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河老大人啊!你一生鞠躬尽瘁,任劳任怨,为了整个家族的兴旺,奉献了你自己的一生啊,今日你去往他方,云游仙鹤。在座诸位望您在另外一个世界永享仙福,寿与天齐啊!”
“一叩首!”
“再叩首!”
“……”
“下一环节!祷诵碑文!”
一年长之人听言,执纸而上,踏上堂门,在哪灵堂中央矗立稍刻,而后咽了一口唾沫,进入了情绪,这才用哭腔的悲调拉长语音诵读碑文。
“赵家村史,追源于大跃进年间,赵山河老大人您以铁匠学徒身份,跟随师傅到此扎根,这些年来,从当初的家徒四壁,到现在的名门望族,这都是您一生的丰功伟业,您以一双手打出了自己的一片铁桶江山,更是将四双儿子养育成才,到现在,整个赵家村,莫敢与您赵氏一族为难的啊!”
“……”
此村以赵家命名,当显赵家在此之地位,就说今夜里,整个村落里的人家,莫敢有不来追悼赵老爷子仙逝的人在,除非他是不想在此村有好日子过了。
高朋满座,家家户户闭门外出,整座村落,除了那赵家庭院灯火通明,便再也寻不到哪家有些许的光亮。庭院已设好酒宴,横七竖八,足足摆了五十六桌有余,这阵势简直比村委会选举还要隆重。不过,在此观礼的众人,即便多有不满,肚子饿的呱呱叫,也得等主人家将丧事程序走完才得上桌。
至此,到了送魂的环节,赵氏家族三十多口人排成一列,以“大师”为首,手握三支香,在院落里徐行绕圈,大师口中支吾,说着一些送行的话。
大人们忍耐观礼,少年们在院落边缘的梨树下低声玩笑,一双双好奇的目光瞻仰着这从未见过的场面,那梨树下坐有一少年,憨厚之极,此时极度伤心,洪亮的哭闹声混杂着锣鼓声,倒显得有些诙谐。
一年纪稍大的少年手执香,正想入非非,听得自己弟弟哭闹,这才走了过来。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王宇,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得?”那少年皮肤黝黑,话语间,看起来却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一些,说归说,他还是上前去将自己的弟弟拉将起来。
要换其他孩子,有个这么闹腾的弟弟,早就一拳头过去了,懒得管,这少年却不是这般。
“你才跟个娘们儿似得,王烨,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弟弟的么?”那小胖子肉嘟嘟的,边抹去眼角的眼泪边不满的直呼自己亲哥哥的大名,与此同时,更是耍脾气,将王烨一把推了过去,不要他扶自己。
王宇体型圆胖,小胳膊力气还是有的,一推,将王烨推倒在地,倔强的嘴巴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不过当看到自己哥哥的囧样时,他又乐呵呵的笑了。
王烨哭笑不得,本有些气,不过,看到自己弟弟破涕为笑,他的怒气又消了。
王烨拍了拍刚刚地上沾上的泥水,又闻了闻手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一阵恶心。
“哈哈哈……”
“哥,你掉进尿池子里了,刚刚有人在哪儿撒了一泡尿!”
见王烨一副囧样,王宇还一副落井下石的乐呵样。
王烨舍不得报复那个死胖子弟弟,只得把手往泥地上搓了搓,算是清理吧!
“刚刚还一副受了天地委屈的样子,现在倒好,是不是把委屈忘了?那过来,哥带你玩!”
王宇嘟了嘟小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哥,我饿了!”
“爸不是去跟你拿吃的了么?你就不能等一等么?”
“可是……爸都去了好一会儿了,我都快饿死了!”
看见王宇的呆萌样,王烨有些不忍心,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找爸!”
锣鼓声,谈笑声,哭丧声,喇叭声,一应混杂,让王烨的脑子都有些眩晕,他也饿了,可是今儿赵家忙的不可开交,哪里还能照顾到他这外家孩子?
