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時三刻,眾人準時在公館門口集合,明明是中午時分,天色卻像傍晚一樣森然慘澹,帶著寒意的陰風撲在身上,直直刺進骨髓深處,讓人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顏偉瞳孔微微一縮,抬腳往前踏出一步,四周立刻颳起一陣強烈的陰風,只見漫天樹葉亂舞,混雜著不絕於耳的淒厲哀號。
他露出一抹冷笑,朝身後比了幾個手勢,幾人各自依照他的計劃散開來,由他和時清負責將逃出的惡鬼趕回鬼穴,其他人則和宋嵐一起回到媧皇陵內部修補被破壞的法陣。
和宋嵐等人分開後,顏偉讓時清攤開《阿含經》,以金色佛光覆蓋住整座候村後,兩人一路往侯村大竹林院所在走去,有靈性的鬼物最喜歡具有歷史的地方,因為他們可以在那裡吸收該地所累積的日月精華,來提升自身的妖力。
本來整個侯村最古老的應該是那棵千年古柏所在的位置,但柏樹剛直不阿,被尊為百木之長,能驅妖孽,後卿雖已不是普通殭屍,但基於鬼類厭惡的本能,自然是不會接近。
顏偉和時清緩緩朝目標逼近,他們每走一步,就會有一道黑紫色閃電劈下,要換了別人,怕早腳軟的癱在地上,但兩人心知這一切都只是後卿的法術,閃電來得越兇,表示他們離後卿和惡鬼越近。
好不容易來到竹林外圍,兩人卻被竹林寬廣的範圍震住,逐一搜索怕是要花上不少時間,想了想,顏偉從懷中取出一張符紙,咬破左手中指將血滴在上頭,符紙頓時化作一隻金色紙鶴,鳴叫一聲後衝上天。
兩人神色一斂,跟在紙鶴後方快速追了上去,跑過約莫大半個竹林後,紙鶴在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一條細細的金色光跡不斷盤旋,乍看之下顯得非常突兀。
「就在前面,小心一點。」顏偉放低音量戒備的看著四周,幾千年不見,不知後卿的修行到了何種地步。
時清倒很自若,笑道:「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呵呵!」顏偉乾笑幾聲,沒再說什麼,時清的法術極為高明,有這樣的自信並不為過。可顏偉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夠面無懼色地談笑,是因為時清不曾目睹過黃帝與蚩尤那場戰爭中女魃的厲害,那壓倒性的力量連蚩尤本人都畏懼三分。
顏偉和時清隱藏住氣息,悄悄接近紙鶴的位置,眼中所見是一幕奇特的景象,一隻足有兩、三尺高的巨大殭屍站在中央,全身五彩流螢詭異至極,雙手朝天舉高,口中泛著盈盈白光,似乎是在吸收附近的靈氣。在五彩殭屍周圍跪了一地的惡鬼,他們眼中泛著興奮地紅光,不斷膜拜著在他們心目中宛若神明般存在的對象。
「我的天呀!他的力量還在不斷增強,恐怕我們聯手也不是他對手。」顏偉難以置信的說道,後卿此刻所擁有的力量,幾乎可以媲美他全盛時期。「你用佛光困住他,我召喚天雷試試看。」
「好!」時清毫不猶豫的答應,解下頸上所掛的菩提子念珠,這上頭所串的一百零八顆菩提子,相傳乃是出自當年佛陀坐化的菩提樹下,百年開花、百年結果、百年收成,又經過多名高僧加持,是他們祗園寺鎮寺密寶,平日都供奉在地藏菩薩座下。
只見時清將念珠執向空中,口中喃喃唸起經文,一張金色法網自空中落下,將眾鬼物團團罩住,惡鬼突被攻擊,驚慌失措的在法網中衝撞,一碰觸到網子就好似觸電般出現焦黑的傷痕,一時間空氣中瀰漫著難聞的惡臭,而殭屍王後卿似乎沒料到有人膽敢偷襲,竟愣在原地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顏偉趁機召喚天雷,只見天空光芒閃閃、雷聲大作,一道巨大的銀色閃電憑空而生,直直地向後卿劈去。
