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天黑前能赶回家,潘阳没在潘士尧宿舍久待,喝杯茶歇息了片刻就出来了,就近在县革委会的食堂大灶吃了顿午饭,也没给钱,直接记在潘士尧的账上。
吃了午饭,潘阳直接骑自行车去了农机市场,来之前潘恒春跟她算过家里的八亩地大概需要多少斤种子。以往生产大队为了省粮食,一亩地就撒五斤左右的小麦种子,长出来的麦苗稀稀拉拉,怎么可能有个好收成。如今他们单干了,可不能再为了省那点粮食而克扣种子。
潘恒春准备按一亩地撒十斤小麦种子来干,家里预备用七亩地种小麦,一亩地种油菜,再加上潘老五家的种子,潘阳统共要了八十斤小麦种子,还有两斤油菜籽。
小麦种子一毛钱二分钱一斤,油菜籽两毛钱一斤,这些加起来刚好是十块钱。
潘阳又顺带买了硫酸铵和尿素,一并称了带回去。
农机市场的销售员见潘阳推的是自行车,不禁咋舌道,“同志,你力气一定很大,否则这么些东西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带回去,能把你累的够呛。”
潘阳嘿嘿笑了,对售货员道,“没事儿,同志你只管绑上去吧!”
种子加肥料大约能有两百来斤,潘阳骑起来确实很吃力,上淮河大坝的时候压根就骑不上去,只能下来哼哧哼哧推着走,等上了大坝之后,潘阳前后左右看看,见坝上没什么人注意她,这才集中精力把绑在车后座上的种子和化肥全部存放在空间里,一身轻松的往家骑行。
一路快骑,等快到家了才又把种子化肥拿出来,重新绑好,到了村口她也不骑了,改推着走,这样到家之后也是累得满头大汗,张学兰和潘恒春帮忙搭把手赶紧卸了下来先搁在廊檐底下。
知道她男人今天累着了,晚上张学兰烧了顿好的,腊肉烩茄子,蒸鸡蛋羹,还炒了盘老豆角,全家老小吃饱喝足后,潘恒春对潘士松道,“士松,去你二叔和三叔家,把他们喊来,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潘阳见潘恒春的面色不是很好,扭头问张学兰道,“阿哒怎么了?又喊兆房、兆丰过来商量事?”
潘阳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所以她还不知道。
今天一大早朱秀芝和孟广美两人就闹到潘恒春面前了,因为分开单干潘恒春也分到了一亩三分地,既然潘恒春分到了地,凭什么就给大房?他们二房、三房什么都得不到就算了,还要交粮食给潘恒春,简直什么巧都给大房占全了!
吃了这么大的亏,朱秀芝能愿意么。
朱秀芝这回也学聪明了,她不自己来闹,而是先同孟广美分析了整件事。孟广美这个人吧,她不爱占别人便宜,但是也绝对不能吃亏,她一听朱秀芝这么说,也觉得是大房占了便宜,她当即不愿意了,两人齐齐找到潘恒春,要跟他闹架。
平心而论,这回确实是大房占巧,朱秀芝和孟广美过来闹架,张学兰也不好再说风凉话,只能由着两个妯娌同老头子闹,潘恒春被闹得实在没办法了,就道,“等晚上老大回来之后,你们再过来,你们放心,我不偏袒谁,等老大回来,我把你们全叫到跟前,一起商量。”
潘士松一阵风样的跑了出去,没几时又一阵风一样跑回来,嚷道,“阿爷,我喊他们过来了,他们都在后头走着呢。”
趁这个时间,张学兰把八仙桌上剩的菜全部收到菜橱里,又让潘士云把家里的零嘴儿全收好,不管二房、三房的孩子跟不跟过来,张学兰都不想把零嘴儿放在外头便宜他们。
该藏的东西都藏好之后,二房、三房相继进来了,本就不大的堂屋瞬间挤满了人。
夜里天凉,张学兰先去烧了洗脸水,让几个孩子洗脸上床之后,她把堂屋的门关了上,堂屋里四个大老爷们,除了潘阳外,其他三个都是老烟枪,这会儿都在抽烟,潘阳嫌弃的扇扇鼻子,对潘恒春道,“阿哒,想说什么也别拐弯抹角了,说完让他们赶紧回去歇息了。”
潘阳说这话也没其他意思,就是不想闻烟味,可她这话听在朱秀芝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以为潘阳这是在变相赶她,朱秀芝当即忍不住呛声道,“大哥放心,等阿哒说完了事我们立马走,可不会死皮赖脸留在你家的。”
潘阳抬抬眼皮子看看朱秀芝,不搭理她。朱秀芝说得对,她就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可别在这烦人。
见潘阳不愿意搭理她,朱秀芝脸上没面子,把心里的火朝潘恒春身上发,没好气道,“阿哒把我们都叫来是看你抽烟的吗,你有话倒是快点说啊,明天就忙着去种地了,我们可没这个时间跟你耗着。”
潘恒春一直在思量他怎么说,蹙眉道,“眼下有两个法子供你们选,一个是我以后都跟老大过,大队分给我的田地自然要归老大,我也帮着他干活,至于口粮什么的,都不用老二、老三操心,你们管好自己就成,还有一个,如果秀芝你想要我的地,那也成,我的一亩三分地平分给你们兄弟三个,但是你们以后除了给我口粮之外,每年还要交给我点钱,至于我住的地方,你们兄弟三个就商量下,看在哪给我弄个地方盖个茅草房,我立马搬过去自己住。”
