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承這一獨處,就是數個鐘頭過去,等到他回過神,時間已經是傍晚,他一出門就看見顏偉站在門口,高舉著手似乎正準備要敲門。
「你媽媽都跟我說了,你現在還好吧?」顏偉看著好友笑得有些勉強,坦白說,他覺得自己會問這個問題實在很白癡,可如果什麼都不說,未免又太過矯情。
「不怎麼好。」李天承露出一抹苦笑,「如果立刻把這事情解決,我想會舒服一點。」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小嵐在等我們。」
顏偉說完將頭瞥向門口,李天承見到宋嵐穿著一身輕便的休閒服,斜倚著牆,揚起手中的巨大紙袋朝他招手,那一袋東西大概足足有一公斤重。
「這位宋小姐準備得還真是充份呢!」看著那一袋裝備,李天承不由得好笑,光是看那紙袋的大小,他猜不知道的人八成會以為他們是去郊遊的。
「她可是有備而來的喔!」顏偉頭痛的回想著紙袋的內容物,裡頭不只有手電筒、符紙、七星劍以及指南八卦鏡,甚至連生糯米、黑狗血、陰陽水都一應俱全,只差沒有把法壇也裝進去。
「看來要是有鬼不長眼,怕是要倒楣的。」想起顏偉轉述的宋嵐與鬼對罵實錄,李天承發現這女孩根本是個小辣椒。
「你們兩個還要摸多久,磨磨蹭蹭的,兩個大男人出門比女人還麻煩!」看了一眼手錶,宋嵐沒好氣的抱怨,她已經等了十五分鐘了,這兩人還真會拖耶!
「等會兒呀嵐妹妹,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李天承朝門口揮手大喊,「至少讓我吃過晚餐再去。」
「廢話少說快點出發吧,你的時間不多了。」聽見那討厭的稱呼,顏偉臉色又是一沉,拉著他就往外走,宿舍門口早已準備好兩輛機車。
宋嵐見他們走近,將其中一頂安全帽遞給李天承,自己率先跨上其中一輛。
「為什麼沒有我的?」顏偉站在原地,露出一副不解的神情,這個宋嵐又在搞什麼鬼?
「上車!」宋嵐又挑出一頂安全帽丟去,同時拍拍後面的座椅。
「妳什麼意思呀?」顏偉看著她的動作,表情有些僵硬,她不會是要自己坐後座吧!
「你不會是不敢讓女人載吧,顏少爺——」句末特意拉長音調,讓顏偉感到火大,戴上安全帽,連她沒有考到駕照這事都不管,就直接跨上車,背對著他的宋嵐得意的笑著,像隻偷腥成功的貓。
兩輛車沿著顏偉傍晚模擬過的山路前進,或許是這地區較為偏僻的關係,一路上只有兩、三盞不太明亮的路燈,在逐漸漆黑的夜色中閃爍。
李天承縮了縮脖子,想讓被夜風吹涼的身軀溫暖一些,明明才入夜沒多久,周遭卻是那樣的安靜,靜得讓他難以克制的將此時的場景與曾作過的惡夢重疊,一切是多麼的雷同,只是多了顏偉和宋嵐與他同行而已。
沒有多久,一片怪異的黑雲聚集在他們頭頂上方,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打得三人又痛又麻,同時那雨水還散發著莫名的惡臭。
難受的皺眉,李天承抬手就用衣袖往臉上擦去,入眼的鮮紅讓他差點失控撞上一旁的樹幹。
敏銳的察覺到氣氛轉變,宋嵐一個緊急剎車,將車子停在路邊,風吹過兩旁斑駁的樹叢,引起陣陣窸窣,乍聽之下彷彿是不懷好意的笑聲,她拉了拉衣領,有些害怕的朝顏偉靠近。
「小心一點,『他們』過來了。」顏偉牽住她的手後小聲的開口,盡量讓行為表現得和平常一樣,鬼魂是很敏感的,一發現有人察覺他們的存在,就會全數聚集過來。
李天承靜默地輕點下頭,默默將沾上紅漬的外套塞入車廂,遠處飄來一陣慘綠色的濃霧,遮蔽了四周的視線,在微弱的車燈照射下,反閃射出異樣不祥色彩。
