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像是泰山压顶,阿阮的父亲正坐在车厢中央,阿阮则坐在东侧的座椅上, 始终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只有马车的车轮滚动的声音,像是碾轧在两人的心头,凌乱不堪。
陈颢昇左右瞪两眼,看女儿一副羞涩脆弱的神态, 忽然冷冷一哼,“你做的好事,以后不许再进宫了!就给我在家里好好呆着!哪儿也不许去!不然我打断你腿!”他发威。
阿阮神色微微一怔, 恍然抬头看父亲, “爹……”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
像是以往, 听到女儿这一声娇憨的呼唤,陈颢昇那定然是心生无限欢喜,疼爱她还来不及, 然而今日却是死死地绷住了,脸上依然充满质询和恼怒。
“我陈颢昇怎么生出一个你这样的女儿!今年真是犯了太岁,我这老脸可都给你丢光了!先是在蒲雨园上, 皇帝险些出了大事, 咱们陈家饱受朝臣的指责!这回又是在章台宫的庆宴上,又这么给丢了一回人!唉,我说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吗?像你的三个姐姐那样, 今天看看料子,明天说说笑话,那不是挺好的嘛,你怎么非要去惹是生非呢?唉……”他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倒拍了几下手背。
阿阮脸上隆起一层层阴霾,神色黯然,“爹爹,我知道错了,您就消消气。为了女儿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的。”
看到女儿肯主动承认错误了,陈颢昇也不好再抱怨下去,而是认真瞧着她,想要将心里积压数个月的疑惑好问询清楚。
他斟酌了半响,抬眼看她,“你给爹爹老实说,这段时间在宫里,你有没有……”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似乎有点问不下去,但还是逼迫着自己询问,“他到底对你有没有做出非分的举止?”
阿阮脸上一红,低着头说道,“爹,你问的都是些什么话呀!”
陈颢昇立刻吹胡子瞪眼,盯着她冷哼道:“爹也是为你好,你年龄太小,涉世不深,哦,虽然皇帝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但是你们俩从小的成长环境不同,他比你老成许多,也诡诈许多,你可千万要当心,不要被他给骗了。”
阿阮忍不住立刻抬头反驳,“我九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陈颢昇怔眼,显然有些惊诧,“哼,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过你现在向的不是你丈夫,向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你知不知道羞耻?我们陈家的脸都要给你丢光了!”
阿阮嘟着小嘴,“九哥哥他从小就对我好,爹你能不能不要把它想的那么坏?我进宫这段时日里,他从来都没有亏待过我。”
陈颢昇却不以为然,“他抱的什么心思爹比你清楚,你不要被他给蒙蔽了!你老实说,这些日子你住在他寝殿里,他有没有……”他没有说下去,而是让她自己领会,最好还能再自己交代。
阿阮羞涩无比,如若真说没有,那似乎也不是……她思虑着以前在奉国殿寝殿,她与九哥哥的那些点点滴滴,便低下了眉头,没有回复。
看她这个模样,陈颢昇简直是吓坏了,“莫非你们……”他伸手指住她的脸,手有些发颤,嘴上也说不出话了,“该不会真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一双圆眼睁得大大的。
阿阮抬头看父亲,“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九哥哥他是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陈颢昇简直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你究竟是被他给灌了什么**汤?他叫你滞留在他的寝殿之中,你居然说他是正人君子?你可别忘了,你还不是他正儿八经的妃嫔呢!你只是与他沾亲带故的一个妹妹而已!”
阿阮盯着父亲,“我却不以为然。”
“什么?”陈颢昇惊讶。
阿阮小脸上满是认真,“爹爹,我都跟你说了无数回了,九哥哥他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的。他虽然是天子,可是每天过的一点也不快乐,有许多许多的事需要他去做,他才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哄女人呢。”
陈颢昇大眼圆睁,紧紧看着女儿,“这么说,他没有动你了?”
阿阮脸色绯红,眼眸中水润柔软,“我再说一遍,他是正人君子!”
陈颢昇担忧的一颗心,这才算彻底地平静下来,“没有就好,爹爹只是担心你被骗,唉……”
阿阮微微一笑,眼眸中又有些伤感,“他不会骗我,我相信他。”只是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又想起岐王的惨死,心中便仿佛被笼罩上一层阴霾。
她便又忽然喃喃说道,“九哥哥他是天子,所有人都不能真正地亲近得了他,他注定是一个孤独的人,从他登基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陈颢昇有些奇怪,抬起眉头看神思飘渺的女儿,心想着她这是招了什么魔了?
