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章 老死不相往来
这一夜,好生之漫长。
甚至,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一场噩梦。
至少,对于龚递升龚教主来说,的确,是一场,噩梦。
龚教主是少数没有受伤的人其中之一。
也许,龚教主是非常之幸运的,杀鸡还神都理所当然。
然而,他却并没有感到幸运的欢喜,而是沮丧,甚至,是绝望。当他亲眼目睹了,梦先生一手抱着崔罗莎俯冲“滑翔”一手竖掌扫过来之时,凡掠过之处,人仰马翻,房屋坍塌,宛如犁庭扫穴,无可阻挡。
从前院到后院,所经过处,血肉飞溅,肢体横飞,瓦砾翻飞,梁柱坍塌。
那一刻,龚教主站在远处的一角,傻傻的看着,那一刻,他可以断定,那绝不是一个凡人所为,而是,一架机器,摧毁一切抵挡的机器。
然后,他很没有大人物该有的英雄气概,发表一番遭遇挫败的谢幕感言,便非常没有义气的扔下了很多平昔跟他交情很好的向着他招手求救的教友,一个人,拖着失魂落魄的身影,慢慢的走出了万毒谷。
这个时候,梦先生终于在一处山壁及时刹住了车――不刹住也不行啊,起码,他不是钻山甲没有挖土钻洞那等本事是不是?
话说回来,这还得归功于山壁伸出那一逢很坚强的横生树,在关键时刻为他缓得一缓,消去最后的冲力,才不至于撞个头破血流。
许是,又有同学要质疑了:在那么高的悬崖都可以使用内力一段一段的发力缓冲安全着陆,于今,却是为何不可以再次发力轰击山壁,以反震之力返回地面呢?肯定,这又是前言不对后语狗不搭八的矛盾体现罢。
同学,首先,先不说他在降落悬崖之中为了缓冲速度消耗了多大的能量,且说,在最后那一会,他反击崖壁,产生的巨大反向离心力作用之下,速度该是比自然降落快上好几倍了吧,再则,他存心要毁了五毒教,俯冲之中,几乎没有任何留手,倾盘发力,这种庞大的消耗,即便是的确可以做到能量源源而生,但是,相对他的支出,那简直是入不敷出杯水车薪哪!
当接近这山壁时刻,他的内力其实是几乎消耗殆尽,倘若他贸贸然对山壁轰击,结果极之可能是,他有力气轰击山壁,却没有力气抵御力量的反扑,势必要被反震重创。
所以,切莫小看了这一丛横生树木,正是它们抵消了梦先生的最后冲力,没有让梦先生落下一个满头疙瘩的不堪形象,也总算是梦先生的恩人,哦不对,是恩树啦。
故此,梦先生一手抱着崔罗莎,站在树上,伸出一只手轻抚着树叶,那脉脉含情柔情似水的模样,好像,他怀里的美人儿都比之不上他手中的叶子了。
崔罗莎鼻子轻哼了一声,伸手拍落他抚摸树叶的手,那颇带审判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对他无言的抗议:树叶那么好,你抱树叶去啊!
梦先生尴尬的一笑,道:“你会不会怪我,我好像把你的教派变成了一座废墟了。”
崔罗莎抬头望着痛呼声和哭泣声交缠一片的万毒谷,心头一阵抽痛,眼神一暗,道:“你放下我吧,我过去看看,还有没有可救之人。”
梦先生露出一丝讶异的眼神,道:“可是,据我所知,他们当中,绝大多数的人已经彻底背叛了你,这也是我之所以带你上那座悬崖从天而降,施之辣手之原因。”
崔罗莎看了他一眼,拔开他的手,跳落好几丈深的地上,斩钉截铁道:“不管他们是否背叛了我,他们始终是我曾经的兄弟。他们之所以背叛了我,或许,只是因我做的不够好。”
梦先生一震,“背叛,只因我做的不够好!”此言,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可是,纵观历史,或秦末之英布,或明末之吴三桂,其反叛之根由,皆为一定的人为因素逼迫不得不叛变,虽然最终为历史唾弃,但是,实则却是无奈之举。
梦先生沉默了。
崔罗莎走出了几步,忽然站住,没有回头,幽幽道:“你实话告诉我,你进入苗疆的目的,原本就是为我而来的,直接的说,你是准备来杀我的对不对?后来,你不忍心,你下不了手,但是,你的怨恨却犹如骨刺鲠喉,不泄不快,于是,你挑选了我的教徒下手!梦先生,对吗?”