对潘阳来说,她其实更想和潘恒春一块住,因为潘恒春不仅仅是潘兆科的阿哒,还是她的老太,她打小和潘恒春的感情就好,张学兰嫌弃她是个女孩,她小时候一直都是潘恒春带她的,对这个老人家,她自然有特殊的感情。
如今她有机会能奉养她老太,自然想尽力给他好生活。
她刚想发表意见,就被张学兰拉住了胳膊,张学兰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让二房、三房先说。
潘阳转念一想也是,就由着二房、三房先挑,免得她先说了之后,二房、三房说她是存了占便宜的心。
果然朱秀芝先抢着道,“那地我们就不要了,还是留给大哥种,大哥家地方大,阿哒你在这住挺好的。”
朱秀芝多精明的一个人啊,虽然她很想要潘恒春地,但她可不想每年都交钱交粮食,还要出钱给老头子盖个茅草房?开什么玩笑,她家都快吃不饱饭了,哪有那个闲钱去盖茅草房!
朱秀芝不愿意花钱,孟广美也是有心无力,他们三房条件可不比二房好,听潘恒春这么一说,还不抵不要那一亩三分地来得划算。
潘恒春眼看着他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任由他们女人说话,没一个说要带着他过的,老头子心沉了沉,有些无力问道,“老二、老三,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潘兆房看了潘恒春,拐弯抹角道,“阿哒,大哥家人口多,你的地还是留给他种吧,我们要不要都无所谓。”
闻言,潘兆丰也附和道,“二哥说的是,我也不要这块地了。”
到底是不要地,还是不想养活老的?
潘恒春吁了口气,一颗心沉到了水底,他吸了口旱烟,看向他的大儿子,道,“老大,你的意思呢?”
潘阳巴不得他们这样选,她毫不迟疑道,“地我来种,阿哒你以后就跟着我过吧,我有一碗饭吃,不会分给你半碗,你就安心的在这住着吧!”
潘阳的这番话,无疑令潘恒春感到窝心,他几乎要老泪纵横,竭力忍住,不住点头道,“好,好,这就好。”
这般‘父子’情深的场面在二房、三房眼里看着就十分刺眼,感情他们二房、三房很不是东西,就他大房孝顺?老大至于在他们面前这么显摆吗。
三房两口子心思藏得深,这会儿哪怕心里不舒坦也不会当着潘恒春的面说出来,倒是朱秀芝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忍不住酸了一句,“大哥可真孝顺,我们得像你看齐呢。”
张学兰没好气回了一嘴,“那你倒是看齐啊。”
一句话把朱秀芝给噎了个半死,张学兰料定她不敢再搭话,转挑狠的说,看朱秀芝没了脸子,她心里舒坦不少,想到朱秀芝这个人讲话做事每个定数,张学兰正色道,“既然你们都说定了,我是大嫂,说话也不太好听,我丑话撂在前头,今天是你们选择不要阿哒田地的,以后你们要是再同阿哒闹事给我和你大哥下马威,别怪我当时候不给你们好脸看!”
眼下张学兰把话撂开了说也好,事先给他们一个警醒,省得朱秀芝之类的不要脸货色到时候看潘恒春的一亩三分地更合适了,出尔反尔要求更换。
送走二房、三房之后,潘阳看时间不早了,也就没再跟潘恒春多叙话,大家都洗脸歇息了下来。
次日潘阳把从县城带回来的种子拎去给潘老五,并且把剩下的钱找给他。潘老五觉得麻烦了潘阳一遭,剩下的钱不愿意要,潘阳说什么都得给他,挣来推去急眼了,潘阳道,“五叔,自家人也要明算账,您再这样我可不敢跟你合伙种地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潘老五也不再推攘,接下了潘阳找给他的钱。
因为两家人合用一头老驴,还有一副从大队分来的铁犁,两家人只能在一块犁地耕田了。还有生产大队分的猪,也是每家每户半头,潘阳和潘老五两家合分一头猪,潘老五家地方大,猪仔就暂时放在潘老五家院子里养着。
张学兰不好意思让潘五婶一个人忙活养猪,就让潘士云每天放学之后去打猪草,打回来直接送到潘老五家留给潘五婶剁碎了喂猪。
既然两家有心合干,这些小事彼此也都没放在心上,吃点亏也无妨了。
以前在生产大队的时候,潘老五就是专门养老驴的,老驴也是认人的,潘老五养它的时间长,它就对潘老五很温顺,所以犁地赶老驴的活儿就由潘老五来做。
潘恒春和潘阳爷两个,胸前各挂一个篓子,里面装的是小麦种,潘老五犁一截子地,他们就跟在后头撒一截种子。
为了抓紧时间耕种,他们早上出发,一直干到太阳下山才回来,中午就在地里吃饭。
张学兰和潘五婶两个就在家忙活做饭,等快中午了再拿饭去地里。
她二人都不会骑自行车,山上和底湾距离近到还好,直接走去就成,坝下就有些远了,地走去太累人。
好在犁坝下那几亩地时,正巧赶上家里三个萝卜头周末不上学。潘士勋和潘士松兄弟两个都学会了骑自行车,他们太矮跨不上大杠不要紧,跨小杠能骑就成!
