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春楼上夜席开始,舞姬挥舞水袖跳一曲《踏摇娘》,舞袖轻盈娟秀、典雅柔美,琵琶师演奏《绿腰》,一时一名异域舞姬跳一支软舞,舞姿变幻若游龙、若凌雪、若翠鸟、若垂莲,腰身之软当真刮人眼目。
三人喝酒,看得入迷,岐王更是兴之所致,也手舞足蹈起来,他对异域歌舞很是在行,拿得出一手风靡京师的胡旋舞,宁王也抽出腰间玉笛,一曲清亮的笛音参入琵琶演艺中,连薛王也坐在席子上怀抱起公羊皮羯鼓,以一对花椒木击之,羯鼓声急促、响亮、激烈,以它加入整体节奏便不由得变得急快。
阿阮趁着酒意跑到舞池中央跟着节奏跳起欢快刚健的舞蹈,别看她身形微畔,但跳起舞来时尔身姿柔软妖娆,穿着男装跟舞姬们混做一团,她便灵机一动,又扮起阳刚的男性角色,踏着欢快的节拍勾着舞姬的细腰来回转圈,把九名舞姬转了个遍,便又捞住歧王的腰乱转。
宁王与薛王相视一笑,笛子吹得更快更响,羯鼓也打得更有节奏更有力度,一时活泼的乐曲竟凌空传出高楼之外,楼外清风月明,楼内阿阮便假扮作男子,歧王则假扮作女子,他两人分别客串异性,勾着腰跳来跳去,楼中王孙公子与舞姬侍婢哈哈笑作一团。
他们兄弟姐妹几个时常这般聚在一处嬉戏胡闹,又都是多才多艺之人,许多的传世精品便都是在这时留下的,比如具有收藏价值的字画,为附和而成就的诗赋名篇等等。
“哎,阿阮,你到底怎么惹你九哥哥生气了,怎么能把他气成那个样啊!前几日我们三个到宫中,他不许我们三个在他面前提起你,看起来又严肃又吓人,当时便把我们三个给蒙住了。”岐王手里抱着酒坛子红着脸席地而坐,拉住跪坐着半趴在酒案前半醉的阿阮说话。
“他呀,不识好人心。”阿阮醉醺醺道,也举起酒杯往红唇里顺酒。
薛王也是脸上泛起红潮,眯着眼看她,“没想到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任性,我们几个哥哥都得迁就着你,不过要我说,你九哥哥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就是我们兄弟三个,如今在他面前也不敢乱说话,生怕被人在背后搬弄是非。”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往肚里灌酒,宁王却只是静静轻抚横置在膝头的长笛,一时转眼看他三人,他也有些微醉,脸上红红的,却没那么话多。
“你说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到底怎么个不识好人心法?”他淡淡问。
“对呀,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岐王追问。
阿阮叹息,幽然:“九哥哥的秘密,我还是不要告诉你们为好,虽然他把我赶出宫了,但是我与他之间的道义还在!我不说我不说!”她又开始喝酒。
“成心吊人胃口,这你可就生分了,咱几个什么关系,从小一起长大,好得不得了,你说便说了,也防着在心里憋着不痛快,我们也不会出去逢人到处乱说的。”歧王好奇得最厉害,便积极地引导她。
阿阮本也是不吐不快,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做错了,看三人一眼,便叹息道:“因为宫中三年一直无子嗣,我不也是为他着急吗?所以我便做了一种药送给他,谁知他便生我的气了。”
三王相视一眼,“药?”
阿阮幽幽抬起眼眸,在他们三个脸上转了一转,忽然神秘一笑,“嘿……”
三王回过神来,立时哈哈大笑,“你不会是给他及时行乐的东西了吧?”