梦先生呆住了,这一刻,他忽然感到自己真的非常自私,非常的无耻!
对的,他对崔罗莎的确有很深的怨怼,但是,把对她的怨怼转移到一些无辜的人身上,从而剥夺了许多无辜之人的生命,这真的合理吗?
凭什么,他可以把私人的恩怨强行降落在一群无辜的人,让他们为他个人的恩怨买单?
这一刻,梦先生内疚了,更不敢提起崔罗莎跟他之间的恩怨,这个倔强的女人犟起来,谁敢保证她会不会为了弥补她过错,自杀谢罪呢?!
反正,梦先生不敢冒险。
或许,有些事情,还是让它永远烂在岁月的尘埃之中吧。
“你可以放心,”崔罗莎缓缓道,“我不会去开那什么圣室了,因为,我不想进军中原了,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啦,我们,老死不相往来罢,哼......”
最后那个“哼”是低沉的鼻音,梦先生耳力敏锐,经验丰富,自然听得出,那是哭泣的前奏,分明,她极力在控制着,通过鼻子发力压抑眼泪的溢流。
然后,她猛然奔跑了起来。
月色之下,夜风吹拂,衣袂飘荡,可以依稀看见,那个倔强的女子步伐踉跄,香肩耸动,跌跌撞撞的,分明伤心已极,不能自己。
梦先生呆呆的,望着,那个美好的身影逐渐的远离,他的心头涌上一阵酸痛。一声长叹,他闭上眼睛内气暗行周天一圈,感觉恢复了几分,一跃而下,缓步在废墟中穿行。
忽然,一处砖堆跳出一个浑身上下严严实实粽子一般裹着黑衣的蒙面人。
剑河万无忌。
“三少,龙魂鹄的妻子被下的是独门蛊,外人一般很难解除,偏生,施术人麻长老已被石柱砸死了,唉......”
梦先生,嗯,是梦中游同学,他这次倒是再没看稀奇动物一般嘲笑万无忌,毕竟,人家这是工作需要,把衣服粽子般捆个牢实了,起码,可以减少空气的阻力而加快了速度,再则,在隐匿跑动之中,把衣服的破空声音压制到最低,是具有符合一定的科学理论的。
当然,最为主要的是,他真的没有心情了。
梦同学只是微微点头,道:“人在哪?”
万无忌向远处一暗黑角落指了指。
梦同学二话没说,率先大步走了过去。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月光之下,花长老的身影飘然而落。
然后,是崔罗莎脚步凝重的缓缓走来。
跟着,是文教主扶着龙魂鹄到了。
崔罗莎看了一眼正在残墙碎瓦堆里着急万分的徒手开扒的花长老,沉声道:“花长老,你确定梅雨妹子在此地么?”
花长老道:“是。老夫在那处屋梁底下隐藏着,准备等候麻长老的出现,暗袭把他拿下,但是,打斗发生了,而且,文教主的手下相继来了几波人,却由于文教主下了活捉之命,未敢全力以赴,反而被他利用逃逸之资,然后,被他摆脱了,便进入了这边石室,我刚刚准备蹑踪而上出手之际,教主你们,你就从天而降,挟着雷霆之势,沿路轰击而来,我人还未来得及钻出屋檐,便给震波荡起的砖头砸昏啦。”
文教主忽然扭头向身后方向大声喝道:“能活动的兄弟都给我过来,翻土三尺,也要把龙夫人找出来!”
