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她初来乍到的时候,虽然心无愧疚,面对他们的时候却也无法做到完全的理直气壮,因为害怕被人看出来不同,以至于当做妖怪附身而被绑起来烧死或者沉塘,她也诚惶诚恐了好一段日子。
好笑的是,颜柳氏当真是最为宠溺老幺,而颜盛国早就期待着变化,所以哪怕她出现了不少破绽,作为父母的两人,也只以为她是惊吓过度而性情大变,自始至终都不曾真的怀疑过她。
反倒是颜仲溟,很快就觉察了她的不对劲,还漫不经心地套出了她的真实反应来,最后却又因为她诚心对待父母兄姐,所以接纳了她这个外来人,还为她保守秘密,直到死去,也不曾透露。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重无心的因果桎梏完全地消融,恐怕她也不可能回到大庆来吧?
虽然她总笑话沈靖渊,是他对她执念太深,所以上天才会把她重新带回大庆,但是私心里她偶尔也会想,兴许是因为颜家人对她的爱,弥补了她亲情上的缺憾,让她总有种自己的根在这里,自己就是大庆人的错觉,以至于命运才会被她给蒙骗了,最终“拨乱反正”。
“爹,我小时候当真这么不讨您欢喜?”
颜盛国挑了挑眉,“何止是这样,你七岁之前,在我们家也就讨你娘一个人的欢喜罢了。
虽然你是无心的,但是的确是因为你一个人的缘故,我跟昭明、大丫还有二丫都常常被你娘莫名其妙地嫌弃。
昭明跟大丫好一些,他们俩本来就是没什么脾气的人,二丫跟你爹我一样,时常被冤枉得哇哇叫,恨不得把你这个臭丫头给痛扁一顿。
偏偏即便是稍微大声一点马上两句,你就会立马眼泪汪汪的委屈上了,虽然很少震天动地的嚎啕大哭,问题是你娘时刻都注意着你的小身板儿,所以基本上一抓一个准。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被她逮住,她都会冷落我几天,二丫更惨,直接打手掌心。
从小到大,昭明跟大丫没有挨过你娘揍,你跟雍哥儿也没有,唯独二丫,小时候因为你背了不少黑锅,干了不少傻事,以至于被你娘揍的次数多不胜数。”
颜舜华闻言大乐,“爹,看来二姐果然最像您。
如果大哥跟大姐但凡有一个人是像大伯父那样爱闹爱玩主意大的,二姐就有福啦,只管像您小时候一样,做好兄长的小尾巴就好,就算惹了祸,回头也是高个儿的顶着,天塌不下来,再不济就是一起挨批,还可以建立革命情谊,多好。”
颜盛国笑了笑,十多年前,多得沈靖渊帮忙,颜盛邦意外惨死的原因已经查明了,当年的冤案水落石出,犯人早已伏诛,尽管回想起来他依旧为长兄的英年早逝而心痛难当,但总算不那么抑郁。
“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这样,她那暴脾气,所有人都说像极了我。不过家里的事情,也只有自家人最了解。
你表面上看起来最像你娘,软软糯糯的,像面团儿似的,任人怎么揉搓都不生气,还笑眯眯的,但本质上你却最像我,性子是真正的洒脱,有大丈夫的英气潇洒,如果你大伯父还在世,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你。
我们兄弟俩小的时候,当真是什么坏事都一起干,什么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都是小菜一碟。
你大伯父他三岁启蒙,五岁就在村塾脱颖而出,连八九岁的孩子都没有他能言善辩,说起大道理来就跟你从前似的,一套一套的,张嘴就来,歪道理多得很,偏偏让人无从反驳,还时常歪打正着,让人心服口服,所以他可以说是从小到大就是村子里的孩子王。
七八岁的时候,他就开始经常跟人打架,村里打到邻村,邻村打到镇上,镇上打到邻镇,周边大大小小的村镇,跟他年纪差不多上下的孩子都认得他,打着打着还打出来好交情,正如你所说的不打不相识。
那会儿他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许多二十岁的及冠读书人家的子弟,在市集碰见他的时候也爱跟他说话,有些是纯粹逗小孩儿玩的,更多的却是聊着聊着就把他当做同龄人看待的。
你祖父那会儿还年轻,正是气盛的时候,认为小孩子必须多见世面,尤其是男孩子,更不能够行事畏缩不像样,也因为大哥替他长脸了,所以隔一段时间必定带着大哥去赶集。忙的时候就赶镇上的,不忙的时候则干脆去各个邻镇转悠,甚至一年数次带着你大伯父到府城里头去开眼界。
后来我出生了,性情特别的活泼好动,不像二哥文静害羞,只习惯看书习字,又不像三哥似的狡猾,爱耍小心眼儿,所以大哥就爱带着我到处晃。
从两岁走路利索开始,我就粘着他,但凡是在村子里的活动,他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四岁开始,我能跑能跳体力很不错了,去邻村或者镇上的时候他也爱带着我。可以说从那会儿开始,直到我八岁,他十六岁离家出走的那一年为止,整整五年的时间,我都像是大哥的影子一样,同吃同睡,走哪跟哪,就没有分开过哪怕一天的时间。
那时候当真是少年滋味不识愁,大哥精力充沛,本身就是智力超群的人,在乡下又没有太多好的夫子,没有太多像他一样的孩子可供他来往交流,所以他心不安定。
读书不费力气,习武也不费力气,农忙时开荒种地犁地耙田,农闲时上山砍柴打猎捉鱼,通通都是个中好手,干什么都手到擒来,简直就没有他学不会做不来的事情。
大概是在他十岁上下,他就第一次萌发了要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的念头,你祖父当然不会允许这么小的孩子离家出走,所以只是在有空的时候带着他到处转,也允许他在完成了该完成的功课之后,自己决定如何度过空闲时间。
刚好我就在那个时候会说话了,走路什么的也可以走得很好了,他便像是得到了一个新玩具那样,把眼光转向了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管做什么,他都要带着我,能学的就让我学,还不是胡乱教,非得用各种各样的方**番教我,直到我完全掌握为止,不能学的就让我在一边看着。可以说,我年幼的时候,你祖父他就没有怎么管过我这个小儿子,我是你大伯父带大的,比起睿哥儿来,我更像大哥的儿子。”
说到这里,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他不得不暂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