阿阮看着他们三个,脸上皮笑肉不笑地又“嘿嘿”两声,倒是把这三个男人给乐坏了。
“老九老九啊,怪不得气得脸都绿了,你这不是公然说他不行嘛,你可知道男人有多在乎这个?你呀,难怪他会生你气,再也不想见到你。”
三人说着一拍大腿,再度大笑起来,这可真是给他们提供好几日的谈资了,阿阮这时便有点后悔把这个告诉他们了。
她努努嘴巴,艰涩道:“可是说到底,我也是为他好嘛。”
她说着,李弘竣那样愤怒伤感的眼神便又开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还真是挥之不走,她本是高兴的心里一时又暗淡下来。
四人一直乐到四更天,才昏昏睡去,天边的星辰闪闪烁烁的,外头窗下一个人站着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一夜湿雨,天边暮云层层推开去,一缕缕晨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大地上,罗春楼上纤柔的柳枝垂绦,如挂成一串串碧翠色的帘幕,一重重道不尽的光影迷幻。
此时红楼中宝香未断,烛光低柔,酒醉的三王也在京城的晨钟声中依次醒转。
三人只觉头疼得要命,下人们已送上醒酒汤,低身慢慢收拾满堂狼藉,薛王翻身坐起轻轻吹灭案旁上的烛火,眼睛迷糊得往楼中一扫,遂推一把岐王,“你看阿阮!”
岐王一手撑在地上支颐而坐,衣袍滑下肩膀,揉着眼睛掉头看过去,便忍不住笑出声。
只见那丫头口里流涎,胖乎乎的身体睡倒在地毯上,两条圆滚滚的手臂向后甩出去,两只小腿呈八叉状,好像是梦中梦到了大鸡腿儿,还在砸吧砸吧小嘴儿,白皙额心上的六角梅花钿也被她头顶案几上酒瓶口中一滴滴落下的香酒乱染了。
“走!去逗她一逗!”岐王爬起身走过去,伸手在她雪白的小脚丫上挠了挠。
阿阮收回脚丫,翻了个身,歧王又转到她对面,拿起她一绺头发往她鼻孔里搔了搔,阿阮便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又翻了个身,岐王与薛王相视一笑,两人便一个挠她脚丫,一个搔她鼻孔,然而尽管如此,她睡得呼呼地还是没有醒过来。
两个大男人便只是笑,岐王说道,“也不知她和老九闹了什么别扭,这回可把老九气坏了,要不咱给撮合撮合?”
薛王也点头表示赞同,“老九打小便对这丫头有意思,咱好歹兄弟一场,也实是不忍心看他那样,你说得是,咱兄弟几个该出手时便出手。”
“嗯,那得想个主意才成!”岐王拍了拍又圆又高的脑门儿。
“要不这样?”薛王在岐王耳边说了几句。
宁王却只是坐在案几后给自己斟茶,他衣袖上以丹青描绘壮美河山,显得潇潇肃肃,看着他俩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禁一勾唇,摇头笑。
奉国殿五扇门窗大开,初夏明媚的光景形成模糊的光影,一团团地簇拥在大殿前的白玉坪上,天边彩云千叠,檐下花枝轻颤,一夜匆匆落雨过后,宫内杨花满径、落红成阵,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宫人都在欣赏此等美景,独独皇帝一人孤坐在龙案后,神色显得有些疲倦,轻轻打了个哈欠,继续翻阅着成叠成山似的公文,难怪古之谓此类人曰“寡人”,还真是孤家寡人呢。
此次西南大蝗之事,他已命中央大员前往赈灾,只是接二连三又发生严重疫情,以及流民暴动、打砸抢烧等一连串骇人听闻的事件,赤地千里,荒无人烟,更甚者异子相食,都是令他大大头痛之事。
杨炎凉满脸担忧地从大殿外走进来,将一碗澄碧色的杨枝甘露搁置在龙案上,“皇上,您昨夜又没睡,还是先到寝殿歇一阵吧。适才宁王、薛王、歧王派人入宫,邀您去南山围场狩猎。”
“去回复,朕没空。”他把刚批复的奏章规整地放在左手边,又从右手边拿起一本继续低头批阅。
杨炎凉叹息一声,却不离去,“自从这阿阮姑娘离去后,皇上您便没一日的开心,唉,这可叫咱们……”眼见皇帝抬眼瞪自己,他憋着嘴不敢再说下去。
“说过多少遍?不许再提起她的!”他神色冰冷说道。
“皇上,我虽然愚笨,但也不是瞧不出来,可她毕竟已是……”他见皇帝又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瞪自己,忙又闭嘴,“好吧,我不多嘴便是。”
皇帝却将手中公文重重拍在龙案上,“算了,朕还是去打猎!”他霍地站起身,率先走下丹墀,最后丢下一句话,“你们这些人可真烦!”