以前的阿阮是那么的活泼可爱、无忧无虑,自从去了一趟宫里,整个人的性情似乎就有些变了,忽然笑着笑着脸上就一朵残云卷起,光滑的眉心也蹙起了,眼神中透出无尽的忧郁。
陈颢昇叹息一声,“他位高权重,站在万人中央,人长得又跟一朵花似的,惯会甜言蜜语,说些女孩儿家爱听的话,他要是再热烈追求你,爹爹知道你也招架不住。这事儿也不能全都怪你,也怪爹没本事,也不敢得罪他。不过以后你可不许再进他寝宫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到底都是个男人,你懂了吗?说到底,爹爹也都是为你好!”
阿阮抬头看父亲,“我知道。”
陈颢昇抬头看着轻飘的车帘,慢慢说道,“有些事情你还是需要亲自去跟你祖母奶奶解释,爹爹就不陪你去了。咱们先回家里头,你先好好地换一身衣裳,然后好好地去跟她老人家解释解释。她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你千万要温顺一些,知道了吗?”
阿阮点头,神情显得乖顺无比,“女儿明白。”
陈颢昇长长叹息一声,总算是把这一次风暴给熬过去了。
马车一路慢慢地行驶在京城宽阔笔直的街道上,直到停在陈府的府门前,陈颢昇才携带着女儿从车上下来,门前早已有家人仆妇们在等候了,看到车子来到,立刻一拥而上,服侍着老爷与小姐先后进府。
然而就在陈颢昇刚走到门前,阿阮刚走过门前左侧的石狮子,一个妖娆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请问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姑娘吗?”
众人都有些惊讶,陈颢昇与阿阮止不住地驻足,阿阮回头看过去,“是哪一位?”
然而话音刚落,突然“啪”的一下,阿阮只觉得眼前登时糊成一片,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了,随即就传来那女子疯狂的大笑声。
阿阮身旁的陈颢昇看到眼前的一幕,狠狠地吃了一惊,立刻手指着大声呵斥,“哪里来的疯女人?来人呐!”
老爷招呼,家丁们立刻一拥而上,控制住了这女人。
阿阮还没摸清楚状况,府门后头立刻赶出来两三个丫环,用手里的丝柔绢帕将她脸蛋上的碎鸡蛋抹去,她勉强地眨了下眼睛,才看清楚那女子。
略显肥胖的身体上穿着普通市井民众的衣裳,本来一张颜色姣好的圆润脸蛋上,却长出一片片淡色的雀斑,她正被他们陈府的家下人绑架着身子,仰头朝天疯狂地大笑着。
这妇人明显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两三个男人都压服不了她,她左右反抗,并不能真正静止。
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阿阮伸手擦了一下眼睛,从台阶上走下来,从已经惊呆了的人众中走出,径直走到她面前,生气地质问:“我实在是不解,你干嘛要用鸡蛋扔我?”
“我呸!”猛不防的,那妇人又神色狞厉地朝她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幸亏阿阮被丫鬟拉得躲闪及时,唾沫才没有挨上她鲜亮的衣裙。
陈颢昇有些恼怒,不耐烦地呵斥,“怎么还不把她给赶走?你们再上去两个人,怎么两三个男人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
果然又上去两三名男子,然而这女人愈加疯狂,无论是逮着谁的手腕,突然捧起来张嘴就咬,五六名男子全被她咬得手腕上破了血洞,血流个不住。
一经撒手,这女人便像是疯了一样,径直朝阿阮冲过来,阿阮身边的两三个丫鬟挡也挡不住,只听“啪啪”的两声,阿阮白皙的小脸上已经被狠狠地盖了两巴掌,立刻现出两个红红的巴掌印。
“陈阿阮!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都是你!你害得我们一家家破人亡!你会遭报应的!”她发了疯一样地狠狠厮打阿阮,身边的丫鬟根本拉扯都拉扯不住。
阿阮自小是个大家闺秀,虽然性子活泼,但身娇体软,哪禁得住这样的架势,早就吓呆了,也忘记了要逃跑。
作者有话要说:《闻君抱恙》的第三部《权贵王侯》从这一章起始,这本书的触角在这一部开始向周围环境延伸,不再局限于皇宫的前朝,会涉及到宗室、外戚、禁军、中央军等方面,为后面战争的开展做准备。
2017.5.27 2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