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郑母的丫鬟过来报说郑母的身上有些不爽, 需要静养,不便见客,每日清晨例行的去向母亲问安便取消了, 这也倒趁了阿阮的心,她实在是不愿多见她婆婆一面。
然而自从郑显烽回京,她每日清晨的懒觉算是泡汤了,她丈夫晨练完大约五更鼓刚过,便准时将她推醒, 像照顾一个不懂事的迷迷糊糊的小孩子似的,给她往身上套衣裳,拖着她起来吃早饭。
夫妻俩正坐在窗下喝粟米粥、吃馍馍, 这些来自西北的特色食物。因为郑显烽不喜欢与妻子相处时有下人从旁打扰, 便将所有丫鬟都从屋内打发出去了。
这房里的丫鬟过去都是在郑显烽没有成亲时便在他房内伺候他起居的,与他极其相熟, 因此他成婚后便也跟着过来这新房了,东院的旧房内只余了五六个小丫鬟负责洒扫,她们自然也不怕郑二公子, 便都嬉笑着一轰而散,跑去各处院落找要好的姐妹玩耍去了。
他俩便挨坐在圆桌前,安安静静地吃了一刻钟的早饭, 窗外的天光也渐渐大亮起来, 一批接一批的鸟雀飞上庭院中央的槐树上,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
郑显烽三两口就把手里的一块烤馍馍给吃光了,令阿阮为之侧目的是, 他之后不仅又将手里撒下的白芝麻全部收好吃掉,还将撒在桌上的也一一捡起来吃掉了。
还好出身于定国公府的高等丫鬟朱珠,将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纤尘不染,也包括这餐桌上更是擦洗得油亮锃净,然而郑显烽的举止还是让阿阮睁大了眼。
想想虽然在西北的条件是艰苦了些,可是他毕竟是出身于郑府的贵族公子,怎么会这么不讲究?
郑显烽抬眼看她,问,“看我做什么?”
阿阮摇头,意兴阑珊,“没什么。”低头继续喝自己碗里喝剩一半的粟米粥。
她本人并不十分喜欢喝粥。
郑显烽认真看着她交代,“你今早要吃两碗,不能吃多,也不能吃少。吃完了,跟我出去,你得多晒晒太阳,不能成天闷在屋子里,会生病的。你不是一直好奇射箭吗?我教你。”
阿阮瞧他一眼,“噢。”无味地接应。
这时隐约感到窗外有人走来,郑显烽余光瞧见,便转头正面看。
见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自庭院中央走来,他有些惊讶,便立刻起身,走出了餐屋,转到门外头去。
立刻走出房间的郑显烽注视来到跟前的男子,高兴地微微一笑,走前几步打招呼,“灵之,你来了?”
男子高大的身材上穿着军装,挺拔的身姿如芝兰玉树,虽没有郑显烽魁梧健美,但气质傲人,他看到郑显烽,眼神中也流露出一抹欢喜,微微颔首,“是我。”
这时阿阮也跟着从房间里走出来,俏生生地站在廊下,站在丈夫身旁,茫然地注视着此刻站在台阶下的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也不由地把目光转到她身上。
郑显烽回头向她说道,“给你介绍,他是我在西北军中的团练使,名叫薛灵之。一直与我形影不离,是我最称心的好帮手。”
阿阮向他福身见礼,“原来是薛将军,有礼了。”
薛灵之也恭恭敬敬地向她作了一揖,“见过嫂子。”
郑显烽转眼看阿阮,她很识趣,再度福身,“我先告退了。”
郑显烽点头,准允。
见她转身回了屋内,郑显烽掉头看薛灵之,“有事找我?”
薛灵之神色看起来有点忧郁,上前一步,满脸认真地道,“咱们回来也有十天了,要不要进宫里,向皇上请个罪?”
郑显烽蹙眉,没有立刻回应。
薛灵之还在等着他的回复,有些焦急,“将军,难道你不打算进宫见皇上吗?”