杨炎凉脸上却是一喜,打猎好啊!忙跟在皇上后头出宫。
天穹高远,旷野茫茫,南山围场占地方圆千里,远方一脉雄奇峻秀的山峦绵延起伏,如一条巨龙亘古盘踞于此,一夜雨后的半山腰中云蒸霞蔚、变幻莫测,仿佛有神仙居住,山与山之间夹出的沟涧中泉水涌动,形成九道瀑布,直从天际冲刷下来,蔚为壮观,足下草原便如一条碧绿色的地毯一直延展到天之尽头,入眼一片无垠的辽阔。
忽然一声唳啸,雄鹰振翅高举,一入湛海云霄。
郊原之上狂风悲切,尘沙阵卷,忽然远处传来阵阵呼喝之声,望眼但见一枝剽悍人马来到,号角声声,旌旗蔽空,身后腾起滚滚烟尘。
当先一人快马率众而来,他□□黄金战马浑身搭链金络,头顶赤红鬃羽,座上之人身穿缂丝石青底八团龙圆领对襟风袍,腰悬墨色剑鞘包裹的唐直刀,手拿长逾四尺的紫檀宝弓,牛筋制成的弓弦外缠丝线,背后箭筒中尽是天子专用的金鈚箭。
他整个人风标高举,淑气芳栉,正是凤栖国的第六代国君李弘竣。
他身后追随者诸王与百官臣僚将领,把眼瞭望四周之天地大美,不由皆胸怀壮阔,吐气扬眉,诸人左右相视,尽是高声大笑。
李弘竣控着□□奋蹄嘶鸣的战马出列,回身大声喧谕诸军诸将诸帅,“许久未至南山围场,此处之孽障已然嚣张到不知我天子之师的威名,天下承平日久,想必诸位这马上功夫也是生疏了,周边诸国对我朝虎视眈眈,朕盼望诸臣无不枕戈待旦、于骑射上切莫荒疏!不若今日借此良辰吉时,咱兄弟、臣属、诸将比试骑射,今日不论君臣,只比技艺,都拿出你们各自的看家本事来,看谁拔得头筹,射中的大兽最多,朕全部重重有赏!”
群臣大笑着举起雕弓高声应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弘竣手勒马缰,掉头向崔缄看一眼,他在马上高举令旗一挥而下,顿时远岸牛角与萧鼓声响起,百名排成一线站在起伏山丘上的健壮军士擂鼓助威,鼓声震天,如击打在每个人心头,五步一人的军士排在山丘上高举陌刀,众人□□战马足蹄杂踏,诸人皆是跃跃欲试,握紧缰绳。
李弘竣左右看文臣武将等俱已排成一线伏身准备好,都把眼看他,他大笑着高声:“出发!”
“轰”的一声,几百名劲装男子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拥而出,狂声呼啸中纵马已转眼奔出数箭之地,便有人超在前头,有人落在后头,后头的狂追前头的,前头的一边奔驰一边回头眺望。
岭日扶风中入翠烟岚,一轮红通通的圆日悬于苍穹之巅,照透大江大河……
自天穹俯瞰,但见深广辽阔的草原上群马奔腾,雁断鹤唳,有如沧海八荒的霸戟沉丹。
皇帝身后墨黑刺金的大辽披襟烈烈飞扬,刺骨的风声刮人耳畔,他伏低身形一边疯狂拍马奔驰,一边左右笑看与他争竞先后的宁王、薛王、岐王三人,大笑着挥鞭击马,“驾!”
