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淑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颜舜华。
八岁的女童穿戴整齐,头发显然是自己梳上去的,有些歪歪扭扭,杏仁般的双眼依旧清澈,却再也显现不出主人的风采来,万般心思都被掩盖。
倘若不是仔细观察,恐怕很容易就会忽略掉她频频微动的神色,想必与外甥又是在联系当中了。
想起那个已经初露峥嵘却不得不尝试着尽敛锋芒的少年,武淑媛心下一暖,却又无端酸涩起来。
“小丫,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大伯娘。就像胖丫一样,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武淑媛冷不丁的一句,将颜舜华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摇了摇头,当即拒绝,“我有问题会找我爹我娘。”
“那要是他们都不懂呢?”
颜舜华闻言耸了耸肩,“还有祖父啊。他老人家可是最聪明博学的人了。要是他也不知道,那就只好等等再说咯。反正长大了就会自然而然知道啦,这是我爹说的。”
武淑媛循循善诱,“可是有些问题他们都不懂,偏偏只有大伯娘知道呢?你也不想问问吗?”
感觉到少年没有来由地紧张,颜舜华心底直喊坑爹。
只见了一面而已,少年就将自己连同她一块卖给了武淑媛。他倒好,走人了事,她却是要每日面对,即便双眼可以无视,耳朵却不能装作听不见,嘴巴更不能不答话。
“高祖教导我,不该问的事情别问,反正该我知道的时候,有想告诉我的人自然会亲自知会我。要是老问老问的。会被人嫌弃是问题儿童,说不定还会被取花名,叫做‘十万个为什么’。”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让众人一愣,胖丫更是当场摇头晃脑起来,“小丫姐姐,为什么老问老问的,会被人嫌弃是问题儿童?你给我取花名叫‘十万个为什么’了吗?”
颜舜华扶额。其余人却是哈哈大笑。尤其是少年。在策马奔腾的同时也不忘笑话她,“让你问偏偏不愿意,这下好了。连个稚儿都能将你反驳得哑口无言。”
好吧,面对着出其不意的胖丫,她哪怕有能力说服,却也得颇费唇舌。还不如就此打住。
见她不愿意问出口,武淑媛也没有强求。只是最后却话中有话地表示,希望她日后不会后悔。
颜舜华扬了扬眉,并不在意。
该她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她是如此坚信,以至于压根就忘了自己还戴着少年的贴身玉佩。在小灰狗突然蹿过来的时候弯腰去抱,玉佩恰巧露了一小截出来,正被眼尖的武淑媛看了个正着。
颜家宗妇若有所思。从此除了对颜舜华看护地更加紧以外,便真的对娘家外甥与夫家侄女的古怪经历撂开手去。就好像那一个晚上的谈话从未说起。
颜舜华在接下来的日子当中没有再受到旁敲侧击,虽然有些奇怪,但她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因为在她的左手臂可以慢挥轻提后没多久,四月二十八日,方柔娘就生下了颜小妮的弟弟,也即颜家曾孙辈当中的头一位少爷。
鉴于方强胜的事情,颜仲溟对方家颇为不喜,因此对于起名兴致缺缺,便由颜盛国这个祖父替新生儿取了大名为“颜良徵”。
让颜盛国感到欣喜万分的是,相隔不久,五月二十八日,妻子颜柳氏也平平安安地诞下了他们的第五个孩子。
颜仲溟翻来覆去地思量,想了十来个名字,不料却都被颜盛国这个兴奋过头的幺子给反驳了,颜氏族长老大不高兴,大手一挥,直接将取名字的任务交到了颜舜华手里。
颜舜华也不以为意,随手就写了一个大大的“雍”字,忽悠着她那眼巴巴地等着幺女拒绝的便宜父亲,“这字不错,雍睦雍容,雍雍鸣雁。颜昭雍,听着就像是和善从容优雅快乐的人。”
颜盛国来不及思考,更谈不上所谓的反对,他刚刚走马上任的小儿子就被颜仲溟当场拍板,大名就叫“颜昭雍”。
两个新生儿的到来,不单只让颜家四房欢天喜地,也为整个颜氏家族带来了许多生气。
时隔十年,族中再次有了男孩儿降生,这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发展壮大的家族来说,都是幸事。
只是,让颜家村的人跌破眼镜的是,颜家新出生的两位小少爷,既没有公开过三朝,也没有公开摆满月酒,就连百日宴,也压根就没有人提起。
不单只外人感到莫名其妙,就连颜家的兄弟姐妹们都大为疑惑。只是大人们闭口不谈,久了所有人也就放弃了追问。
倒是颜舜华,隐约知道了什么。因为在颜良徵百日那天,方柔娘曾经想要冲她破口大骂来着,只是可惜说了没几句话,就被小黑狗狂吠着吓得落荒而逃。
据她夜晚偶然在主卧听来的消息,这些举动,是为了收集新生儿的喜气与上天赐予他们的未散的福气,给她积福,希望她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成长。