王烨在众多穿了围裙的中年妇女屁股下穿梭,寻着食物的香味,找寻爸爸,可四处找遍,也没能寻的爸爸的影踪,他又怕王宇饿极了又哭,他最烦王宇哭了。
实属无奈之下,王烨溜进了饭厅旁边的一处小屋,里面有一张大木板,上面放了很多的凉菜,闻起来可口极了,王烨见四处无人,边抓了一把放进怀里,正欲给弟弟拿去,可是却在出门的时候,撞到了人。
“王烨?”来人是赵家的孙子辈,叫做赵明。
“你在这儿干什么?鬼鬼祟祟的?”赵明目光冷冽,盯着王烨不放。
王烨有些心虚,嘟囔道:“没干什么!”不过他这一说话,刚刚放到嘴里的那块鸡骨头出卖了他。
“是不是在这儿偷吃的?你这个小偷?”说罢赵明便上来搜身,两人一阵扭打时,王烨露馅了。
“好啊?你竟敢来偷吃的?”赵明指着王烨,与此同时,大喊了一声妈。
不多时,以中年妇女过来,问:“怎么了?明儿?”
“妈,他在这儿偷我们家吃的!”
王烨脸色变红,正欲解释,那赵明的妈妈一双恶毒的目光又瞧着他,让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啪!”王烨顺时觉得脑袋上以疼,才是赵明的妈妈给了自己脑袋上一下,而后又扇了他一巴掌。
王烨咬牙,泪水在眼眶打转,正欲离去,赵明又上来抢了他怀中的东西,撒了一地,正好被一条农家黑狗捡了个便宜。
“你算什么东西?就是给狗吃也不给你!”赵明恶狠狠地对着王烨道。
王烨没说话,毕竟对方母亲在哪儿,不过赵明的妈妈也没有丝毫同情王烨的意思,道:“真是个没家教的家伙,你要是再敢来,我打断你的腿。”
王烨一肚子的委屈,毕竟人小,刚离去,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宣泄一下。
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周围黑漆漆的,王烨泣不成声,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蹲在茅草地上,手里攥着最后一块鸡爪,一边儿抹着眼泪,一边儿一拳一拳的砸在土墙上。
“啊……啊……”
当王烨正哭的伤心的时候,身后一阵娇喘声打断了他的动作,乖乖,他可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乍一听到时,他还以为是鬼,吓得他差点儿没跑,幸好后面一阵人声才让他镇定下来。
“你小点儿声,虽然这里是柴房,也保不齐会有人来的!”这个人的声音王烨再熟悉不过,不正是自己的父亲么?
“可是人家就太爽了嘛,哪里又忍得住?”那女的搭腔道。
王烨又继续听了一段,总算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不敢言,只得悄悄离去,他怕父亲会揍他。
“鬼门关前偷香,他指定又得惹出乱子!王天一,你就不能省省心么?真是作孽啊!”此刻,王烨的心理捉摸着,他岁年少,但电视情节还是观的多的,这人伦他虽不算透彻,但大抵也懂那么一些,知道此事后果不轻。
王天一是王烨的父亲,自打他记事起,这个不学无术的混混爹倒是没少让他们一家人受别人的冷眼和欺凌,因此此刻,王烨只得无奈的摇摇头,而后黯然离去。
弟弟王宇拿着鸡爪吃的高兴,被王烨牵着往家而去,也不闹腾了。
打心底说,王烨不太喜欢现在的这个家,唯一让他留下来的原因,便是弟弟王宇了,两兄弟自小相依为命,爷爷奶奶去世时,父亲王天一才打工回来。
至于母亲?都快别提那事儿了,王烨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妈了,她就是现在站在王烨的面前,估计王烨也认不出来,关于两兄弟以后的出路,估计王烨都比王天一考虑的多。
家中能吃的东西不多,两兄弟摸着黑到了家,王烨生起火烤了两个红薯将就着对付,而后闭好门窗,又将一条大板凳抵在门后,这才和弟弟爬上了床,至于王天一,鬼知道他几点回来,这阵子村里犯偷盗,一来,他怕自己家的锅碗瓢盆被摸了去,二来,长居农家,村民们都有一句吓唬小孩子的俗话,似诅咒,这句话在每个孩子的童年都留下了阴影,王烨也一样,深深的记着那句话呢,“你要是不听话,叫你让那贼娃子给偷了去!”