他的墨锦神驹便似听从指令一般,“嗖”地后蹄一蹬,前蹄飞起,远远地竟窜出一丈之地,恰似在半空搭了个彩虹,他一边掉头看身后他们三人,左手拈起雕弓,右手急取金鈚箭,搭上箭,拽满弓,望着三人便是“嗖嗖嗖”连射三箭。
射得三人慌张躲闪,只是躲过一劫不说,李弘竣竟似上瘾,竟左右侧身向后射个没完,一时还哈哈大笑。
“嘿!你说这老九可真不地道!他竟然带头犯规!奶奶的!”岐王身体肥胖,但也骑技超群、力大壮硕,他左右躲闪,还是险些被快箭射穿耳朵。
“咱三人也射他!把他射落下马,咱就能超过他了!”薛王大笑,也已张弓搭箭。
“这倒是个好主意!看咱三人的箭多还是他的箭多!”宁王也缓缓援起弓,从背后箭筒中抽箭。
“李弘竣!就你箭多!看我不射死你丫的!咱三个一起射他!”岐王不服大叫,也朝李弘竣“嗖嗖嗖”就是三箭。
谁知皇帝大笑着强健的身体忽然向右一倒,躲过他飞来的箭镞,左足紧紧勾住马蹬,张弓倒着身子朝他也回敬三箭。
岐王三支在空中飞驰的箭与皇帝的便一一撞在一起,“咔咔咔”断折落地,岐王一边奔驰路过低头看落在草地上的断箭,一边大叫:“啊混蛋!我不服!”又疯了一般地朝他连射三箭。
薛王与宁王大笑不止,如此互相对射,转眼奔出广茅的草原,前头便进入一座上古洪荒的森林。
林中云雾翻腾蒸涌,粗如儿臂的藤蔓勾结缠绕,在头顶组成无数面五彩斑斓的大网,仿佛随时意欲吞人而噬。
不一时数百臣僚也相继奔入林中,大家眼见周围环境恶劣,便都收拢马蹄慢行,握紧弓箭。
岐王大叫:“大兽皆在这神出鬼没之地,大家可都瞪大眼,今日鹿死谁手,试目以待!”
他说完便最先一个冲出去,马蹄在崎岖蜿蜒的深涧之中如履平地,忽然鸟雀齐飞,众人抬头望,但见浓荫遮蔽日光,尘烟弥漫。
感到诸人心头恐慌,李弘竣笑道:“当年□□成就千秋霸业,也乃马上之功!区区几只鸟雀,尔等便怕了?诸将竟还不如岐王勇武!”
他说完目光睥睨,当先驰出,诸将气涌也相继跟上,向更深处奔去,便将那狡兔、雉鸡、松鼠、直尾猕猴一轰而出,众人争先恐后发射,被射中者立时有人上前兜起,按人头记上一笔。
皇帝往前头丛林深处去,眼见一头斑驳的动物在林叶荫后慢走,他寂声张弓搭箭,“嗖”地射倒一只麋鹿,随军禁卫连忙驱马飞身而下将麋鹿捆起,举旗大声:“天子射中!”
不一时“岐王射中花豹一头”“宁王射中野猪一头”“薛王射中獐子一头”,果然越往深处,才是大兽出没之所在,还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前头已有娇人战绩,后续急竞便进入大热化,三王骑马争竞,在丛林中一阵飞驰,箭羽嗖嗖嗖破空而出,长箭如落石惊电,击起片片落叶。
“九郎,前方地险!当心为妙!”宁王驰马掉头看皇帝呼叫。
李弘竣手持弯弓道:“昔年太宗独入万千军中探人首级如入无人之境,区区莽林森原,朕又何足惧哉?”他高傲地一笑,更加深入林中。
“九哥一向狂妄自大,我喜欢这性子!驾!”岐王大笑着跟上。
“昔年太宗垂衣治天下,便是这般雍容不迫的气度,大哥你可真是多虑了!我兄弟皆在此,纵有猛虎在,恐也不惧!”薛王跟上,警戒性地巡视四周笑说道。
直至暮色低垂,“天子射中猛虎一头!”群臣欢悦大叫,高呼“万岁”。
眼看天色渐晚,便有人声“已入林中太深,我等不若退回?”
