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君有着一瞬间的迷惑。
是睽君来了么?
但他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不会是睽君。根据他对睽君的了解,睽君必然不会在这样一个时机出现。
可是如果不是睽君,那就只能是……
明夷君轻叹一声,该来的总要来的。
明夷君把湛露抱回到屋里,替她关上了房门。如果情况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他不想连累到她。
她睡得很沉,做年夜饭这件事把她累坏了。给三个凶兽做一顿饭可不是谁都能完成的任务,她从除夕前一天就开始准备了,大年三十又忙了一整天,此时她已经睡熟了,谁也别想轻易把她吵醒。
门外没有别的动静,只有敲门声一直响着。明夷君再次吻过湛露的唇,然后来到了门口。
此时他的力量并不算弱,在这里休养的这段时间,他的力量如潮水一般不断变化着,但他能察觉到总体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而且今夜是除夕,两年交汇之夜,他的力量几乎已经达到目前所能达到的顶峰。
若是真有什么,他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明夷君打开了门。
出人意料地,门外并没有他所想象的大量天兵,只有一个披着鹤氅的中年道士。
那件鹤氅他认识,正是当年未济君输给了他,又被他丢给了青狐的那一件。此时它被披在那个道人的肩头,看上去倒显得很合适。
明夷君不知道那道士是什么人,从明夷君的角度来看,他的力量虽然强过一般的人类,但仍然还是太弱了,显然他并不是一个有仙箓的仙人。从他披着的这件鹤氅来看,他大约是……那青狐的长辈?
那道士向着明夷君打了个问讯,微笑道:
“贫道是太白山上的道士,阁下恐怕不知贫道来意,贫道今日是来致谢的。”
虽然明知道这道士不能给他带来哪怕一点的伤害,明夷君仍是带着些防备。谁知道他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出人意料的法宝,可以一举将他擒住的?
道士看出明夷君的防备,淡淡一笑:
“阁下无需防备,以贫道的这点微末道行,还不敢与阁下一较高低。贫道今日来,不过是因为门下弟子不懂事,冒犯了阁下,幸亏阁下不计较,将其放归,还赠他鹤氅。贫道心中感念,故而前来致谢。”
明夷君冷冷看着那道士,并不开口,只是等那道士继续说话。只听那道士又说道:
“阁下既然能放归我门下弟子,贫道由此得知,阁下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之前贫道听得门下弟子说,阁下欲召集四凶至此。阁下身为四凶之一,自然知道若是四凶麇集,必然要导致生灵涂炭。贫道为着天下苍生考虑,还请阁下打消这一念头才好。”
明夷君挑起眉来:
“天下苍生,与本座何干?”
道士并没有高声驳斥,只是微微摇头,就好像知道他要这么说似的。
“天道有常,”道士这样说着,“阁下,亦是天下苍生中的一员啊。”
明夷君摇头:
“天道有常,四凶聚集要惹得生灵涂炭,这亦是由天道所决定的。天道不仅主宰着万物生息,亦要主宰杀伐。生亦是理,死亦是理。”
道士皱眉:“既如此说,阁下是执意不肯改变初衷了?”
明夷君摇头,眼中充满悲悯:
“真正破坏天道的,并不是如本座这些被你们称作‘凶邪’的人啊。”
道士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作答。过了许久,才又说道:
“天之道,并非贫道这样的人能窥破的。贫道本身微不足道,今日前来,也不过只是要劝谏阁下,阁下若不能顺势而为,未免要损及自身。”
明夷君淡淡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谢过道长了。不过依本座看来,道长只是一介凡人,还是不要搅到这些事里更好些。”
道士见说不动明夷君,只得告辞。明夷君关上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这一次天庭要派人来捉拿他了,想不到居然又叫来这么个老道士苦口婆心的劝。他们应该明白,这么个老道士,是劝不了他的。这倒是让明夷君有些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
他们拖的越久,明夷君的心里反倒越不安稳。总觉得恐怕有更大的阴谋就要降临下来。
不过……
哼,管他们呢。
他踱步到厨房里,看看那个装了玉青柠和雪蜂蜜的罐子。
只要再找到另外那三样东西,他答应湛露的事情,就算是完成了。停留在这里本来就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他原本打算尽快找齐了那五件东西之后,给湛露吃下,完成了他答应过的事情就离开。可是不知怎的,现在他已经不想那么快就走了。
他的洞府地处西南,华丽舒适。他却从来不愿意长期在那里停留,他在世上漂泊了数万年,却还没有哪一个地方让他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不过此时,明夷君有些想要停在这里了。
至少,多停上个几年。
他踱回到房间里,看见湛露还在安睡。
多奇怪的一个小妞儿呀。明明身为人类,却不肯好好的像个人类一样生活。这样莽莽撞撞地撞到他面前,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说是恋慕他。
本来是多好看的一个小妞儿呀,何苦……要喜欢身为凶兽的他呢?
他伸出手,轻轻描画湛露的五官。老天对她真不公平啊,她这么小小的年纪,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却又给了她这么一张秀美面容。可是这秀美的面容给她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处,而是祸事呀。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注意人类的相貌的。毕竟,谁会去注意自己的午饭的食材长成什么样子呢?可是他没法儿忽略她,没法忽略她那么好看的笑颜。
这事情真奇怪啊。
这世间的万物,即使是草木亦有情,何况是人类这么复杂的动物呢?然而他饕餮飘飘乎遗世独立,情之一字,于他本来是丝毫不沾边的。
可是此时他站在这小妞儿身边,却隐约觉出缠绵之意,不忍离去。他生性没有别的欲念,只有食欲而已,然而此时那无穷尽的食欲之中,却仿佛多了一丝别的东西,挠得他心里有些痒。
这一点点的不同,本来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然而时间久了,他突然发觉,他心中的想法已经有了变化,在他心中骚动着的东西,似乎不仅仅是这一点点的痒。
这事情实在不合常理,可是既然连天道都有人能够改得,这么一点小小的常理,又有什么值得他踌躇的吗?
他是饕餮呀,在这世间所经历过的时间中,他眼看着沧海桑田的变化,又怎么会因为自己身上的这一点点变化而不安呢?
有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接受便是了。
他轻轻抱住了她,轻嗅着她的衣香,与她一同沉入深深的睡眠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