层皮,她这点累又算的了什么?
没日没夜在地里干了几天后,所有的农作物终于都收到了打谷场上,接下来的几天只要不下雨,他们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碾压黄豆粒的事他们可以慢慢干,玉米棒子掰了堆在地窖里也可以慢慢搓。
这天吃完晚饭,潘阳去杂货铺换秀英回来,潘士尧有话想跟潘阳说,也就跟着潘阳一块去了杂货铺。
潘士尧一直想在县城买个房子,他也在寻机会托人打听,前不久他哥们田旭刚跟潘士尧提了一嘴,说他堂叔要去省城跟他儿子住,以后回县城的可能性不大,田旭刚就给潘士尧留心问了下,没想到他堂叔真有卖房子的打算,田旭刚得了消息后,忙不迭就告诉了潘士尧,并且抽空当领潘士尧去他堂叔家看了下。
田旭刚他堂叔家就在小西门,距离潘士尧上班的地方不远,三间平房坐北朝南,院子大小适中,厨房是间青砖瓦房,家里床椅几案什么的一应俱全,虽然年代久了些,但要是买了下来,还是很合适。
最关键的是田旭刚他堂叔给的价位不算太高,他管潘士尧要一千块钱。
买房子是件大事,潘士尧回来几天了,家里农忙,一直没找着机会跟潘阳说,眼下有了空闲时间,潘士尧就把这件事跟潘阳提了下。
一千块钱啊,潘阳按照时下物价折算了下,估计相当于她那个时代的十万块钱左右,凭良心说,一千块钱在县城买个二手房确实不算高,况且小西门的地理位置好,以后可是县城的城中心,升值空间比较高,完全可以买下来。
潘士尧话音刚落,潘阳就点头道,“行,可以买下来!”
说着,不待潘士尧张嘴,潘阳就主动问道,“你如今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负担难免重,手里头的钱不够吧?阿哒帮你担点。”
潘士尧手里头存了两百来块钱,要是差少点,他能管同事东拼西凑给补上,可实在是差得太多了,潘士尧不得不向他阿哒提一嘴,这么好的买房机会,他不想错过。
可是阿哒都已经帮他盖房子娶媳妇了,再管他阿哒要钱买房子,潘士尧有点难为情。
“阿哒,要是家里...算了,再等等吧,等我再存点钱,下次碰到机会了再买也成。”
看出了潘士尧的难为情,潘阳拍拍他肩膀宽慰道,“不用等,阿哒挣钱为的就是你们能好,一千块钱阿哒拿得出,弟弟妹妹你也不用操心,他们还小,还能给阿哒几年喘息的时间,正是碰上好机会的时候,不逮住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其实潘阳从没想过太多,现在她就是这群萝卜头的‘阿哒’,站在阿哒的角度上,总是想把最好的都留给孩子,哪里会想着一定要孩子给什么回报。
潘士尧愈发难为情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半响才保证道,“阿哒,我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就像你对阿爷那样!”
听到这么句,潘阳可开心了,哈哈笑道,“成,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买房子这么大的事,父子二人商量好之后,又跟潘恒春和张学兰说了下。
张学兰这个半辈子都生活在农村的妇女,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城里买房子,是的,到现在张学兰还没分清楚,是她大儿子要买房子,而不是给她买房子。
张学兰就认为她儿子的东西,也就是她的东西。
所以她破天荒的没有反对,反而很积极的对潘阳道,“兆科,家里这一季黄豆和玉米卖了应该能落个两百多块钱,加上上半年的卖冬小麦的钱,还有杂货铺挣的,应该够了吧?不够的话,要不把家里的猪也卖了?”
潘阳笑道,“哪用得着卖猪呀,现在手里的钱也够给士尧把房子买了。”
张学兰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哎呀,等士尧买了房子,我也能像广臣他老娘那样,时不时得能去城里过几天,尝尝当商品粮户的味儿。”
张学兰话音刚落,秀英就接过话茬道,“我跟士尧都商量过了,房子有三间,等买下来了,我们就把一间屋收拾出来,阿哒和娘随时都能过去住,还有士云和士勋他们几个,等以后去县城上了高中,在家住也方便。”
且不管以后如何,这个时候秀英说的话确实是发自真心,家里几个老的累死累活挣钱给他们买房,作为儿媳妇,她没道理不代潘士尧孝敬他们。
秀英这番不孬熊的话,说得潘阳和张学兰都很受用,不过潘阳可不像张学兰,她不准备去掺和小一辈人的生活,除非实在是有事不得不在城里过夜,潘阳都不会去叨扰小夫妻两个,因为她很相信一句话,远了香近了臭,她才不乐意跟小一辈人住一块,老潘家虽然破了点,但住着不知舒坦了多少倍呢!