然而不闻天子下令,崔缄代天子准允诸文臣先回,他带领禁军找寻皇上而去,可是李弘竣今日未捕到狮子,没有尽兴,便往更深处行去,周围浓荫大叶越来越密,一股股潮气泛起,他□□骏马竟似也惧了,不敢前行。
李弘竣下马把紫檀弓挎在身上拉到背后,走到溪边弯腰洗把脸,嘴唇上水珠滴落,额角鬓发皆湿,他黑色眼瞳往四周张望,起身从背后拉拉箭筒,听声音箭羽已经不多了,适才与岐王对射竟用去不少。
他呼口气,回头看,却见身边一个跟着的人也没有了,抬头望重重树叶遮蔽日光,林中冷气冒起。
可惜他丝毫不惧不退,更是往深处走去,远远还能隐隐听闻身后宁王的呼声,“九郎不要再深入了,安全要紧!”
他不听,径直深入,直到再不闻人声。
忽然左边风动树声,浓密的树叶摇动,他抽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小心挪动脚步,已经抬手瞄准那一处,身后骏马嘶鸣一声,脚步凌乱。
突然“嗷”的一声大响,震得头顶树叶纷落,草叶分拂中果真走出一头斑斓猛虎,竟比适才那头体型还要硕大一倍,一双碧幽幽的眼睛直直盯着李弘竣。
李弘竣口干舌燥,却是朝那头猛虎一笑,“你我相见,也算有缘,今日给我吃你的虎肉怎样?”朝那猛虎当头便是一箭。
猛虎跃起,朝他扑过来,他贴地打个滚避过,他的神驹惊恐地大叫一声,吓得飞驰入林中不见了。
他轻斥:“胆小鬼!”勾唇一笑。
那猛虎回过头来,朝他又是猛扑过来,他再度从它肚皮底下贴地滚过,顺势踹了那猛虎肚皮一脚,他靴头藏有锋器,猛虎屁股当下被刺破流血,“嗷”的一声怒叫,猛地回过头来又是朝他飞扑而来。
只听“嗤”的一声,李弘竣射出的长箭直直刺中猛虎右眼,它卧在地上翻滚两下,疼得剧烈跳起,又朝李弘竣狂扑而来。
“啪”的一下将他手中弯弓打落,李弘竣肩头中它一掌,当下破衣流血,他急忙跃身站在一块石上,转身顺势从腰间拔出直刀,刀尖轻蔑地一晃,向那猛虎挑衅。
猛虎更怒,大呼风中再度飞身扑来,向他便是呼地一掌,李弘竣先从它身下窜过,忽然翻身跃起贴上它背,拔出直刀向下便是狠狠一刺,顿时血注喷射,溅了他一脸,猛虎大叫一声,疯了一样将他从背上甩脱,回头又朝他狂冲而来。
他闪身奔到大树前,双足在树干上一蹬,返身挺刀向前一刺,直刀登时穿透猛虎的巨口,直通入其腹,它惨叫两声,卧倒在地不动,口边浓血直流。
李弘竣爬起身站一边,伸袖一抹脸上的血,这一下摔得他骨头都快散架了,他伸脚踢它两下,确定它是真死了,才松一口气,坐倒在一边喘气,拉开他胸前衣襟,胸膛上全是血迹,只觉燥热难耐。
只是他未休息片时,忽然四周风声响动,慢慢的竟从林中走出几十名黑衣人来,将他团团围住。
李弘竣看他们一眼,伸手往溪中捞了口水送入口中,抬眼看着他们笑:“这林中泉水清甜,各位要不要尝尝?”
黑衣人相视而笑,“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说笑!今日我们便是来取你的狗命!”
“尔等可知我是谁?”李弘竣悠然起身。
“狗皇帝!”其中一人大笑。
李弘竣勾唇一笑,“哼,你们可知弑杀皇帝是何等大罪?”