崔罗莎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文教主,谢了。”
文教主苦笑一声,无言。
虽然,五毒教今夜遭受的毁灭式重创,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他带着拜月教入侵万毒谷,却是摆在那儿的事实。
倘若不是拜月教挑起战斗,迫使双方人员高度密集,那么,崔罗莎他们那个高空俯冲轰杀能够导致人员伤亡如斯严重吗?当然,崔罗莎也不敢责怪人家文教主,要知道,发生如此大规模的战争灾难,她也难咎其责,因为,她也是最大的凶手之一。
她心里不由暗骂:都是那个大坏蛋,大坏蛋,你赶快死去吧,我就不用再想你你啦,唉......
看的出,文教主的确是备受其教众拥护和爱戴的,语声犹未落去,好几十个拄着拐杖吊着手臂的拜月教教徒便一颠一跛的从各处赶来。
而,更让崔罗莎想象不到的是,五毒教的教众也是同样状态的打各处慢慢走来了。
崔罗莎眼眶逐渐的湿润,轻轻低喃:“我对不起你们,我是罪人......”
正是,人多力量大。
虽然,大多数的人,都身上带伤,手脚也并不麻利,但是,胜在于,个个都是武功好手,力气还在,在众志成城同心协力之下,产生的效果,并不输于蓝翔挖掘机。
忽然一人大声喊道:“这里有个人!”
众人心头齐震,激情奔涌,感觉希望在即,干劲霎时提高了几个档次。
连一直萎靡不振的龙魂鹄也是眼睛一亮,挺直了腰杆,若非文教主拦住他,让他冷静,他当是会爬过去了。
是男人,一个老男人,麻长老。
龙魂鹄黝黑的脸瞬间苍白,摇摇欲坠。
花长老撕开喉咙给大伙打气:“老麻都在这里了,龙夫人一定也在这儿,绝对不会错的!大伙加把劲!”
月光渐斜,终于被山峰挡去,幸得一些机灵小伙早在月光离去之前做好了一些火把备用,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说整座石室被搬空,便是一些老鼠缝穴,也被相当无辜的挖掘开来,导致了,当这一片砖石瓦块通通被搬空之时,这块空地上,人们便看见十多只老鼠到处游走逃窜。
众人呆住了。龙魂鹄直接昏厥了。
崔罗莎眼睛似乎有点茫然了。
花长老更是挠着头发,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文教主貌似心里素质要比他们都好。他吩咐两位长老照顾着龙魂鹄,他走进已经成为一片空地儿的石室地面。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一寸一寸的看着,估计,以文教主此等高手的眼力,即便是地上跑着一只蚂蚁,也逃不过他的眼睛。甚至,他一边缓步走着,还一边使劲的抽.动着鼻子嗅着某些气息。
一会儿,他点点头,道:“不错,这儿的确曾经有女子呆过。按理,连麻长老如此高明之人都来不及逃跑,最少也说明了,在麻长老死亡之前,该女子还在这儿的。奇就奇在,这偌大的石室,连女子的衣物都不见一块!”
显然,文教主的意思是,即便是女子同样被房屋的倒塌砸伤或砸死,砸了一个肉酱,也该有衣衫可见吧?
“这只有一个原因,”文教主顿住了语言,看着崔罗莎。
崔罗莎也醒悟过来,道:“文教主是说,梅雨被人就走了?”
文教主点点头:“这是唯一的答案。或许,崔教主应该可以找到也未定。”
崔罗莎一愣,她当然知道文教主的意思,在这万毒谷之中,如果还有外人把梅雨救走的话,那么,此人,当是呼之欲出――梦先生。
但是,但是,但是......
她微微摇头。
文教主脸色一变,此际,他早已视龙魂鹄为兄弟,龙魂鹄倘若因为他妻子而伤心而失去对生命的追求,他怎么允许之?
所以,文教主厉声道:“崔教主,我不管你跟那个人什么瓜葛什么恩怨,我龙兄弟倘若有个不测,我即便不是你崔教主之对手,也必定跟你死磕到底!”
