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大宝不适应。
这时候的教学生和现代不一样,现代是先理解再记忆再体会思想感情,这里是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倒不是说老师不解释,只是要等学生读熟背住之后再解释。
两者最终学习结果可能一样,但后一种学习方式,对于大宝这个年龄的孩子而言,太不效率了。
也太不有趣了。
余柏林教导大宝,其学习进度就像是骑着千里马。其他老师教导大宝,其学习进度就像是步行。
可大宝毕竟年纪还小,封庭再信任封蔚和余柏林,也不可能让大宝同行。
为了补偿大宝,封庭特意抽出时间,亲自为大宝讲课,补足余柏林讲课的时间。
于是大宝听了一耳朵,这个是傻逼,这个也是傻逼,全部都是傻逼,大傻逼。
大宝一脸懵逼。
他决定,还是等林回来,问林吧。
若余柏林听了皇帝陛下给大宝讲的课,估计就对封蔚如何成长成现在这幅模样,有更深刻的理解了。
封蔚终于能和余柏林携手共赴江南,一路上傻乐傻乐的,不像是去砍人,倒像是去玩乐。
他和余柏林住在同一艘船里,每天日常就是“吃了没晕船没别读书了出来转转景色棒棒哒!”。
余柏林的应对就是“吃了没晕好吧”。
这时候余柏林没有矫情的说自己要在船舱里读书了。
且不说船舱里晃悠悠的,看书容易头晕。只说外面的景色,就很吸引余柏林。
余柏林前世每年都有周游世界的旅□□程,穿越之后,一是交通不便,二是没时间,以后入朝为官之后,更是被局限在官职所在地。
要去江南,只有担任江南相关的官职才有可能。
以余柏林目前和皇帝的关系,直接留在中央的可能性非常大,江南去一次不容易。能在会试之前去一次,还是公费旅游,享受的是亲王待遇,余柏林当然很高兴。
是的,之前说什么要应试不出门的话,已经被他吃掉了。
即使出门,封蔚也和在京中一样,把余柏林照顾的妥妥帖帖,其一应待遇,和他一模一样。
封蔚身边的人也早已经习惯余柏林跟王府第二个主人一般的身份,对待余柏林也是毕恭毕敬。
余柏林每日到船舱外看看景色,偶尔诗兴大发吟首诗词,或者直接提笔作画。有事兴致来了,边搬张桌子坐在船头,喝着美酒吃着河中特有的海鲜,十分惬意。
即使历史不同,华夏也总会有一任当权者会做出挖出大运河的举措。晖朝时,大运河已经用了几百年了,和普通大江大河看上去已经没多少区别了。沿路绿树红花,景色十分优美。
封蔚一路走走停停,并不特意赶路。途中遇到繁华之地,还会让船停泊在岸,上岸游玩一两天,才继续航行。
谁不知道德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样一路悠闲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德王要下狠手整治江南的事,没跑了。
甚至之前怀疑德王下江南只是障眼法的老狐狸们,此刻也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德王故意一副游玩之态,明显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看来德王殿下是引起江南官场大地震啊。
然而,德王其实真的是没啥任务在身,所以单纯游玩而已。
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
“你是故意的。”余柏林笑道,“你说别人是老狐狸,那你是什么?成了精的狐狸?”