“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江山马上便要易主,恐怕你还来不及下令诛杀我等,你已先向阎罗王报到了!”黑衣人开始狂笑。
“哦?不怕言之过早!”李弘竣握紧手里唐直刀,刀尖指向地面,上头还有来自猛虎体内的鲜血不住蜿蜒滴落。
“是否言之过早,打过便知!”话音落,几十人齐齐动起手来。
顿时三十几人交布,十人齐向皇帝身周挺剑刺来,李弘竣挥舞直刀架开身周的剑,便有六七人手腕被挑断筋络,弃剑倒地。
“狗皇帝!大家一起上!”疯狂的黑衣人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亮晃晃的长剑不是刺上他背心,便是砍向他肩膀,李弘竣身形腾挪,架开齐向他劈来的几十只剑,一抖手腕,剑花弹开,便打伤十几人,而他身上也接连被种下好几处伤口,血流不止。
他却仍是笑道:“你们都是没吃饭么?怎么打起来软绵绵的!一个个跟女人似的!我看你们还是别做刺客了,到我后宫给我当妃子吧!”
受了刺激的黑衣人大怒,更加疯狂向他攻去,如此一番恶斗,李弘竣杀死十七人,自己胸前背部大腿无不中剑流血,他抬袖一抹嘴角血迹,笑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自然是要取你性命之人!受死吧!”一名黑衣人冲天而起,举起长剑向他头顶直直砍下。
空中“嘭”的一声爆出一团血花,那名黑衣人脑袋被飞出的短剑扎中,当下脑浆迸裂而亡。
李弘竣回头,但见崔缄驾马而来,他身后跟着五六十名禁卫军,崔缄一挥手,禁卫军当下将这些黑衣人团团围住。
他大声道:“护驾!”当先下马奔上来护在李弘竣身前,又有几人将满身浴血的皇帝护在中间。
李弘竣转眼望一圈,冷冷道:“留一个活口,其余全部诛杀!”
登时空中血花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转眼已一地尸身,一名黑衣人被强行拖至皇帝跟前,李弘竣用手中带血的直刀支起他下巴,“说出你受谁指使!”
只是这黑衣人两眼直勾勾瞪着他,嘴角溢出一线血迹,竟是咬舌自尽了,正在他倒地的一瞬,忽然一支羽箭自背后射来,几乎是擦着李弘竣衣袖飞过,直刺入这名黑衣人胸膛,他便再无活路,倒地死去。
李弘竣猛地回头,但见身后岐王着急赶来,手里拿着弓,背后箭筒已经空了,适才那竟是他的最后一支箭,“老九,你遇到刺客了?早叫你不要独自一人深入的!”
他心惊肉跳看一眼倒地已死的黑衣人,“他们居然能突破南山围场重重森严的守卫,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九哥你没事吧?”
李弘竣点头,“将这些人的尸身清理,检点身上看有何证物!”向崔缄交代完,他转身当先沿原路返回,也不骑马。
一行人走出莽林,方见霞光万道,此时才未时刚过,还未到黄昏,想来是林中太森暗了。
崔缄牵来一匹马,扶李弘竣坐上,“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责罚。”
“不必,是朕执意孤身潜入,与你无干!”李弘竣道。
此时百官臣僚纷纷围上,看着皇帝满身是血的样子,吓得无不目瞪口呆,真是可笑,这里谁都没受伤,独独皇帝却挂了彩。
皇帝爽朗一笑,“遇上几个毛崽子!不足道!别用你们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朕!”
他一边说着,一边被不远处一辆轻烟油幄车吸引,那车身之华丽,搭着彩带,俨然是专为女子乘坐的,他有点怀疑,便道:“你去看看。”
崔缄驰马奔过去,大声,“是何人在车中?天子问话!”
车中并无人响应,他有点好奇,便掀开车帘,谁知却吃一大惊,只见一名女子醉酒卧睡在车中,睡姿极是不雅,身体蜷窝着,口里流涎,红扑扑的脸蛋上两抹醉态的嫣红。
他认得她,是皇帝的两姨表妹——陈阿阮!
“她怎么又来了!”崔缄暗觉不好,便跳入车中,拍拍她脸蛋,“喂!你醒醒!醒醒!”
只是阿阮似乎喝得太醉了,无论他怎么敲打她,她都不醒!
“千万不能叫皇上再看见她!”崔缄默默道。
他返回向皇帝禀报,“车中并无人!是辆空车!”