夏日炎炎,农村多蚊虫,待王烨点了蚊香,正欲上床时,那黑不溜秋的窗前忽的出现了一个身影。
“谁?”王烨壮起胆子喊了一声。
那人被发现了,露出真面目来,透过铁栏薄膜窗冲王烨道:“小娃子,你把门开一下,你爸让我过来拿件东西,说是赵家丧事用的着。”
借着昏暗的灯光,王烨心理一颤,他的提防心还是比较强的,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那人,欲将将其看的透彻些,可总是看不太清楚,唯一瞧得仔细的就是那人背上的箩筐,上面还盖了一个筛子。
见此情景,王烨心理就更是瘆得慌了,因为他常听说,夜里出没的小偷都会带着这么一身行李,从别人偷来的东西也好打包,背着就走。
“要什么东西不需你大晚上的来求,明早儿我自亲自送去就是了,你还是赶紧走吧,别在黑夜里吓唬我们这些小子,就是你说破嘴皮子,我也是不会开门的!”
那人行走三村五乡这么些年,还没见过王烨这种孩子咧,有些不太死心,还欲说些什么,却见王烨进了里屋,不多时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杆什么东西,可他还没反应过来,王烨突然将那杆玩意儿指着他的脑袋,道:“你走不走?不走我一枪打烂你的脑袋瓜子你信不信?”
那人被吓一个趔趄,他是没有想到现在农村还有这等东西,那可是违禁物品咧,不过,到了此刻,他总算是死了心了。
“你要寻东西便去他家寻去,我也不管你,要是你还不死心,我这一鸟枪下去,就算打不着你,村里的农户也会点起火把来寻你,到时候你的后果不用我多说!”
王烨年纪虽小,这一股子狠劲下去,那人毕竟做贼心虚,偷偷的背起行李便溜了。
那王宇在一旁听得真切,早吓得两眼圆睁,就是连哭的勇气都没了,待那人走后,他才低声问王烨道:“哥,你咋知道他是小偷呢?况且,爷爷用来打老鹰的鸟枪都好几年没使了,打的响么?”
王烨后怕的摇了摇头,道:“管他能响不响,能吓到哪人就行了,在说了,换我是那人,今晚家家户户人去屋空的,再怎么也得出来走一遭,机会千载难逢,再不济,挨家挨户准备明天去赵家随礼的东西也够他捞上一笔了。”
“喔!”王宇一副崇拜的样子盯着王烨,将自己的小身板钻进被窝里而后捂的严严实实的,生怕刚刚那人待会儿又回来了怎的。
“赶紧睡吧!老弟,等明天天一放亮我就起来给你煮两颗大红薯,你上学的路上带着当早饭吃!”王烨边说着便脱下外衣将床上的蚊子驱走,而后闭了蚊帐,自己也钻进了被窝。
“我才不想吃红薯呢,那是给猪吃的,每次我吃了就一路放屁!”被窝里传来王宇的抱怨,王烨也没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小身板将王宇抱住,而后两人双双睡去。
第二日,天刚放亮,王烨便早早醒来,生火给家里的两头白猪煮猪食,完了便捞起两颗大大的红薯在清水里透一透,算是两兄弟的早饭。
做完这些已是半个小时后了,王烨才叫醒王宇,给他穿衣穿鞋,而后把两个大红薯赛给王宇手里,再把一件破旧的大书包给他挎上,叮嘱道:“弟,你好好念书,否则以后一辈子都得在穷山村里度过!”