視線在迷霧之中變得模糊不清,顏偉接過宋嵐拿出來的風水羅盤想辨認所在位置,可上頭指針似乎被周遭磁場所牽引,不住的轉圈,始終沒有停在一個確定的方向。
就在三人一籌莫展時,一盞紅色燈籠從暗處飄出,幽渺的女子歌聲隨之響起:「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我一見你就笑,你那談吐舉止使人迷繞。跟你在一起,永遠樂逍遙。究竟為了什麼?我一見你就笑。因為我已愛上你,出乎你的預料……」
似仇似怨的聲音,讓李天承像觸電般仰起頭,看著那在半空中徘徊的燭火,心中某個部位忽然疼了來,不自覺隨著它邁開步伐。
宋嵐看著他和燈籠的互動,一抹笑意上了唇,她扯動顏偉的衣袖,暗示他跟上去。
紅色燈籠好似能通曉人意似的,意思意思在他們頭頂繞了三圈後,緩慢的以他們能跟上的速度飛入林中。
小心地跟在紅色燈籠之後,他們驚訝的發現裡頭居然隱藏著一條上坡的石頭步道,興許是因為年代久遠,被雜草所覆蓋,若不刻意走近幾乎不會注意到。
步道的盡頭是一座三層樓高的改良日式三層洋樓,儘管牆面已經斑駁脫落甚至佈滿雜草,但從上頭精細的雕刻仍可以看出當初主人的用心。
而在大門口,和他夢中相同的巨大蜘蛛網傲然盤立,眼中射出青光的龐然大物惡狠狠地瞪視他們。
李天承沿著牆垣往二樓陽台望去,半開的小窗戶在夜風中左右晃動,木製的窗簷與水泥牆相互敲擊著。
一條白皙雪白的臂膀從敞開的窗戶垂下,如玉的肌膚上頭罩著一層透明薄紗,雕工精巧的金色手鍊繫在手腕上,透著令人著魔的性感風情。
而那盞為他們引路的紅色燈籠,正乖巧的躺在那蔥蔥玉指中,隨著微風來回搖晃。
「就是這個地方了。」李天承觀察數秒後,肯定的說道。
話才說完,莫名強烈的寒氣從屋內竄出,緊閉的大門被看不見的力量無聲的推開,無數鬼魂低泣的聲音傳出,應該已成廢墟的屋內竟呈現類似靈堂的擺設,一屋子的白色布條張揚的懸掛著,爬滿白蟻的長桌上放著元寶和白色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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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前後走入屋內,雖然訝異於屋內的擺設,卻沒有太大的恐懼,畢竟他們早就知道今晚的遭遇絕對不簡單。
李天承將手電筒往大廳中央照去,牆壁上掛著一幅年輕少女的上半身畫像,那微捲的及肩長髮和黑白分明的大眼,和他在墓碑上所見到的長相完全相同,唯一的差別是婇寧穿的是學生制服,少女卻是日據時代的打扮。
「好漂亮的姊姊!」看著畫中人,宋嵐情不自禁脫口讚美,畫中美人眼波流轉間,彷彿在對來者微笑,她受到吸引想往前看得更仔細些,顏偉見狀急忙一把抓住他。
「你幹什麼?」行動受到妨礙的宋嵐語氣相當不悅,顏偉也不多話,只是指指一旁的李天承。
宋嵐只見他和自己方才一般癡癡盯著畫中人,眼神發直的朝畫像越走越近,顯然是被勾了魂。
「回來!」
就在他幾乎貼到畫前時,顏偉氣運丹田一聲高喝,李天承頓時清醒過來,兩頰漲得通紅。
「快把東西找出來,快點離開。」顏偉語重心長的說,這地方給他很不好的感覺,如果他的判斷沒錯,那是——惡意。
打了個冷顫,顏偉推著他迅速往前走,幾道銳利視線從背後射來,熱情得讓他想哭,他下意識的將宋嵐的手握得更緊。
憑著身體的記憶,李天承毫不猶豫地往二樓走去,約莫四十坪的空間隔成兩間臥房、一間盥洗室和一間書房。
明明不曾來過的地方,卻像有什麼東西在呼喚他似的,連思考都沒有,李天承就直接走入左邊的房間。