「轟隆」一聲巨響,刺目閃光,逼得顏偉和時清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天雷之威,果然不同凡響,怪不得無數妖魔鬼怪都把天雷視為修行的大劫。
「啊——」被天雷劈中的殭屍還有周圍的惡鬼同時發出尖銳的慘號,刺得兩人耳膜劇痛難耐,甚至滲出血絲。
須臾過後,天雷結束,兩人滿臉期待地看著散去的煙塵,但臉色隨即變得慘白,天雷確實有效,但只將一旁惡鬼打得灰飛煙滅,後卿卻依舊毫髮無傷的站在原地。
而這一番攻擊顯然激怒了後卿,他雙眼射出紅光、口吐怒吼,筆直地朝兩人飛撞過來,十隻紫黑色的厲爪狠狠插向他們,時清一個閃避不及,胸口上多出五個血窟窿。
「時清!」顏偉驚呼出聲,卻見時清目露憂傷地從懷中取出珍藏的《阿含經》,經書上面赫然出現五個深邃的指洞,命是保住了,可這珍貴的經書也毀了。
此時後卿嗅到血的味道,似乎更加興奮,身體發出了「咯咯」的爆裂聲,動作又比之前快上許多,雙爪如鉤,一左一右的抓向顏偉,顏偉來不及側身還擊,僅能就地一個鯉魚打滾,狼狽地躲開,可仍被他的指尖劃過右手臂,暴出一道豔紅的血痕。
「可惡!」顏偉按住傷口,清朗的雙目中登時怒火沖天,忽地高喝一聲:「七星寶劍,降魔伏妖,去!」
霎時間,顏偉揹在背上的背包劇烈晃動,一柄發出刺眼白光的寶劍從中飛出,在他頭頂繞了一圈後,迅若雷擊地刺向後卿的脊背穴!
暴跳不已的後卿突然失去了行動能力,僵硬地停住動作,顏偉催動法術召來天雷火,充滿靈性的火焰如同一條蛟龍般纏住後卿的身軀,炙猛地燒烤著。
頃刻間,「吱吱」的燃燒聲不絕於耳,後卿全身湧出綠色的血液,甚至連骨頭都發出了低低的哀鳴。
***
見後卿似乎已被制住,顏偉趕緊扶起時清,從背包裡挑出事先準備好的糯米敷在他的傷口上,「哧哧哧」三股白煙從傷口冒出,時清低聲悶吼了一聲,額頭上冷汗如雨不斷滲出,整個五官都揪成了一團。
「忍忍,很快就沒事了。」顏偉緊握住他的手,時清死命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慘叫。
又幾分鐘過去,這次換三股黑煙從傷口冒出,時清痛得全身蜷縮在一起,但臉色卻好了不少。
這時烈焰中的後卿仰天咆哮一聲,身軀一陣顫抖,又是一股青綠色的血從身體湧出,他身上射出怪異的光芒,竟把插在脊背穴上的七星劍硬生生給彈了出來。
「這怎麼可能!」顏偉詫異地瞪大了眼,正要再次撲上前去,後卿已經帶著然燒的天雷火朝兩人衝了過來,似有同歸於盡的態式。顏偉趕忙拉著時清驚慌地竄逃,這火是不會認人的,一個不小心,他倆可能會先殭屍一步化成灰了。
可後卿動作奇快無比,一轉身又擋在他們前方,同時妖力急速竄升,竟強勢的將天雷火給壓了下去。
接著後卿皮膚的角質層開始硬化,附著全身的五彩毛髮也一層層脫落,就像是毛毛蟲破繭而出變成蝴蝶一般,散了一地的毛皮,沒有多久,醜陋的殭屍外型漸漸消失,恢復成他生前的模樣。活脫脫是一名清秀脫俗、美如冠玉的少年,若非臉上陰森森還帶著些鬼氣,乍看之下和普通人根本沒什麼兩樣。
「好久不見了伏羲,你看起來還真是悽慘,做人的滋味如何呀?想必很不好受。」那少年扭動了幾下仍有些僵硬的身體,竟開口說出人話。
這樣的景況讓顏偉和時清都傻住了,成妖的殭屍居然變回了最原始的人形,這是以往從未發生過的,畢竟成魃的殭屍也只出現過幾個,但都很快就被消滅,根本不曾存在過如此長久的歲月。