此时宁王、薛王、岐王正在远处山丘上搭起架子准备烤鹿肉,若是知道他这么说,非得气炸不可!
皇帝颔首,目光看向它处,但见远近长草起伏,天空碧蓝如洗。
“那车子看着实是碍眼,我去把它拖走!”崔缄道。
皇帝点头,驱马来到三王跟前,他们已经准备出酒水,四个人便坐下喝起来,篝火也渐渐燃起。
崔缄慌忙把那车子拉入林中,又跳入其中拍打阿阮的脸蛋,“喂!醒醒!”
直到阿阮睁开眼,吓一跳,“崔!崔侍卫!怎么是你!”她慌张坐起身退后,“我……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
她正准备揭开帘子,却被崔缄挡住,“别往外看,这里是南山围场!我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头好痛,我也是刚睡醒!”阿阮迷茫,想起昨夜明明还在岐王宅的。
“不是叫你不要再回来得吗?皇上正在那边与诸位朝臣分享今日狩猎的野味!”崔缄一本正经道。
阿阮捂着额头,“九哥哥……他也在?”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你千万不要出声。”崔缄回头牵匹马来,将她从车中接出,“马车走起来太慢,我骑马载你回去。”便扶她上马。
她手软脚软爬不上去,又跌落下来,崔缄少不得单膝着地,“你踩着我上去!”
“这怎么使得?”阿阮摇头。
崔缄无奈,只好掐住她腋下推她上马,她还是软软地滑落下去,他只好先自己上马,再拉她爬上来,叫她在身后抱紧自己,便驰马往围场之东投去。
城南大街上正在举行集市,崔缄骑马载着阿阮根本难以通行,两人无奈只得下马,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前行。
“崔侍卫,这到底是在哪里呀?”阿阮过去与这崔侍卫并不相熟,如今被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眼下只识得他一人,情感上便只能依赖于他,心想千万别把自己给弄丢了。
“你别害怕,这里是京城最靠南的一个城坊,咱们才从南山围场回来,离你府上还有一段路程。”崔缄耐心解释着,一手牵着马匹,一手拉着她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有时还伸臂帮她挡着,免得被拥挤的人群冲撞到她娇小的身体。
“想来一定是他们仨,是他们三个把我带到那里的,我独自一人却从没去过那里。”她柔声说道,张着眼看街边玩杂耍的,忽然还觉得还挺好玩,这便勾起她的好奇,脸上现出笑容。
“你说的是宁王、薛王、岐王他们吧?”崔缄转眼看她。
“是呀。”她仰头向他微笑,“只要他们三个聚在一起,便一定会胡闹。”
“想来也不是胡闹。”崔缄说得十分笃定。
“为什么?”她不解。
崔缄转眼认真瞧着她,“自从你离宫之后,皇上整整茶饭无思数日,想来三王是忧心皇上龙体,才变着法儿地带你去跟皇上见面。”
阿阮哑然,“茶饭无思……”她喃喃。
“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与皇上见面,那句话说得好,早断早了!”他忽然严肃地道。
阿阮慢慢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他刚毅的脸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仿佛在宣示着什么,她不是听不明白。
两人相视片刻,忽然她背后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向前跌去,崔缄托住她手臂,她回头,却见近处搭起的台子上正在演傀儡戏,台下一堆坐在小板凳上的看客热热闹闹地欢呼。
台上正演着明皇年间的□□,“三郎,如此月朗风清,你当真要与妾身盟誓么?”白色幕布后戏子之声妖妖娆娆地传出,并伴随着那两只用兽皮做成的人物剪影的扭扭捏捏。
“……好一似浪子羞愧归故里,往日的荒唐你莫再提。你我的情缘谁能匹,两心之间有灵犀……玉环倾城又倾国,孤王难舍又难离。悔恨眼观流泪眼,断肠妻是我爱妻。双星在上复盟誓,神明鉴我李隆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便开始凄切缠绵地幽幽唱起来。
阿阮垂下眼帘,想起那一夜九哥哥看着自己时凄然绝望的一双眼眸。
近几日,她竟是在梦中常常梦到他用那双眸子看着自己。
九哥哥……她心里有个声音轻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