房間內是非常女性化的設計,壁紙雖已經破損不堪,但隱約可看出上頭原先精美的圖案,床鋪上擺著成套的蕾絲枕頭和棉被,卻沒有使用過的跡象,半開的衣櫃可以看見裡頭精心挑選的衣物,不過似乎也沒有被穿過。
掃視周圍一圈後,李天承很快找到他的目標——位於窗邊巨大的銅製梳妝台,上頭整齊擺放著許多珠寶首飾和女性用品,不過都已經被灰塵所淹沒,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一步步朝梳妝台走去,李天承感覺心臟的跳動異常迅捷,當他將手放在抽屜把手上時,耳邊忽然冒出一聲輕微嘆息,跟著好似有雙透明的手掌擦過他的眼前,他受驚之下力道控制不當,所有東西全數翻倒在地。
「我來幫你吧!」見他笨手笨腳的模樣,宋嵐嘆口氣後乾脆蹲下來幫忙,她雖然不怕鬼,但沉重的陰氣卻壓得她很不舒服,只想盡快離開這棟房子。
「小聲點,他們的數量變多了。」顏偉警戒的環顧四周,不忘壓低聲量提醒宋嵐,此刻他由衷慶幸李天承是個看不見的普通人,否則恐怕早嚇死了。
或許是因為他們與要尋找的東西的距離逐漸縮短的原因,越來越多的鬼魂開始往這房間湧來,有斷手斷腳的,也有肚破腸流的,他們默默的聚在一起,像支紀律嚴明的軍隊,怨毒的視線凶狠的看著地上兩人翻動雜物的手。
顏偉將手探入紙袋之中,握住七星劍的劍柄,那素有靈性的寶劍似乎感應到強大的鬼氣而蠢蠢欲動。
沒有注意到氣氛的詭異,李天承全神貫注的在雜物中搜尋,憑著薄弱的記憶,他認為那把沾上眼淚的梳子,應該就在這裡。
「可惡!為什麼沒有?」幾乎將整座梳妝台翻遍後,李天承憤憤地嘶吼,少女最後出現的地方明明就在這個房間,那隻手臂就是從這裡的窗口探出去的。
「李大哥你仔細回想一下,有沒有什麼地方漏掉的。」
宋嵐按住他的肩膀柔聲詢問,現在他們需要的是冷靜思考,慌亂唯一的功用是讓事情複雜化,而且從鬼魂的反應來看,他們要找的東西的確是在這房間裡,唯一的問題是——在哪裡?
李天承繞著床邊來回踱步,大腦因搜尋失利而顯得慌亂,可他越是著急,記憶就越是模糊不清。
此時月光從敞開的窗口照入,銀色光暈讓室內原本灰暗的視線多了一絲明亮,李天承看見床角的位置,竟發出青色幽光。
他彎下自床腳陰暗處撿起那物體,方才遍尋不著的木梳,此刻安份的躺在他的掌心裡。
在木梳出現的瞬間,眾鬼們發出刺耳的尖叫,整個房子開始劇烈震動,同時從地板上冒出無數化為白骨的手,試圖抓住他們的雙腿。
「快跑!」顏偉將陰陽水往地上一潑,趁著鬼魂吃痛縮手的時候,拉著兩人就往樓梯口奔去,可沒跑多遠,他們就又退回二樓走廊,因為從樓梯口到一樓大廳滿滿都是黑壓壓的人形陰影,那些陰影的雙眼散發出不懷好意的紅色光芒。
眼見情況危急,顏偉抽出寶劍想嚇跑包圍住他們的鬼魂,可鬼魂的執念太過強大,居然壓下了他們對法器的恐懼。
聚集而來的陰影將他們團團包圍,僅存與外界相連的通道就剩下他們身後的窗戶。
「現在只能跳窗了。」宋嵐觀察了窗台與地面的位置後說道。
「可以不跳嗎?」李天承整張臉垮了下來,他本來就有懼高症,再加上方才被鬼遮眼,二樓與地面的距離變得非常遙遠,讓本來就不喜歡高的他連探頭的勇氣都沒有。
「小李快跳下去!」感覺咒法已經無法減慢鬼魂移動的速度,他幾乎是用吼的。
「別逼我!別逼我!」李天承抱住頭,死命的往牆角縮去,這麼高會死人的。
眼見群鬼的氣息幾乎快貼到眼前,顏偉也顧不得體諒李天承的感覺,一咬牙將他從窗口用力推下去,跟著拉住宋嵐,兩人一起跳了下去。
見到他們逃脫出去,屋內的鬼魂憤怒的吼叫著,直到他們將機車騎到山腳下,耳中還隱約可以聽見遙遠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