她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习俗,新鲜之余,心里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只不过,不论她怎么想,碍于她眼睛的缘故,颜昭雍都不能交由她带了,甚至于,因为她的左手臂还不能提重物的缘故,她都不敢上前去抱两个孩子。
而颜二丫,尽管心底老大不愿意,却还是在百日之后开始了带颜良徵的任务。尽管夜晚不用她带着睡,平时去村塾上学的时候也不用管,但回到家里,她却得老老实实地认命抱人。
无他,皆因高祖之命。
如今,因为颜柳氏婆媳两人都生了儿子,颜舜华瞬间变成了家族内部人人看重的“铁齿铜牙”,所有人都相信了她此前所说见过高祖并被他教导多年的话语。
也因为这个,方柔娘再不情愿。对着颜二丫的时候,也得挤出笑容来感激她发自内心的帮忙。
而方家,除了三朝那日方氏夫妇匆匆来看了一眼外孙之外,方强胜这个大舅子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后来也一直没有再来人。
据闻敢于单枪匹马闯入颜家村杀人的方家独子,不知道触怒了哪路神仙,二月底的时候在市集上与人比拼赌技。最后只差没有将裤子都给当掉了还赌债。
庆幸的是对方是从外地来游山玩水的少爷。并不稀罕方家的一丁点家财。因此在把方强胜当做仆人使唤了几日后,便将人给放了。
这还不止,那少爷临走之前还赏了他一锭黄金。说是看在他还算听话的份上,给他拿回家去孝敬父母以补家用。
没想到的是,方强胜头脑发热,直接去把金子给兑成了银两。转身就进了赌坊。半日过后,不单只钱没了。还因为赌输了胡言乱语而惹恼了赌坊,被人直接扔到了大街上。
原本到此为止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坏就坏在方强胜赌红了眼,原本性子也是个能赖就赖能横就横的。一直不怕死地站在赌坊外面骂骂咧咧,连赌坊幕后当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翻出来数落了一遍。
这不就坏事了。
他被人当街暴揍了一顿,四肢硬生生地折断。头破血流的同时,还被拧成麻花状。塞进了一个潲水桶中游街,直到天黑才被赌坊的人敲锣打鼓地送回了方家坳。
镇内稍微有些名气的大夫都不愿冒着触怒赌坊的风险来医治他,至于其他碍于人情不得不上门的大夫,看了惨状之后都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最后还是方柔娘苦苦哀求,颜昭明顶着颜盛国杀人一般的目光,亲自去跪请柏润东,才把方强胜的手脚给驳接回来。
只不过,因为两腿都是极为彻底的粉碎性骨折,他从此成了远近闻名的瘸子。哪怕双手恢复得还算完美,却再也没有办法参加打架斗殴了,偶尔看热闹胡说八道之时,被人轻轻一推就会摔个七荤八素,落得个人人嘲笑喊打的下场。
也因此,方强胜在家愈发暴躁了,原本就不好的脾气愈发见风就长,常常对着父母大吼大叫,有时候还会发狂乱扔东西,搅得方鑫夫妇既是心酸又是头痛。
他们也曾经到赌坊去讨要说法,甚至威胁对方不赔礼道歉就告到衙门里去,说不信赌坊在嘉善镇一手遮天,在府县里头还能只手通天。
再不济,他们的亲家颜氏家族还能联系到京城里的人,把状给告到御前去。
只不过,他们这一次耍横却耍错了地方。
赌坊直接派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表示如若不是看在颜家的份上,当初就会立刻将辱人父母犹如掘人坟墓的方强胜给拖出去活埋谢罪。
倘若方家仍要胡搅蛮缠,那么赌坊也不介意送他们一家子上路,就算事后颜家要替亲家讨说法告御状,赌坊大不了也就是见招拆招或者赔钱了事。
更何况,颜家会不会替方家出头还不一定,毕竟方强胜此前的破口大骂可是人尽皆知。别说没理,就算有理,一家不管一家事,谁耐烦为了一个外人上京去告御状?
又不是脑袋有病!
方鑫夫妇自知理亏,去了一次便灰溜溜地回了方家坳,就连外孙出生,也没脸带着方强胜去颜家村。
只是私底下,却还是厚着脸皮找方柔娘要钱。说此前因为颜小丫的事情家里费了一大笔钱,如今为了唯一的儿子又耗了更大的一笔,家中积蓄还真的是不多了。
方柔娘原本还因为生了儿子欢欢喜喜的,只是这一次也难免不高兴。
人心都是肉长的。家里有难她愿意帮忙,也不介意豁出面去求人或者偷偷给钱,但是父母刚一见面连她与孩子的身体状况连问都没过问一声,就直接伸手要钱,不得不说,这寒了她的心。
她方柔娘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比不过弟弟方强胜这个心头宝。
因为心里有气,她虽然给了钱,在父母匆匆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像从前那样依依不舍再三挽留。
说到底,她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丈夫在哪家就在哪,儿女在哪根就在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