封蔚故作高深的摇摇头,道:“我明显是猎狐狸的猎人啊。今天晚上上岸如何?鱼再鲜,我也吃腻了。”
“那就上岸吧。”余柏林也不乐意再吃鱼了。
没有辣椒,没有其他调料,清蒸鱼白灼鱼清水煮鱼再鲜美,吃来吃去嘴里也都是鱼味,实在是腻的慌了。更别说越接近江南,口味越是偏甜腻。余柏林并不太适应甜口的饭菜。
当然,不能挑食的时候,余柏林什么都能吃。但可以注重生活品质的时候,他也足够挑剔。
说白了,被封蔚养娇了。
或许是好久未曾出京,也可能是哪日在船头吹风着了凉,一日余柏林起床后,突然开始咳嗽,当日就浑身发热,吓得封蔚不但召集了此次随同下江南的,皇帝陛下特意派来的所有御医,还准备跑岸上去“抓”一批医生来给余柏林看病。
被余柏林制止住了。
“不过是普通风寒而已。”余柏林一边咳嗽一边道,“御医院乃天下名医聚集之地,连御医都治不好,平常医者就更治不好了。”
封蔚一个劲儿的点头,不再瞎折腾。
御医捋了捋胡须。还是这位公子通情理,说的话,他喜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余柏林的病不棘手,喝几副药就控制住了。但要身体痊愈,还需要休养好一阵子。
这一段时间,余柏林时不时的咳嗽。他一咳嗽,封蔚就浑身紧张,恨不得以身代之。
连煎药端药,封蔚都要亲自操作,即便余柏林劝说“下人们比你更熟悉”也不肯将此事交于他人之手。
余柏林莞尔。这阵仗,看着似乎担心有人会害了他似的。
或许是病中容易软弱,容易多愁善感,余柏林看着封蔚每日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暗想,封蔚对他似乎太好了些。
余柏林又不蠢,平常一些事他心里明白。
就说他在王府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一些。他和封蔚的相处,也似乎隐隐约约自己占上风。
看起来,仿佛是自己宠着封蔚似的。
其实这情况很是怪异。
封建社会,地位阶级之间的差距大过天。封蔚是皇上胞弟,领京中和宫廷护卫,今年还以亲王身份入内阁任辅政大臣。
即使年纪尚轻,但不出两三年,武臣首辅之位非他莫属。
而他余柏林是何种身份?一介寒门平民,无依无靠,即使有解元头衔,但一举子对于统治阶层而言,什么都不是。
封蔚供他吃穿住行,为他寻来老师,替他与皇帝皇子牵线,若放在现代,他和封蔚妥妥是金主和被养的小白脸的身份。
甭管他有多么高的才华,将来有多么大的成就,但现在,他确实就是被封蔚养着的。他对封蔚所做之事,说起来颇多,但事实上封蔚手下任意一人都能为其效劳,他对封蔚的用处微乎其微。
可封蔚就是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不但宠他宠到心尖尖上,还生怕他受一丁点委屈,不仅自己给他尊严,还让其他人尊重他,甚至故意营造一种他在自己面前弱势的气氛。
若不这样,王府中人,对他岂会现在这种态度。
或许是余柏林想的太多,脸上带出了些不自在,封蔚敏锐的察觉到,忙问余柏林是不是养病太闷,要不要请些唱戏的或者杂耍的上船给余柏林解闷。
余柏林不由好笑,半开玩笑的将自己所想说出来,并道:“按照话本中王爷礼贤下士的套路,你该初次见面时便拿出王爷的气势,压我一头。然后不断显示出你的修养贵气,让我仰望。”
“我入王府之后,王府下人本该看不起我身份,对我心怀鄙夷,猜测我是不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得宠,然后我再用我的才华和实际行动为自己辩驳。最后你再出现,惩罚那些怠慢我的人。”
“与陛下见面,也当是陛下怀疑我,试探我。最后我以自己努力打消陛下疑惑,你再为我在陛下面前说好话。”
封蔚皱眉:“什么?话本这么写吗?先让你受委屈后再出来解决问题,替你出头?为什么?”
余柏林笑道:“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出你的高大和强势?”
封蔚疑惑道:“既然能一开始就不让你受委屈,我为什么要让你白受委屈再替你出头?搞不懂话本这什么逻辑。你还是少看点话本吧。如果养病觉得闷,我给你唱曲怎么样?”
“……你还是让我看话本吧。”余柏林表示并不信任封蔚的唱腔,而且王爷给他唱小曲这是什么画风?
“其实我唱的很好。”封蔚坚持自我推销,“真的,不骗你。哥和嫂子都夸我唱得好。”
“你唱成什么样子,陛下和娘娘都会夸得你天上有地上无的。”那对溺爱孩子的夫妻……
封蔚很不高兴的去给余柏林煎药去了。
余柏林看着封蔚背影,脸上黯然神色一闪即逝。
因为一点委屈都不肯让他受,所以一开始相处就毫不犹豫的显示出弱势的一面,所以在他与王府下人接触之前就反复敲打让其对他毕恭毕敬,所以不断在陛下面前推销他的才华并拐带两位皇子给自己照顾,所以拐着弯托人给他找有背景有身份有才华的名师做靠山。
封蔚为他做的太多,让余柏林不由不多想。
但看着封蔚每天没心没肺经常犯二的样子,余柏林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的救命之恩,封蔚才会对自己如此。
余柏林此刻病着,终于有闲暇思考这件事。然而他还没思考个所以然出来,就被又开始犯二的封巨宝给拐带的没办法思考了。
封蔚似乎对余柏林不承认他曲子唱的好十分愤慨,当晚就抱着琵琶给余柏林唱曲子。
天啦,封蔚虽不是虎背熊腰的大汉,那也是俊朗英武的少年郎,他抱着琵琶,用爽朗阳光的男声唱着哀怨的闺怨词,把余柏林雷的外焦里嫩,撒点孜然都可以直接上桌了。
余柏林颤抖指:“你怎么会弹琵琶?”