“我,我――”崔罗莎欲言又止,眼神掠过一抹浓郁的痛苦,低垂下头,或许做错事的孩子,无地自容,不敢面对众人的眼光批判。
那远处的暗角,奔出一人,人还在远处,女人的娇脆声音已经传递了过来:“我是梅雨,我在这呢!......”
众人一愣,然后,几乎使用秒速齐刷刷的向这头望了过来。
逐渐近了,逐渐进入了火把光线之中,也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没有错,真的是梅雨!
真的,是他们挖地三尺却了无痕迹的梅雨!
梅雨,龙魂鹄的妻子。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唤醒了心碎的人,原来昏厥躺在一个大汉怀中的龙魂鹄猛然睁开了眼睛,轻轻的宛似梦呓般低喃:“是梅雨,是我的妻子么?”
那大汉笑了笑,泪水夺眶而出:“是的,龙香主,是你的妻子,她还活着呢!”
龙魂鹄一跃而起,好像注射了鸡血,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胸阔步,哪里还有刚才死气沉沉好像随时死去那等萎靡模样。
一个漂亮的公主抱。
众人之觉龙魂鹄的身影在眼前晃了一晃,便不见了,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怀里已经多了一个女人。
众人在感动之余,忍不住吐槽:瞧你着急的,没有人跟你抢媳妇好吗?
当龙魂鹄抱着他的爱妻走过来的时候,掌声雷动。
每一张脸,虽然很脏,甚至由于受伤而丑陋,但是,那每一张脸上满布的笑容与祝福,让他们分外的帅气起来!
这一刻,似乎,每一个人都刻意在逃避一个问题,那便是,麻长老死了,那么,梅雨身上的蛊毒无人能解,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场劫后余生,只是短暂的华丽外衣,当蛊毒发作,华丽褪去,那么,就是新的一轮伤痛?
花长老悄悄的走上一步,探出一只手握住梅雨的手腕。
龙魂鹄灵觉何等敏锐,立刻狠狠瞪了花长老一眼,示意他赶快缩手。
当然,他绝对不是不满花长老对她妻子揩油,而是不让他破坏此刻的温馨氛围。
梅雨也感到了丈夫的异样,但是,她却是温柔的一笑道:“让花长老瞧瞧也好,反正,那个人跟我说,他已经把我身上的蛊虫弄死了,我还不太相信呢?”
“在你身体里面弄死了?”
花长老张了张嘴巴,感觉不仅匪夷所思,更是对整蛊界的极大挑衅!
别说花长老不信,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会相信。
如果蛊虫那么容易弄死,神奇的蛊术就不会流传百世,让人恐惧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龙魂鹄放下他的妻子,好让花长老仔细观察。
在苗疆,花长老的巫术之高明,除了大祭司之外,已是能及者鲜。
其实,刚才花长老一探手,已经觉察到了,梅雨体内的蛊虫已死去,只不过,他无法相信,按蛊术常识,是施术者以特殊技术或借物把体内的蛊虫引诱出来的,在人体里面将之消灭?这简直颠覆了蛊术的常理。
可是,如果梦同学在此地,他会毫不犹豫给每人一个爆栗。开玩笑,郭玉的“冰天神功”糅合着他至刚至烈的“天雷之力”,天下间至阴至阳的两种功力融合一起,犹如冰火两重天,便是一头冰河纪的恐龙也未必承受下来,区区一条蛊虫,在冰与火的相互交替淬炼之下,生生被冻僵然后化灰然后又被冰固,所以,梅雨身体里面的蛊虫,实际上只是一只蛊虫的灰烬凝合物。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住花长老。
如果,这里有谁没有关注花长老的,也有那么一个。
崔罗莎。她抬起头,望着那远处一片山峰,她知道,他既然说把蛊虫弄死了,便是弄死了,她相信。
这种相信,仿佛出于灵魂深处的信任,或信仰。
如果,爱,是一种信仰,那么,我是爱你的。
可是,我们不能相爱,我们,只能够,老死不相来往......
梅雨忽然向她望来,道:“教主,那人让我转告您,他对不起您。”
崔罗莎眼神一暗,眼光低垂,喃喃道:“只是一句对不起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