通常他们拿饭下地后,就不再回来,而是在地里待到天黑再跟大人一块回家。大人们忙种地的时候,他们也没闲着,潘士勋和潘士松兄弟两个特意带上家里的洗脸盆,坝下到处都是水沟子,水沟浅,里面也会有小鱼。
兄弟二人选中了一截水沟,前后用泥巴糊出一截泥坝子,再用洗脸盆把水沟里的水全舀了泼出去,等水沟子里的水渐少了,里面小鱼小虾就开始活奔乱跳了。
小鱼小虾都可以捉回去晒咸虾、咸鱼干。
其实水沟子里还有泥鳅黄鳝,尤其是泥鳅,到处都是,很容易就能捉满满一洗脸盆,只不过泥鳅这东西不太招兄弟两个待见,捉回去了只能喂鸭子。
眼前太阳快落山了,潘阳他们几个大人准备收工往家走,见两个萝卜头还在水沟子里捉小鱼小虾,潘阳也来了兴致,卷起裤脚要跟着他们下水沟。
潘阳见水沟坝上扔的全是泥鳅,就道,“怎么不装起来,多好的东西啊,捡回去让你娘烧一碗红烧泥鳅。”
她话音刚落,潘士松就道,“阿哒你脑子坏掉啦,娘说过泥鳅可是资.本主义国家投放到我们国家专门残害我们河坝的,怎么能拿来吃呢?喂鸭子还差不多。”
什么狗屁传闻!
其实潘阳曾经听她妈说过他们小时候的事,说泥鳅、黄鳝遍地都是,就是没人愿意吃,不愿意吃的原因,一个是嫌它脏,另一个就是潘士松说的那样,它们资.本主义派过来的毒瘤。
潘阳弯腰把水沟坝上的泥鳅全拾了起来,和小鱼小虾一块装到洗脸盆里,对两个萝卜头道,“回去我来烧红烧泥鳅给你们吃,保准你们吃了之后还想再吃,麻虾螃蟹也都别扔,这些可是好东西,烧出来都是一顿美味。”
等回去之后,潘阳亲自动手,拿剪刀把泥鳅挨个杀了,潘士勋、潘士松兄弟两个从来没有吃过泥鳅,跟前赶后围着潘阳转。其实潘阳也不太会做菜,只是看她妈做过红烧泥鳅,按着记忆摸索着来,还别说,真让她给做得像模像样,别的不说,泥鳅好歹也是道荤菜,吃肉可比吃咸菜干滋味多了!
不仅几个萝卜头吃得欢,潘恒春和张学兰两个大人也吃了不少,这个年代,泥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没人稀罕的东西,潘阳烧了两大海碗,足够他们放开了肚皮吃。
饭后张学兰折了扫帚枝当牙签,坐在二层石台阶上剔牙花子,她忍不住砸砸嘴,回味刚才的红烧泥鳅,叮嘱潘士云道,“士云,可别把剩下的泥鳅倒了喂鸭子了,剩下的留着,我们明天还继续烧。”
潘士云哎了一声,准备把麻虾螃蟹倒了喂鸭子。
潘阳忙给拦住了道,“这个也别扔,留着我蒸螃蟹给你们吃。”
张学兰剔着牙花子忍不住奇道,“潘兆科,你怎么现在懂这么多东西?”
潘阳呵呵笑,瞎扯淡,“我去的地方比你多嘛,也是听别人说这些都是好东西,丢了可惜。”
说完,她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过多深入,忙转移了话题问潘恒春道,“阿哒,等地种上,我们也该动手给士尧盖房子了,山上的石头能随便开采吗?要不要先去吱会王有田一声?”
潘恒春道,“那到不用,如今地都分开了,哪还用什么都吱会王有田,何况山头本来就是我们共有,谁开采了就是谁的,不过你得去管二麻子借点火药来,不然没法炸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