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我好害怕,前几天我经过花园,看到杂货间里有一丝烟冒出来,还听到一声叹息声,本来我想进去看看,可是门被锁上了。爹地,老严说那个杂货间里放着的不是旧物就是您喜爱的东西,我怀疑杂货间里是不是进贼了啊。”想到当时的情景,陆宇婷还心有余悸。
“是你的幻觉吧,自从上次因为衣服说了你一顿,你就一直恍恍惚惚的,肯定是你的幻觉。”
“不,我敢肯定自己没有听错看错。”
“傻丫头,那房子是个杂货间,可我也做了防护措施,肯定不会进贼的,好了,我要看账本了,你出去吧,老严,送小姐出去。”
老严把不情愿的陆宇婷带了出去,回来后继续站在陆嵩的床前。
“老爷,那个人……”
陆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老严就不再说话了。
陆嵩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账本,终于放松了一口气。
老严依然是那副难为情的样子,花钱容易赚钱难,一下子亏空了这么多钱,现在经济又那么崩溃,想要在短时间内填补亏空绝对是不可能的,唉,老爷偏偏是个倔性子,非要天天看账本,看完又是失望。今天账本上还是没有起色,本来以为老爷又要开口大骂,没想到今天不但没骂,还是笑嘻嘻的。
“老严,来,拿着账本,我想出去走走。”
老严一愣。
“哈哈哈,儿子回来了,我这个老头子也该退下来了。”不等老严来扶,他就自己下床来了,老严立马上前扶住他。
“老爷,您想去哪里走走?”
“后花园吧,那里有个杂货间,放着的都是以前的东西,我想去看看了。”陆嵩拿起桌上的东西,就被老严扶着下了楼。
“好了,把手杖给我,我要自己走走。”
“老,老爷。”
“我是老了,但还不至于走不动路,没事的,你去忙别的吧,等我喊你了你再出来。”
“是,老爷。”老严很快就退下了,他对陆嵩的命令从未违抗过。
陆嵩看了一会那低矮的门就进去了。
“你来了,身体好些了吗?”一道苍老的声音升起,强劲有力。
“身体,呵,就那样吧,活不了多久了。”
“哦。”那男人看着陆嵩。“气色不错。”
“是啊,我的宝贝儿子终于回来了,我后继有人了。”
“后继有人。”男人跟着说了一句。
“你也不必这样,至少不久前我给你打听到了你儿子和你夫人的情况,虽然不是全部的,但也是个好消息。”
“二儿子我不担心,就是我那大儿子一房,实在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陆嵩看着这位老朋友,他来的时候头发已经半白了,听说自己家家破人亡,头发已经全白了,身体也更衰弱了。那时候他还想着自己的老朋友要比自己先走了,现在看来,自己想错了。
“现在我有些后悔之前的决定了,白送了一条人命,自己家还没有改善,离了你,我自己根本活不下去。”
“你儿子是块料,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就在说话的空档,男人已经沏好了茶,他现在也只能沏茶了。
“老张啊,以前不知道自己病的时候,觉得以前根本没什么,现在知道自己有病了,还是快死的病,我就开始想以前的事情了,让我奇怪的是一些记忆模糊甚至已经忘记的事情,竟然也慢慢想起了。”
“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想到很多啊,想到了我的朋友,想到了我的妻子,想到了我的孩子,还有那些在我生命中走过的人。”陆嵩越说越激动,“真是人生如梦啊。”说完陆嵩已是眼含泪水。
“那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全都明白了,可是我不能回头了,一切都迟了。”
“名,利,两个都是好东西,都是害人的好东西。”
“就像猴子一样,明知道那火会烧伤自己,为了美味的栗子,它还是伸进去了,等到吃到栗子了,自己也被烧坏了。”
“喝茶吧。”
陆嵩接过茶水,此时的他不是金融皇帝,不是公司老板,只是一个安静的品茶者。
“老张,离了家,你还是想着法子练习茶艺,这技术一直都那么好。”
“不是,离开家乡到这里来后,我曾经煮过几日的苦茶,那滋味啊。”张康年喝着茶,脑子里想着初来的情形。
“很抱歉,你托付的事情还是没有头绪,你的女儿我还是没有消息。”
“无所谓了,我现在也想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前的我一直认为自己思想够开放了,来到上海后才知道自己还是王朝时候的老骨头。佩雯的事情都是我逼的。”
“就算你不管你的女儿,你也不要你的夫人和儿子了嘛,你的二儿媳又给你添了一个宝孙了。含饴弄孙,多么美好的场景,我有生之年肯定是享受不到了。”
张老爷不语。
“你是听我说那个害你家破人亡的日本人又来逼你儿子,害怕露面连累他们吧。可惜,真是可惜了。”
“说些别的吧,自从来到这里,我就一直闷在这个小屋子里,什么消息都要靠你来得到,你不在的时候就只有老严陪我说话了。老严和我家老张一样都是个好伙计。”
“你倒还好,一生为善,你家老张代你去死是值得的。可我,呵!罢了罢了,就按你说的,说些别的吧。看,报纸。”
张老爷取过报纸,看着报纸上儿子的照片。照片拍的不太清楚,依稀看见张宇和柱子在举着奖牌,羽柴秀吉站在他们俩的面前咧着嘴笑着。张康年的手抖了起来,儿子啊,自己的宝贝儿子啊,才半年多的时间,张家大起大落,你们能承受的了吗?你们的母亲还好吗?听说她天天背着孙子在庙门口卖香。她从小养尊处优,几十年都没有吃过苦,她穿的是锦衣,吃的是玉食,一直是高高在上,从未求过人。可是如今她穿的是破衣,吃的是糟糠,过的是下等日子,每天求着别人买她的东西。在自己心中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人,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原来比自己想象中的坚强千倍万倍。
当初自己撞着墙,被拦下之后老张又和自己喝了几杯酒,撞墙后的头晕加上酒劲,自己也晕了过去,一觉醒来之后自己就在都沙的马车上了。听完都沙说的,当时自己恨不得一头冲回安宁镇,可又一想,斩首已过,自己再回去,绝对会连累张家,只好忍耐住,投奔了这位老友。
“你的儿子很有勇气,完全不畏惧日本人,这让我有点难办,我和日本人可是有点交易的。”
“哼,可你不会害人害己的买卖不是嘛。”张老爷放下报纸,重新品茶。
两位老人谈了一个下午,老严没有命令不敢进去,一直等到陆嵩自己出来了才靠近杂货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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