「你、你是後卿?」顏偉的聲音在顫抖,這恐怕已經超越妖,接近神的境界。
「不像嗎?」後卿見他一臉無法接受的表情,以為是自己身上有什麼不對,低頭細細檢查。
「怎麼可能會不像!」愣了片刻,顏偉回過神來道:「你是怎麼做到的?怎麼可能從殭屍的外貌恢復成人形?」
「這都要感謝你和女媧,把我封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讓我除了修行之外什麼也不能做,所以我發過誓,一旦脫困,一定要好好的報答你們。」後卿說完手一揮,駭人殺氣如利刃般射出,刻入地面足足有一尺之深。
顏偉神色一凜,撿起被後卿震出的七星寶劍和他扭打在一塊兒,鋒利劍尖迅速掃過後卿身上七大要穴,他整個人激烈的跳動,幾聲淒厲的哀鳴後,暫時失去了活動能力。
「時清,快趁現在!」顏偉大喝一聲,雙目中精光閃動。
「看我的!」時清快速取出一支金剛杵,高喝一聲「大日如來,佛光普照」,便使勁朝後卿百會穴的位置刺下。
看似平凡的金剛杵上綻放出數朵金蓮,後卿登時身體一麻,苦苦地被佛法犀利的洗滌著。
「吼——」忽然他狂吼一聲,身體瞬地發出高溫,整個人像充氣的氣球般迅速變大變壯,時清一時來不及反應,被他一掌拍飛。
「你們兩個居然把我逼到這種地步,我要讓你們付出極大的代價。」後卿尖厲的笑了起來,用力咬破舌尖,朝空中吐出大片青綠色的血霧,整個地面隨之晃動,淒厲而迥異的鬼叫聲響遍竹林,地面喀喀作響,接著無數腐爛、半腐爛的惡鬼從地底緩緩鑽出,拚命向兩人所在地方掙扎而來。
時清突然間見到這麼多鬼,有些慌了神地喊道:「顏偉,這怎麼回事?怎麼會冒出這麼多鬼?!」
顏偉似乎明白了什麼,啐了口唾沫罵道:「該死,他這是利用自己的血為引,把附近所有追隨他的惡鬼全召來,這些惡鬼都是以殺生為樂的鬼魂,這下我們麻煩大了。」
單打獨鬥他們是絕不會輸的,可此刻四周鬼影重重,數目多得驚人,兩人深諳「蟻多咬死象」的道理,難免有些有些應付不暇。
更可怕的是,惡鬼渾然不知恐懼為何物,前仆後繼不斷湧上,前一刻才有隻鬼魂飛魄散,下一秒立刻有別的鬼補了上來,兩人的體力在後卿「鬼」海的運作下,大量消耗,身上多處爬滿了大小不一的傷口。
混亂之中,一塊鐵製令牌從顏偉的背包中掉了出來,他拾起一看,是用來請求地府援助的酆都鬼牌,估計是收拾行李時不小心放入的,這鬼牌隨著使用者能力的不同,請來的鬼將等級也有所不同。
不知以我現在的能力,能請來什麼樣的鬼將?
顏偉好奇的想著,用左手舉起令牌,跟著用力咬破右手中指,讓紅色的血珠落入上面的凹槽。
沒多久,一陣怪風捲起,地面倏地往兩旁裂開,悠悠綠光閃過,從地底深處傳來一陣古樸渾厚的歌聲,「……滄海之中,有度朔山,上生桃木屈蟠千里,枝間東北,萬鬼出入。上有二人,怒目威嚴,一曰神荼,一曰鬱壘……。」
隨著綠光越來越亮,地面逐漸透出兩道人影,恰好擋在顏偉和時清與一干惡鬼之間。左首那人,面如藍靛,雙目如燈,一口獠牙凸暴有如鋼劍,手持一支方天畫戟,戟上懸著一條豹尾,身上穿著黑色鎧甲,散發出幽幽寒光,腳邊趴伏著一隻黑斑猛虎。
右方那人臉似青松,口如血盆,額下的鬍鬚赤紅濃密,手握一把純鋼板斧,像個小小的車輪,身上鎧甲是綠色的,有如幽幽鬼火,一隻雪白大公雞立在他肩頭。
兩人目光如炬,逐一掃過周圍惡鬼,毫不掩飾渾身散發的肅殺之氣,惡鬼懾於他們的氣勢,竟升起想逃跑的衝動。
但聞左首那「人」朗聲喝道:「我,神荼!」
右方那「人」也應了聲道:「我,鬱壘!」
「特來降伏萬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