王宇跟个活宝似得耷拉着脑袋,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眼睛盯着那两颗大红薯,满是不情愿的神情。
“快点走了,否则又要迟到了!”王烨在一旁催促道。
王宇不耐烦道:“知道了,”而后上路,走了没两步,又回头对王烨道:“王烨,我明天不想在吃猪食了。”
王宇走后,王烨又将猪食给猪喂了,而后自己随意吃了两颗红薯,正打算上学了,忽的听见门响了。
门一开,王宇湿的跟个落汤鸡似得站在他的面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你咋了?”王烨担心的道。
“剥红薯皮的时候不小心掉泱水田里了!”王宇可怜巴巴的道,手里身上满是污泥。
王烨苦笑不得,他能够想象到自己的活宝弟弟路上只顾着看红薯了,脚下一滑,给掉进了稻禾田里了,此时看起来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你是不是被红薯胀傻了……”王烨嘀咕了一句,而后又帮着弟弟收拾,弄完,又才送弟弟上学。
弄完这些,天还没有大亮,王烨点了两个草把,像是风中少年,这才风快的朝学堂去。
……
第二天是赵家老爷子送葬的日子,因此,一路上和着清冷的晨风,火把在风中似火蛇飞舞,王烨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似得,这让他又不得不加紧步伐,才把那哀乐声渐渐甩在身后。
随着路程的进发,渐渐,火把开始多了起来,有许多同龄孩子的欢闹声出现,王烨这也才渐渐放缓了脚步,而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王烨!昨天的作业你做完了么?”同行的路上小伙伴多了,有人搭腔,王烨瞧了瞧那人,才是昨天的赵明。
“我……”
这事儿不提,我都快忘了……,昨日里虽是大人们的丧事,我却觉得闹腾好玩,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又没做吧?今天又有好戏瞧了……”身旁传来赵明幸灾乐祸的声音,我并不能拿什么狡辩,只是埋头走自己的路,欲不落下大部队的步伐。
可是赵明此时一副嫌弃的样子,故意拉开与我的距离,而后又对着旁人说了些什么,而后大伙儿便都用鄙视的目光瞧着我,然后一阵数落我,他们说的是那昨日里我偷赵明家鸡肉的事儿。
我想辩驳,却有些无力,只道:“赵明,你可别胡说!”
赵明一听这话,明显不高兴了,对大伙儿说道:“这小贼偷了东西还不承认,谁帮我揍他,我今天饭盒里可带了许多好吃的咧,等中午放饭,和他一起吃。”
毕竟双拳难敌四腿,虽说众人不是真的下手,但将我推推搡搡的,那种被孤立的感觉让我很不好受,末了,众人才又一阵风似得跑开了,让我追谁也不是。
小书包里背着饭盒,里面装有一把米和一些红薯碎片,算是我今日里的午餐,却在刚刚被他们权弄撒了,我很气,摸黑在地上胡乱抓着,也不知拾起的是泥还是米,火把被我丢在地上,慢慢的便灭了,周遭漆黑,我惶恐的盯着四周,心里有些瘆得慌,毕竟此处的地儿唤作阴沟,密林丛生的狭隘处有流水啾啾,传说是以前乡亲们将养不大的婴儿都抛弃在这儿。
这地儿多有怪事儿发生,我心里发毛,胡乱的将自己的物品拾起,而后正打算跑,一只手却搭在了我的肩上。
我惊恐的啊了一声,那人却一巴掌呼了过来,冷冷道:“作业呢?快拿给我,少装疯卖傻的,你骗不了我!”
来人也是一名少年,模样清秀,与我同龄却比我壮硕许多,我认识,他也姓王,叫王权。
其实每日里,在留学的时间,我便把家庭作业完成了,只是这份我写的作业不是属于我,而是王权的,王权家境不错,又仗着比寻常少年高大,我便成为了他的傀儡,每天写的作业都属于他。
同姓王,我家刚刚搬来赵家村不久,大人受到些排斥,小孩子遭人冷眼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不过父亲又不太会与人交好,这就导致了我们家成为众矢之的根源,在这里实难立足。
我虽不情愿,但还是将自己的作业交给了王权,他得意将作业放进自己的书包,而后还大言不惭的道:“放心,以后有事儿我会罩着你的。”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王权走着,听他一连篇的吹嘘他父亲有多厉害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