郑显烽抬眼看他,神情不定,“你也知道,咱们此次是擅自回京。”
这下薛灵之更着急了,“正因为是擅自回京,所以才越早进宫向皇上请明越好,这时间拖得越久,只会让皇上心里愈加不满,我还真不相信以皇上的神通,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已经回来了。”
郑显烽颔首,面色显得有些凝重,似乎在斟酌着。
“就请将军拿个主意吧。”薛灵之催促着。
郑显烽神色缓沉,“我知道皇上断然不肯让我回京,所以写了那封信没多久,我就自行挑了一匹汗血宝马直奔京城而来。”
薛灵之立刻说道,“正是因为觉得将军你此行艰险,属下才在没有将军的命令之下,也挑了一匹好马追上了你。”
他说的是事实,郑显烽在离开西北军营之前已经发了话,不许任何人跟上他,要听从副将的指挥,守卫好边关,包括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薛灵之,他也向他下令,不许跟上他,他要独自一人回京。
然而薛灵之对他一直十分忠心,不仅帮他虐杀了琛州长官之子,还不畏艰险地追随他一起回京,就算皇上因为郑显烽擅自离开边关要罚,也请连他一并惩罚。
扮作平民的两人昼夜兼行,因为是常年长途跋涉作战的军人,用的又是可日行八百里的战马,一路经过大小三十几座关隘,轻装简行下只消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便抵达了京畿道,又用了两日的时间,便回到了两人梦寐许久的家园。
然而这一切都是冲动为之,郑显烽回到京城,见到了家人以及他的妻子,便成日里只是在家里过活,至于去面见皇上向他禀明实情并求得原谅,他可从来没有希冀过。
皇帝恨不得抓他的把柄,又怎么会轻易地原谅他呢?
见头一直不说话,薛灵之有些情急,“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干耗着,一直不见吧?”
郑显烽叹气,“这事改日再提吧。”说完就转身走回屋内。
薛灵之正要跟上去,只是走到门帘前就迟疑住了。
今时不如往日,虽然过去在军营中,有将军的命令,他可以随意出入他的营帐,向他汇报军中的情况,然而在这郑府的西北小园,情况可就大大不同了。
眼前的门帘内正有一重重甜香涌出,喷入他的鼻尖,他深深意识到这里是将军的婚房,婚房内还住着嫂子,他不能擅自进入,以防冲撞了将军的女眷。
此刻他也只能看着他进屋的背影,叹息一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皇帝的召见,守卫边关的将领就擅意地离开戍卫之地,而自作主张地回到京城,这在皇帝看来,很是大逆不道,不仅是对皇威的藐视,还涉嫌动摇到他的统治。
尤其是他们的身份,这么的敏感,手握边关军权的军人。
★★★
郑显烽进屋便见妻子仍是坐在餐桌前,却不吃东西了,似乎在等着他,他心中高兴,正要说话。
“原来你是偷偷跑回来的。”阿阮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看她静静坐在桌前,神情上似有抑郁,“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不过什么叫‘偷偷’跑回来的,我可是光明正大地回来的。”郑显烽脸上稍稍有些不悦,坐回她旁边,拿起碟子里的一个新的馍馍又是三两口地就给吃完了。
显然对于她的问话也不怎么在意。
阿阮转眼认真注视他,“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果然郑显烽有些不高兴了,“有何不妥?”他浓黑的眉毛微微挑起,显得不容置疑。
“你可是常年守卫边关的大将军,怎么能在没有皇帝的诏令之下就擅自回京呢?万一边关出了什么状况,严重的比如丢失国土之类,你确信你一人能承担得起所有的罪责吗?是否还要赔上一家老小?”
郑显烽却是勾唇冷冷一笑,神情十分冷傲。
“你到底是在为我担心,还是在为你表哥担心?”他的表情掩藏着挑衅的意味,双眸中掺杂着审视,又是轻轻勾唇,轻蔑地说,“这不是有你这个皇帝的亲戚做我的娘子吗?赔上一家人的性命?我想问是否也包括你?”
察觉到他话中意有所指,似乎有意难平,阿阮立刻避开目光避嫌,说话禁不住有些结结巴巴,“你们两个我都担心。”忽然又转眼盯住他,“因为你们两个都是我至亲之人。”见他眼神中似含着戏谑地紧紧盯视着自己,她鼓足勇气,“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表哥。”
看她回复得义正言辞,郑显烽却笑了,忽然倾过来强壮的身体,出手一下猛地扳住她幼细的脖颈,压迫着她的身体靠近自己,“希望你说的都是真话。”他咫尺间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
眼前的男人忽然之间变得冷气森森,阿阮有些心惊,这才意识到,他不仅是第一面时给她印象憨厚耿直的男人,更是在战场上立下过显赫战功的大将军。
他可是杀过人的,双手上沾着蛮族人的血。
他父亲曾在先帝在位之时就声名隆重,朝中人人敬仰,他作为怀安王的二公子,自小出身高贵,也自是有一番桀骜的脾气的。
阿阮不敢得罪他,便避开他的目光,不再说话。
谁知他却忽然靠近,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她的身体,一阵温热的气息,紧跟着攀扶上她的耳畔,阿阮来不及躲闪,他的脸孔已经凑近,紧紧地挨上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