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徐徐凉意,吹拂过村郊处的条条细柳,时有飞鸟惊起,低低掠过几棵树,然后停在其中一棵的枝叶之中,随着几片树叶轻轻飘落而鸣叫不已。
天边飘来几朵白云,轻轻浅浅,好像是居无定所的游子,随风飘扬,变幻着各种形状,又分分合合,倒映在河边水面上,水中的鱼儿时不时游过,就好像翱翔在空中一般。
“在这种小山村里,总能看到像这样清澈的小河,而且四野一片安静,风景怡人,比起京城来可要好上不少。”
“世人皆是争名逐利,永远不知道停下来看看身边的景色有多么重要,一味地去追求遥远不可及的幻想,使得他们错过了很多,他们看不起这样的小地方,又怎么会知道,便是在这样的普通甚至是不起眼的村子里,居然会有陆先生这般人物?”
“那位陆先生真的有这么厉害?竟然连爹也要甘拜下风,对他礼敬有加!”
“陆先生之才,又岂是世间之人能够相比的?爹就算再如何自命不凡,也不敢与陆先生相比,一会儿见了陆先生,你切记不可胡乱说话。”
“爹,您这说的什么话?您不就是因为相信孩儿,才会带孩儿来此拜见陆先生的吗?”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年轻自然气盛,你未曾见过那位陆先生,自然不知道陆先生之才远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加上你自小聪明过人,年少得志,会有不服也是自然之事。”
青年虽然不说,不过他心中确实有些不服,他年少得志,而且对自己的父亲更是敬仰有加,在他看来,一名乡村野人,没有任何功名在身,又怎么能与自己的父亲――堂堂的纪昀纪大学士相比?
只是见自己的父亲是真的如此敬仰推崇那位陆先生,所以青年也有些好奇这位陆先生竟然是何许人也,竟然能够让堂堂一品大学士不远万里而来,就只是为了他的一幅画,而更可笑的是,自己出门游历还没有两天,便被父亲几封书信硬催回家,方一回家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一看那幅画,便被自己的父亲拉着往这穷乡僻壤跑来,还不带任何随从,这一路可让他尝尽了不便。
纪昀看着自己的长子,他自小聪明过人,十分优秀,年方廿一便中了举人,加上又是自己的儿子,只要足够努力,仕途可谓一帆风顺,可是就是因为这个孩子自小聪明过人,家世显赫,所以也没有吃过什么苦,更不懂得人外有人的道理,这一次带他出来,便是希望他能够在陆先生的门下学习一阵子,不过到底有些担心儿子的脾气,纪昀道:“侠如啊,见到陆先生之后,对他要比对你爹更尊敬,知道吗?”
这样的话,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道纪昀说了多少次了,可见他对陆方青的敬重,只是纪侠如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爹,您有必要如此慎重其事吗?我们只是去见陆先生,又不是去见天子!”
纪昀摇头苦笑道:“对爹来说,见天子可比见陆先生容易得多了。”
陆方青闲云野鹤,画作却闻名天下,号称天子难求,这不仅因为他的画功高超,能达常人所不可达之境界,还因为他居无缥缈,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行踪。
好不容易这一次见到了陆方青,得到了他的一幅画,回到府中之后日夜观望,越看越是觉得不简单,越看越是沉迷其中,纪昀方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再来见陆方青一面,为恐陆方青再出远门,遍寻无踪,纪昀急急召回自己在外游学的长子,匆匆忙忙出门。
市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物件,好吃的好玩的,他们吆喝叫卖着。
纪侠如第一次走这种闹街,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是渐渐的,他感受到了这里的气氛,感受到这里的人文,他的心渐渐地沉淀了下去。
不管是做买卖的还是做手艺的,在这样一条不算多宽的市街,他们各占有一小块地,尽可能地突显自己,展现自己的特色,吸引着来往的顾客。
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虽然嘈杂,但是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明确的方向,不管他们的方向是在多远还是在多近,不管他们所为所求的是高尚的还是肤浅的,此刻他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通过他们自己的方式。
这种感觉很新鲜,很独特,就算彼此之间身世地位有着莫大的差距,可是在这一刻的纪侠如看来,他与这些人虽有不同,但仍是相同的。
“如何?”纪昀嘴角含笑,轻声问道。
纪侠如道:“我能够感受到他们生活的态度和方式,他们的生活轨迹交织在一起,给人的感觉非常亲切,与我在书中读到的有些不一样,感觉很好,也很新鲜。”
纪昀连连点头,他对纪侠如最为满意的一点,不是这孩子聪明过人,而是这孩子有灵性有慧根,一点就通,总能够注意到一般人会忽略的一些东西,道:“你也只是看到了一面,这世间善恶美丑,无所不包,而且这些东西很复杂地揉合在一起,千丝万缕很难分开,方方面面很难俱到,活在这世上,需要看的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纪侠如不由得点头道:“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地方,也能够学到在其他地方所学不到的东西。”
纪昀道:“生活本身就是一本极为深奥的教科书,要想从这本书中真正学有所得,便需要走进生活中去,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地积累学识,学到书本上所没有的东西。”
纪侠如细细地品味着纪昀所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还在咀嚼,这个时候纪昀带着他停了下来,道:“到了。”
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管他们如何交谈,如何吆喝,在这小小的一小块路段,他们都下意识里安静了下来,就好像是生怕吵到里面的人,他们在那小小的画坊前绕开一侧安静地走过,眼中带着敬意,即便此时那画坊木竹深掩,并没有任何人在其中。
“这个就是……”
“这就是陆先生的画坊,你看到了吧,这间画坊在这小小的村子里,有着怎样与众不同的地位。”
“可是画坊并没有开门,陆先生也不在里面。”
主人明明不在,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他们依然保留着这种仿若主人就在里面一般的敬意,这是崇高的、难得的,但却是不能理解的。
纪昀理所当然地道:“这就是人们对陆先生敬意的表达,这种敬意并不会因为环境、时间的变化而变化。”
纪侠如不由得蹙起眉来,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将要见到一个不平凡的人,竟是让他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
纪昀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喃喃道:“可惜了!!”
纪侠如能够感觉到纪昀语气中深深的无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爹因何可惜?”
纪昀满带着失望之色,道:“我们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看样子陆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
看着木门深掩的画坊,纪侠如道:“难道我们白来一遭了?”
纪昀想了想,道:“我们再留一晚吧,今晚跟爹去见一个人。”
“见谁?”
“一个可能会知道陆先生行踪的人。”
转身欲走之时,纪侠如遥遥地看着远方,目光怔然,纪昀回过头来道:“怎么了?”
纪侠如摇了摇头,指着那个方向上的一片白云道:“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看到那片云,让我觉得好悲伤。”
纪昀望了过去,那里是扬州城的方向,深深地看了纪侠如一眼,纪昀叹了一口气。