古琴就罢了,古筝男子弹奏也常见,好吧,其实华国古代,弹奏琵琶的大家也多是男子。但是!但是!
“你为什么会唱闺怨词……”
“因为我的琵琶是嫂子教的。”封蔚一脸无辜,“琴、筝、琵琶我都会,都是嫂子教的。哥说君子六艺,得通乐。可哥只会弹琴,弹的还很差,从来音不准。所以都是嫂子教我的。”
琴可以让人调好音再弹奏啊!又不是需要按弦的胡琴,怎么可能音不准!弹错弦了吗!
还有皇后娘娘也是,教一个小少年弹什么情爱闺怨真的好吗?!不对!你一大家闺秀学什么情爱闺怨?!
本来以为只有皇上是不靠谱的,才教导出不靠谱的封蔚。没想到皇后娘娘也……
难道只能叹一句,不愧是一家人?!
皇后娘娘在皇宫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封庭浑身毛都炸了起来,深怕皇后又病倒了。他为了成皇后这一声喷嚏,把御医院所有的御医都叫来了不说,连煎药端药都不肯让别人插手,非得亲自来,简直跟怕有人害了皇后似的。
……咦,这段话怎么这么眼熟,我好像哪里写过一遍?好吧,大概是错觉。
话说封蔚这一曲闺怨把余柏林雷的差点魂魄出窍后,封蔚十分委屈。
余柏林为了哄“孩子”,答应给封蔚写几首豪放的诗词,让他……
“别唱了。”余柏林按住眉头。当他已经习惯封蔚言行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做出这样的动作了,“你一个王爷唱什么曲子啊?”
封蔚道:“以前哥和嫂子生病的时候,只要我一唱曲子,他们就很高兴,精神就来了。”
……傻孩子,那是看你笑话呢。一萌萌哒小少年,弹着琵琶或者筝,一脸严肃的用洪亮激昂的声音唱着“我怨我恨我空虚寂寞冷”,是谁都会笑出声的。
皇后娘娘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余柏林还是相信,皇后娘娘是个好人,这背后一定有皇帝陛下的出谋划策!
“……我已经很有精神了。”余柏林无奈。
封蔚笑眯眯的把琵琶收了起来,端着果盘给余柏林喂水果。
余柏林瞥了他一眼,道:“你故意的吧?”
若说小时候还不会察觉,现在封蔚都长这么大了,哪不知道自己弹闺怨会给人什么感受?
“你高兴了就好啰。”封蔚道,“别愁眉苦脸的,白废了江南这么好的景色。对了,我们已经到江南的地界了。再过两三日,就到杭州了。”
余柏林拿过果盘,表示自己只是咳嗽不是废了,能自己吃水果不需要人喂。
“到杭州,就该上岸了。江南官员肯定会宴请你。你想好在席上如何应对?”
封蔚吊儿郎当道:“他们请我吃饭我就得去吗?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面子。不去。”
余柏林差点被水果噎住。
“等到了杭州,我们就直奔行宫,然后闭门谢客。到时候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江南有名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封蔚道,“不是还要去书院吗?我扮作你护卫?还是亲戚?”
“……亲戚吧。”余柏林本来想劝说一下,让封蔚别这么不给面子。但他转念一想,好像封蔚也不需要给这些人面子。
他并不需要江南官员的支持。
而且封蔚在别人眼中,是来找茬来的,他不给面子才让人更加惶恐。
当然,若是封蔚真领了找茬的任务,那他肯定得赴宴,然后在宴会上跟人交锋一番,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哪些能拉拢,哪些是老油条。
但封蔚并没有任何任务啊,他就是来玩的啊。
所以,还是……去玩吧。
封蔚到了杭州之后,江南大小官员接待等候的架势简直堪比迎接皇帝陛下亲临。真不知这么大的排场,是显示对德王殿下的尊重,还是示威来着。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德王殿下说他病了,病的挺严重,就只和江南官员的老大匆匆说了几句话,就直奔行宫,闭门谢客了。
封蔚一路上行踪并没有隐藏——除了隐藏了余柏林之外。所以他们是知道德王路上生病,御医们急得鸡飞狗跳,差点去岸上抓其他医生来治病的事。
嗯,余柏林的病被封蔚安到自己头上了,除了心腹,谁也不知道余柏林跟着来了不说,还跟封蔚住一个船舱,连病了封蔚都不肯挪出去,完全无视御医说可能会传染的话。
而事实也证明,感冒是不会传染给笨蛋的(滚)。
所以这些官员们想,哎哟,德王真的病了!太好了!最好重病难愈,快滚回京城吧!