就在他们商量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潘恒春敲敲烟袋杆子,对潘士尧道,“士尧,要是你阿哒给你在城里买了房子,那家里你结婚用的这两间房就不能再要,家里不止你一个,你下头可是还有弟弟妹妹,眼看士勋也大了,再过两年一准该有人给他说媳妇了,照我的意思,家里这两间瓦房就留给士勋。”
不得不说,老头子就是老头子,他眼光放得更长久些,是不能什么东西都给老大留了,老大下面可是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呢。
潘恒春算是个潘阳提了个醒,潘阳也算是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正色道,“阿哒说的是,士尧如果你要城里的房子,那这两间瓦房你就不能再要了,再要的话对你几个弟弟就是不公平,别看他们现在还小,再过几年就该给我提意见啦。”
潘士尧想都不想就道,“阿哒,我也实话跟你们说了,我以后不想在家种地,家里无论是地还是房子,什么我都不想再要,阿哒你只管放心,今天我话搁在这里,娘和阿爷都在场,算是做个证,以后我潘士尧要是反悔了,那就是孬种。”
潘阳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秀英道,“秀英,那你呢。”
秀英也道,“士尧愿意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都听士尧的,我没意见。”
如此,算是口头上定了下来,潘士尧小夫妻二人又在家忙了几天,等潘士尧不得不要回县城上班了,小夫妻二人才收拾东西回城里。潘阳则是一直等这季农忙结束之后才去了趟县城,专门过来解决潘士尧买房子的事。
房子的事情,田旭刚算是中间人,他负责联系他堂叔那边,约好了时间之后,又领潘阳和潘士尧过去看了一趟,潘阳把房子里里外外仔细转了几圈,也很满意这房子,如果不是对方想去省城跟儿子住了,一千块钱绝对买不下来,确实是物超所值。
田旭刚他堂叔见潘阳父子二人诚心想买,跟在潘阳身后耐心介绍他的房子,“房子还是六几年盖的,那会儿我没退休,手里还有些积蓄,从别人手里买了这块地方,盖了这个房子。算起来这房子我只住了十来年,屋顶保证不漏雨,屋里的家具我也不打算带走,虽然旧了些,但整套看起来还算整洁舒坦,还有水电也都有,他们小夫妻二人买了合适,能立马就搬进来住,省得操心粉刷买家具的事...”
潘阳听得是不住点头。
既然双方一个想买一个想卖,谈妥无异议之后,除了中间人田旭刚,潘士尧又找来了方建国做证人,所有人就在田旭刚他堂叔家院子里,现场拟定了个协议,一式两份,协议写明了住宅面积,房屋内包含的家具,还有院子里的一切物件,双方交付的钱数等一并写清,等确认无误后,双方各自在协议上签字,按手印。
协议签订好之后也就算完事了,这个年代县城以下对房屋管理的不算规范,还没有房产证这种说法,唯一的证明方式仍旧还是以书面协议为主。
潘阳有点不放心,就顺便问了一嘴,“若是以后有一方反悔了怎么办。”
田旭刚他堂叔道,“这你放心,别说我以后不准备再回来,就是我反悔了,你们拿着这份协议也能去派出所找人来带我去蹲班房。”
听田旭刚他堂叔这样说,潘阳多少又放心了些。
田旭刚他堂叔又道,“你们可能得宽限我两天收拾东西了,家里待收拾的东西散乱,得费些时间,正好这两天我儿子从省城回来,收拾了东西我就跟他一块去省城。”
反正潘士尧有职工宿舍住,他们小夫妻二人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搬进去,更何况中间有田旭刚在,他们也算是熟人,宽限两天自然没什么问题!
原本潘士尧小夫妻二人是准备等田旭刚他堂叔一搬走,他们立马就搬进去住,可张学兰听潘阳说后,却道,“哪有搬家不看日期的?不成,我们一辈子能搬几次房,必须挑个好日子再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