可德王闭门谢客倒是闭门的十分严实,就是不走。
这下子官员们心中慌了。
德王生病是事实,但病好没好就不好说了。看这样子,德王是不是病已经好了,只是称病不见客,自己私下暗戳戳的已经开始查探了?
说不定已经跟一些官员秘密接触了。
说不定已经获得了一些证据了。
说不定江南官员内部已经开始被慢慢瓦解了。
德王你怎么还在闭门谢客!我请你吃饭啊!快出现啊!
封蔚什么都没做,江南官场自己慌了。去打探的人络绎不绝,所有人都被挡了回来。连皇帝心腹江南巡按都没能见到封蔚。
江南巡按心里也有点慌。德王这是在干啥呢?他去找谁了?怎么没来找自己?自己还有一肚子状要告呢!
后来德王的消息终于从行宫传出来了。
大家并没有放心,大家的心更慌了。
德!王!出!游!了!早!不!在!行!宫!了!
你特么的逗我?!你以为我会信吗?!
什么出游,明明是暗访去了!
德王到底见了那些龟孙子,一个个都装着像的不得了,好像都没见过德王似的。
特别是江南巡按那个老狐狸!装的太像了!
江南巡按心里苦啊。他真的没见过德王啊。他真的和同僚们一样,自从码头一别,就没再见到过德王啊!
德王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干什么?!到底见了什么人?!难道他想先自己查探,再来找自己吗?!
直到京中真正查探此事的人暗戳戳的到了江南,摸到了江南巡按府上之时,江南巡按才恍然大悟,原来德王只是个幌子?!
此刻他心里是凌乱的,是如同被雷劈过了的凌乱。
他!不!信!
这个京中来的人是真的,德王肯定也参与了这件事!肯定两方一起下手!
江南巡按捋了捋三缕美须,道:“德王,真老谋深算!”
德王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正在作画的余柏林抬头道:“怎么?我病好了,你又病了?”
封蔚揉了揉鼻子,道:“大概是有人念叨我。”
余柏林失笑:“你这么不声不响的不见了,念叨你的人肯定很多。念你一声打一个喷嚏,那你喷嚏就停不下来了。”
封蔚道:“或许是念一万声打一个喷嚏?”
“那他们也太虔诚了。你是佛祖吗?”
余柏林和封蔚此时乔装打扮。余柏林扮作落魄书生,封蔚扮作不知道是家仆还是亲戚之类的人——一卖画的落魄书生身边跟一武夫,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
封蔚一时兴起,余柏林也玩心大起。每到一处景点,余柏林都要立一个摊子卖画。摊子旁立一布幡,上书“一幅画五十两银子”。路过的人全部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余柏林。
余柏林和封蔚也不生气。一人磨墨一人作画,偶尔停下来聊聊天,逍遥自在,一看就不是正经卖画人。
于是路人们明白了。原来这落魄书生是想学姜太公钓鱼啊。
江南繁盛,儒学兴盛,学子众多。落榜的落魄的也很多。
不少落魄文人来江南寻找机遇,希望能遇上个伯乐,哪怕先做幕僚,也是青云直上的起|点。
所以余柏林这摊子虽然直白了些,倒也并不算罕见。
余柏林逛遍了杭州大大小小景点,画一幅都没卖出去——要是京城中人知道余解元摆摊卖画,估计来抢的人能惊动京中衙役维持秩序。
可江南没人认识他啊。就算听闻过余解元的名号,也不知道这人就是余解元啊。
于是千金难得的解元郎画作,现在贱卖五十两银子还无人问津,让封蔚大大的笑话了一番。
“若没人买了,就全卖给你了。”余柏林玩笑道,“给你打个对折,二十五两银子一副。”
封蔚大笑:“那最好是没人来买了,我全抱回去。”
正说着,或许是不应该念叨,这一念叨就有人来看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